林楠撫額道︰「殿下應該是為了保漕運總督大而來吧？這般為于大奔走，便不怕陛下和皇後娘娘見怪嗎？」
李資搖頭苦笑道︰「父皇讓保漕運總督,是因為他從未想過要動于大,可是現需要保的卻偏偏變成了于大,父皇怎會怪多事？至于皇後娘娘……」
李資語聲變淡，神色漠然道︰「于大忠義無雙，暴雨中罵貪官、哭百姓，盡皆知，身為皇子，豈能無動于衷？」
林楠啞然失笑,原來李資暗示于長箋鬧這麼一出,亦是為了給自己找個理由去管此事。♀
同時也嘆息一聲,李資記皇後名下，皇後哪怕再苛待于他,哪怕當真害死了他的生母，他也不可做出半點對不住皇後的事來。一個‘孝’字將他框的死死的，堂堂皇子，竟是半點快意不得。
微微沉吟片刻，道︰「用過午飯之後，便要‘回去’山上侍疾……」這件事，終究還是要他爹來拿主意才成。
李資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道︰「來揚州近十日，還未正式探望過林大，委實失禮，若是林兄方便，可否……」
林楠笑道︰「殿下肯屈尊前往，正是家父的榮幸，豈有不便之說？若殿下不嫌粗陋，不妨賞臉此用過午飯，而後們一同上路。」
……
夏日的雨，來的快也去的快，雖賺得碧空如洗，卻留下滿地泥濘，本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他們卻走了足足半日，時近黃昏才堪堪到達，林家隨行的便是許久不見林楠的林成和林全兩個。
馬車還未到門口，一群便圍了上來，為首一親手扶了凳，笑道︰「大爺，您可算到了，小的還以為今兒大雨，您就不來了呢！」
林楠跳下凳子，呸了一聲道︰「偏就只們懂得享受不成？」他雖不怕熱，可也知道山上比宅子舒服了百倍，一到這個時候，都搶著上山。
又道︰「父親呢？」
那道︰「老爺前廳會客呢！」
竟然有客，林楠微微皺眉，道︰「去通報一聲，說帶了貴客來了。」李資身份這兒，既是正兒八經以皇子身份來探病，他那病的‘不算重’的爹，還是得迎幾步的。
李資正從後面車上下來，聞言道︰「不必麻煩，林大身體不適，合該進去探望才是。♀走吧！」
大步進莊。
山上莊子不大，大門離前廳不遠，也沒甚彎路，因是林楠帶來的，且林如海也並未特別交代不許打擾，是以林家的下們也不枉做小，只守門口的丫頭喚了一聲︰「大爺帶了客來了！」
掀了簾子，二進門，房中對弈的二亦側身看過來，雙方同時愣住。
正坐林如海對面，手執黑子的，不是二皇子李旭是誰？
好四都是處變不驚慣了的，也就神色愕然片刻便恢復正常，父子、兄弟，家禮、國禮敘了好一陣才坐下。
多了兩個，卻因各有顧忌，半句正事也不肯提。
林楠坐下首，听著林如海同李旭、李資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敘家常，不見半分勉強，不由心中感嘆︰還是有爹身邊好啊，若是換了平日，不就得他來調節氣氛嗎，哪能這麼優哉游哉的坐著喝茶？
李旭看看含著笑、明顯有些走神的林楠，又望向隨意坐椅上，一身閑散的林如海，終于明白林楠小小年紀，那一身的風華從何而來了。
難道這一家子，竟真是江南靈秀所鐘、山水靈韻所化不成？一個兩個的都混不似凡。
什麼秋水為神，什麼溫潤如玉，都覺得乏力的很。
也不見得就好看的天上有地上沒有，可那舉手投足間帶著股子天上流雲般去留無跡的意味，悠然閑適、從容不迫，沒來由的就讓心折。
卻听林如海微笑道︰「二位殿下冒風雨而來，多有勞頓，不若先去客房休息片刻，待下安排好了晚宴，再來與二位殿下洗塵？」
四這般乍然湊一起，什麼事兒也說不成，雖有林如海此，便是談談天氣也能讓如沐春風，但是李旭、李資都有心事，林如海此語正合了兩心意，也顧不得林如海話中未免有逐客之嫌了，含笑起身隨下離去。
林如海二將他們送到門外，又回身坐下，林楠殷勤上前倒茶，現如今他的苦頭也吃過了，也不怕林如海再收拾他，倒是一聲輕松。
林如海示意他身邊坐下，問道︰「昨兒晚上睡得可好？」
又是這話，林才已經問過一次了!
