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秋說到做到,三日內將諸事安排妥當。♀
玉容送回方家村,靈犀家的院子托付給肖大娘看管。
跟一品齋掌櫃請辭,並借銀百亮。掌櫃這些日子仔細察看,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才,竟痛快點了頭,只是借據上寫明,方仲秋回來後依然為他所用,所欠銀兩用酬勞抵上。
方仲秋千恩萬謝。
六月初九,方仲秋依然一身短打,藍布巾束發,只是戴了斗笠,看靈犀上了馬車,端坐車前甩一下馬鞭,車輪轆轆,出了城門往北而去。
走了二三里官道,前方拐彎處忽然來一輛馬車,橫在了官道中央。
方仲秋忙喝馬止步,跳下馬車剛說個請字,馬車簾刷得掀開,露出一大一小兩顆腦袋。
大腦袋一看方仲秋虎著臉,嗖一下縮了回去。小腦袋憨笑一聲叫道︰「二哥。」
方仲秋冷冰冰道︰「二哥怎麼跟你說的?你怎麼答應二哥的?誰把你帶來的,就讓誰送你回去。」
方仲秋說著話奪過車夫手里的韁繩,就要調轉馬頭,玉容哀哀叫起來︰「靈犀姐姐,靈犀姐姐,二哥欺負我。」
靈犀在馬車里一听是玉容的聲音,慌忙掀簾跳下車來奔了過去,一把將玉容摟在懷中。
玉容扁著嘴哭訴道︰「我願意呆在靈犀姐姐家,我在家總受欺負,大娘和大嫂讓我踩著板凳洗菜切菜淘米煮飯,她們吃飯的時候,我站著伺候,吃完了我還得刷碗,靈犀姐姐看看我的手,都泡腫了。」
靈犀瞪一眼方仲秋,方仲秋沒有理她,只冷眼看著。♀
玉容又說道︰「這次二哥說是讓我回家小住幾日,昨日芸姐姐來了,我才知道你們要去上京,這一去山高路遠的,等你們回來怕是見不著我了,我早被虐待死了,你們就回來給我收尸吧。」
說著話,眼淚嘩啦啦淌了下來,看得靈犀好不心疼,掏出帕子為她擦著眼淚柔聲哄勸。
卓芸又適時冒出頭來︰「我昨日去了一看,小家伙被擺布成那樣,我實在是氣不過,就帶她出來了。」
方仲秋橫她一眼,她慌忙又縮回頭去,靈犀撫著玉容的臉道︰「仲秋,我們就帶上玉容吧。
方仲秋嘆口氣︰「你听她悲悲切切的,就信她了?這個小搗蛋,我早已囑咐過我娘,誰要敢欺負玉容,我回來再跟她們算賬。」
靈犀嗔道︰「你是囑咐了,開頭她們自然提防著,時日久了,萬一將你的囑咐拋在腦後呢?還有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她們來陰的,如果有什麼事,後悔也來不及,我躺在炕上那些日子,曾說過讓玉容回去,這孩子說,寧願伺候著我,也不願意回去看那一大家子人臉色,才六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我當時一听,眼淚都下來了,這會兒正在馬車上後悔將她送走,又怕你說我,可巧她就來了,仲秋,我們帶上她吧?」
卓芸又探出頭來︰「就是,就說那潘金蓮吧,武松離家的時候怎麼囑咐的,她一見著西門慶,就什麼都忘了,合謀把武大郎殺了,武松回來追悔莫及,就算他是打虎英雄,一身的本領,踫上奸惡之徒,不也沒能護住親人嗎?」
方仲秋不理她,她正要縮回去,靈犀道︰「我覺得卓芸說得有理。」
卓芸笑起來︰「靈犀也覺得我說得對,二哥,你說是吧?」
方仲秋搖搖頭,過去拎起玉容,扔到靈犀的馬車上,說聲走吧。♀玉容指指卓芸的馬車︰「二哥,我們坐芸姐姐的馬車吧,芸姐姐正好也去上京訪友,芸姐姐的馬車可舒服了,象是能走路的大房子。」
卓芸刷一下掀開簾子︰「靈犀上來看看。」
靈犀看進去時,倒吸一口氣,里面整整齊齊兩排箱籠,中間放了小方桌,小方桌上固定了架子,放著茶壺茶杯瓷碗瓷碟,方桌旁鋪著厚厚的錦墊,能趟能臥能坐。
靈犀驚道︰「卓芸,估計公主的馬車也不過如此吧?」
卓芸捂嘴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我爹說了,皇上的馬車也就這樣,不過是比這個大點,拉車的馬匹多點,趕車的人多點,顏色不一樣,外面綴著流蘇,我這個呢?不想招人耳目,外面都是鼠青,看上去跟你那個差不多。不扎眼。怎樣?靈犀坐我的馬車吧?」
靈犀搖搖頭︰「我還是坐自己的吧,你這個過奢了,我消受不起。」
方仲秋一笑,看靈犀上了馬車,坐到車前一甩鞭梢。