林楠仔細看了兩眼，沒能自己老爹臉色找出半點關切來，于是悶悶道︰「那地方，漏風漏雨，狹小局促不得伸展，且‘訪客’眾多，害夜夜不得安眠，日日困頓不堪，哪里來得個‘好’字？」
林如海剛端起兒子孝敬的茶喝了一口，聞言又放下，皺眉道︰「手伸出來。」
林楠老實伸手，林如海倒不是要打他板子，手他腕上模了會脈，右手猛地一抬，林楠下意識的縮了脖子，到底也沒躲過迎頭那一扇，嚷道︰「兒子再過二十日便要去鄉試，父親也不怕把兒子打傻了？」
林如海冷哼道︰「不是困頓不堪嗎？看精神的很！」
林楠訕訕，轉移話題道︰「兒子寫的卷子，父親看了不曾？」
林如海嗯了一聲，道︰「字寫的不壞。」
竟再無二話。
林楠見自己九日辛苦，竟只得了‘不壞’二字，頓時一噎︰他自認這幾篇上的用心遠甚于先前他家師兄布置的功課，就那樣他家狀元師兄還時常夸他言之有物、不同俗流之類，到了他爹這兒，竟只剩了兩個字——‘不壞’。
且不是文章寫得不壞，而是「字」寫得不壞！
廢話，誰抄了那麼多的書，字也難看不到哪里去。
到底心有不甘，他自問離府半年多，學問漲的飛快，回家竟半句表揚都沒有，實過分！
繞著彎子問道︰「父親可知這一次的江南主考官是何，喜歡什麼樣的字體，兒子也好臨時抱佛腳練上幾日。」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江南主考官早便定了，林楠身京城不知道才怪了，時博文又怎會不告訴他主考官的喜好？
淡淡道︰「慣用什麼字體便用什麼字體，不必管他。」
不必管他……
到底想不想讓兒子考中啊！文章的好壞，第一映像很重要的！
林楠月復誹一陣，到底不敢多說。
林如海喝了口茶，悠然問道︰「今兒怎地將誠王引了山上？」
林楠心里有氣，簡單快速的將事情說了一遍——當然，基于某種原因，將于長箋罵他爹的話，敘述的極為詳盡。
借著于長箋的口發泄了一通，又渾然無事似得，干咳一聲道︰「誠如三殿下所言，父親若要插手，這是最好的時機——父親要不還是管管吧，于大真的是好官。」
林如海搖頭失笑道︰「現如今都要收官了，倒才來勸落子。」
林楠微楞︰「收官？父親何時落得子？怎的不知？」
他自覺不笨，竟硬是沒這件事里看出他爹半點落子的痕跡。
林如海不答，緩緩道︰「自古以來，文官篡權，皇帝一紙詔書便可殺之，武官造反，卻要血流成河。是以朝開國以來，便對武官限制極大，武將一地任職不得連續超過三年，需地方、邊防還有京畿之間不斷輪換。因冬天北邊天寒地凍，行不得軍，所以每年冬天，便是換防之時。若邊防將軍需輪換的，要落雪之後回京，而地方上，往往七八月就回京侯差。」
林楠一點就透︰「所以這個時候，正是拉攏武將的最好時機。賞銀、贈馬、送宅子，最好則是幫他們謀個好差，但是哪一樣都要海量的銀子。」
林如海道︰「若是門路熟了，不僅不會花錢，還能大撈一筆，但是若是第一次，處處都要權勢加銀子開路，花錢是一定的。太子過世不過兩年，前年的時候，各位爺或是沒醒過神來，或是不敢擅動，又或者條件匱乏，是以沒多大的動靜兒，但是去年一到冬天，便都開始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喝了口茶，又道︰「六皇子雖是嫡子，奈何皇後娘家委實沒什麼才，他自己年紀又輕，銀子便只能問漕運總督要。漕運總督便起名目問工部領了筆銀子，總督衙門轉了一圈，洗洗干淨變成了銀票，又回到了京城。」
「這其實是件小事。河道上的錢，原就每年要被各處貪上大半，且支去各處的銀子，並非立時就要給，也不是一次便全額發放，這段時間，足夠他從漕運上將銀子再找回來。」
林楠明白了，笑道︰「想必父親不會容他從從容容將銀子找回去吧！」
林如海嗯了一聲，淡淡道︰「去年揚州惹是生非，進了牢里，不得已將江南官場洗了一遍，江南鹽商殺了一遍，後來出獄，街上又跑馬摔了，只有將漕運上的也換了一遍……」
林楠啊了一聲，道︰「當時就覺得奇怪了，父親江南為官多年，那些官兒的把柄捏手里，洗起來方便，那些鹽商原就是父親管轄範圍，殺起來也順手，可是漕運上那百十個頭，父親是怎麼拿下來的呢？」
林如海淡淡道︰「謀逆。」
「謀逆？」
這帽子扣得有點大了吧，雖漕幫數眾多，但是謀逆這種事兒……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或許不知道，摔馬的那一次，三皇子殿下便街邊的二樓上看著。」
林楠當時的確不知道，但是後面卻從李資口中得知過，李資便似乎那里第一次見了他，可惜他卻未曾看見李資。
林如海道︰「要走私鹽，官府、鹽商、漕幫，少了誰也不成，三者原就一體，既動了前者，漕幫焉能不急？他們原想讓三皇子殿下看一出兵荒馬亂的好戲，看著從街頭橫沖直撞到街尾。為了熱鬧，里面擺攤的需多些，逛街的需多些，中間的巷子需留的窄些，還要有準備‘受傷’，有須得‘被掀了攤子’，是以，里面的，十個里面倒有七個漕幫的，反正漕幫有的是不是？」
林楠明白了，道︰「當時三皇子所的樓上，只怕十個里面卻有九個是他們的。」
林如海點頭，又淡淡道︰「三皇子微服至此，漕幫出動上百潛伏三皇子所的茶樓、街道，不是謀逆是什麼？什麼都不需做，只樓上放一，街上放一，暗地里記下這些的身份模樣，好證明他們的確是漕幫幫眾就夠了。待拿的時候，再將刀啊劍啊的‘搜’上兩把，便足夠了。」
林楠暗暗咋舌，和他爹比，他的道行實太淺，又想起一事道︰「既然這樣，想必以為被收買的小廝，也是父親故意安排的？」
林如海搖頭道︰「他的確被收買，不過又被拿住罷了。」
林楠嘟囔道︰「父親拿做誘餌，就不怕摔出個三長兩短來？」
林如海無奈道︰「巷口安排了足足四個高手，按下顛馬十拿九穩，只要抱住馬脖子片刻便能得救，便是掉下來，自然也會有接住，誰讓沒事去把馬殺了？」
林楠頓時氣結，什麼都瞞著他，倒成了他的錯了！
林如海不等他氣急敗壞的出口質問，干咳一聲，道︰「那之後新上來的漕幫和鹽商們都乖巧听話的很，若是不想讓漕運總督漕運上拿銀子，他自然一文錢都收不到。」
林楠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漕運總督他官兒可不止當了三年，便是漕運上一時撈不上錢，也未必就添補不了空缺，更何況父親不可能一直鎖著漕運。」
林如海點頭，道︰「確實如此，可惜他自個的銀子也沒了。」
「呃？怎麼沒的？」
林如海理所當然道︰「自然是他自己花掉了，難道是派去偷了搶了不成？」
林楠冷哼道︰「父親少唬，他幾個月就把幾十年攢的銀子都花光了，誰信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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