卓芸忙喊道︰「二哥,我們一起吧,好有個照應,我們家在上京有幾門親戚,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我也好替你引薦一下。」
方仲秋說聲不用,用馬鞭示意車夫讓路。
靈犀笑道︰「仲秋,她一個姑娘家,就一起同行吧。」
方仲秋硬聲說不行,靈犀揶揄道︰「仲秋那麼重義氣,怎麼單單對卓芸那麼冷淡?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仲秋喜歡人家,又不好現在臉上,怕臊得慌?路上不敢同行,莫不是要避男女之嫌?」
方仲秋半晌沒說話,卓芸正探頭時,就看到他鐵青著臉,猛然一甩馬鞭趕車快行,慌忙讓車夫讓開,並低聲囑咐道︰「不要跟得太近,若即若離就是。他去上京,我也去上京,他總不能不許我去吧?」
冷不防方仲秋回頭大喝道︰「卓芸,同行就同行,還不快跟上。」
靈犀听到他的喊聲,在車中沖玉容做個鬼臉,低聲說道︰「你二哥軟硬不吃,卻吃激將法,這樣就好了,他和卓芸一路同行,準會喜歡上她,多好的姑娘。」
玉容也做個鬼臉︰「芸姐姐這次幫了我,我就不說令她喪氣的話了,自然了,我說了,她也听不到。」
靈犀捏捏她臉,摟了她在懷中︰「小隻果,你在我身邊,我就踏實了。」
玉容靠著她︰「靈犀姐姐,到了上京,找到那個姓肖的哥哥,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靈犀愣了一下,玉容又道︰「那個哥哥要做官了,靈犀姐姐跟他成親後,是不是會封了孺人啊縣君啊,好不威風。到時候可還認得玉容嗎?」
靈犀低頭不語,這條路通往上京,去了上京就可以找到他,是以她今日終于笑了出來,甚至幾乎忘了失去哥哥的哀傷。小人兒這幾句話,讓她心里又泛起疼來,她不知為何要如此做,她只知道,她想要去做。
沉默中听到方仲秋在外說道︰「玉容多嘴,你又何曾見過什麼孺人縣君,有什麼威風的,不都是人嗎?」
玉容嚷道︰「才不是,大嫂就總說縣太爺的夫人就是孺人,每次來到人前都有專做的衣冠……」
方仲秋一聲輕笑︰「一個無知蠢婦,在我們家,倒成見過世面的人了。玉容,日後她說的話就當放屁,不用放在心上。」
玉容笑說聲是。
靈犀不由一笑︰「仲秋,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方仲秋嗯了一聲,靈犀道︰「卓芸多好啊,你怎麼總是對她冷淡?」
方仲秋沉默一會兒方說道︰「對她冷淡,她尚且如此,若對她笑臉相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這男女之事,在我看來,若放在心上,就放得滿滿的,若不放在心上,就客氣生分,休要不清不楚橫生枝節,徒惹對方誤會。靈犀說呢?」
靈犀道︰「是這理沒錯,可卓芸確實很好啊,若我是男兒,也會動心,仲秋覺得她不好嗎?」
方仲秋道︰「她是很好,不過……」
靈犀等他下文,卻終是沒有。好半晌方道︰「我明白了,仲秋的心被別的女子佔滿了,放不下卓芸了,對嗎?」
方仲秋依然沒說話,只喝馬前行,靈犀又道︰「可是位西域女子?听說西域女子高鼻梁藍眼楮卷頭發,膚白貌美,可是嗎?」
方仲秋懶懶應了聲是,靈犀一拍手掌,原來如此,仲秋的心留在西域了,日後他定會再去西域,那麼哥哥書信中所言就難成了,錯也不在我,若到了壺口,祭拜時也好有個交待。
想到哥哥,心中又泛起劇痛,眼淚簌簌而落,玉容伸出小手替她抹抹眼淚︰「靈犀姐姐別哭了,想些高興的事,要不?我們睡一覺吧。」
靈犀摟著她躺了下來,馬車中鋪了厚厚的草墊,其上是厚厚的褥子,尚留著曬過的香味,靈犀嗅著這香,在馬車輕輕的顛簸中,不覺睡了過去。
後面卓芸的馬車追了上來,卓芸喊道︰「跑那麼快做什麼?道旁風景都看不清楚。」
方仲秋回頭道︰「我們不是去上京看風景的。」
卓芸抿抿嘴︰「讓靈犀散散心不好嗎?」
方仲秋神情柔和了些︰「她急著去祭拜哥哥,也急著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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