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依方仲秋安排,曉行夜宿,白日里頂著驕陽行路,卓芸只敢在心里叫苦,臉上則總是一臉欣喜,笑嘻嘻為靈犀指這指那,逗她開懷。♀
行了二十多日,來到吉縣壺口。
方仲秋不顧人困馬乏,駕著馬車來到瀑布下的水潭旁。
此刻正是盛夏,瀑布洶涌奔流,從萬丈懸崖高高跌落,挾風帶雨雷霆萬鈞,濺起的水霧飄散在空中,若從水底冒出的蒸雲一般。再看水底,懸流激蕩,似要奪人魂魄。
靈犀從馬車上下來後緊盯著水底,兩眼一瞬不瞬,臉上神情木然。
玉容緊緊緊緊抓住方仲秋的手︰「二哥,我們快些走吧,這里令人好生害怕。」
方仲秋握住她的手看著靈犀,卓芸遠遠躲在後面,她不敢往前,她生怕因看到這驚天瀑布,露出興奮之情,惹方仲秋不快。
猛然一陣大風吹來,有無數水珠吹落在卓芸身上臉上,她不禁啊一聲大叫。
方仲秋和玉容回頭看她,她吐了吐舌頭嘟囔道︰「好涼快。」
再回頭時,水潭邊靈犀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方仲秋一把推開玉容,朝著潭水縱身躍下。
卓芸疾奔過來,連聲問怎麼了,玉容小臉煞白,指著水潭半天說不出話來。
卓芸拉她退後幾步,環顧四周沒有人跡,緊盯著潭水,心里只念阿彌陀佛。
方仲秋從水潭里冒頭的時候,道旁有幾人騎馬而來,卓芸忙大喊救命,玉容也跟著一起喊,幾個人下馬跑了過來,看到方仲秋托著靈犀在水里拼命往水邊游來,怎奈水流湍急,帶起的漩渦一次又一次將他們席卷而回。
幾個人中為首的一個倒吸一口氣,說聲好險,命人去馬鞍上取一條繩子過來,越長越好。♀
繩子取了過來,其中一個水性最好的,將繩子系在腰間跳進水中,其他幾人緊緊拉住繩子另一頭。
下水之人水性極好,猶被水流席卷著難以靠近,幾次伸手去拉方仲秋,都是擦身而過。
岸上之人著急無奈,又有一人欲要下水時,身後有一個喊道︰「借你們羊皮筏子一用。」
羊皮筏子也用繩子系住扔下水潭,潭里的人忙抓緊了,往方仲秋身旁推,方仲秋此時已是力竭,拼命將靈犀擱了上去推向那人。
那人水下富有經驗,知道靈犀一時無礙,把著筏子過來查看方仲秋,就看他手一松,身子緩緩下沉。
那人忙一把攥緊他的手臂,喊了聲往上拉。
羊皮筏子的主人大喊道︰「不可,快將人仍在筏子上,你抱緊筏子,順著水流往下游漂,待水流緩些,我們再拉你們上來。」
一行人順著河水往下疾奔,筏子卻漂得更快,轉瞬不見了蹤影。
方仲秋醒來的時候,眼前河水湯湯,身旁那人見他醒了過來嚷道︰「小郎君可醒了,這會兒水流緩了,岸上的人沒來呢,我實在是沒力氣了,你試試,可推得動筏子?」
方仲秋茫然看著他︰「這是哪兒?」
那人尚未回答,方仲秋猛然坐了起來︰「靈犀呢?靈犀怎麼樣了?」
那人指指羊皮筏子︰「是說這位小娘子吧?好好地躺在你身旁呢。放心,她沒事,只是被水拍暈了,還在睡著。」
方仲秋順著他手指方向看了過去,靈犀在另一頭仰面躺著,依然昏迷不醒。
他跳到水中,將那個人挪了上去,咬牙推著羊皮筏子,推到淺水處,用力拉了上來,對著那人作揖道︰「多謝這位大哥,救了我們二人性命。♀」
那人搖搖頭︰「小郎君要謝,就謝我家主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方仲秋笑道︰「請問貴主人是哪位?何方人士?救命之恩一定重謝。」
那人一抱拳︰「我家主人號稱秦嶺高士,俠肝義膽朋友遍天下,就是這吉縣人……」
方仲秋笑了︰「原來是馬豐馬不群。」
那人詫異道︰「怎麼?小郎君認識我家主人?」
方仲秋笑︰「何止認識,他乃是我的結拜義兄,這次來瀑布邊就是得了我的信。」
那人忙爬起來待要行禮,方仲秋忙攔住了︰「這位大哥雖說是听命于義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用行禮,請問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忙作揖道︰「小人馬四。」
方仲秋搖頭︰「本來的性命呢?」
那人唉了一聲︰「既為賤奴,何來的姓名,本名何超。」
方仲秋磕下頭去︰「何大哥受我一拜。」
何超慌忙阻攔,方仲秋執意下拜︰「何大哥乃我的救命恩人,待會兒見了義兄,定為何大哥月兌了奴籍,以報大恩之萬一。」
何超嘆氣感慨道︰「我是個孤兒,本是西南蜀郡人,從小在都江堰三江交匯之處長大,練得一身好水性。本來打魚為生,有一蜀錦店掌櫃總來買魚,看我從不缺斤短兩,竭力游說我去他店里做賬房。他手把手教我寫字和算盤,十六歲時我已獨擋一面,又過兩年,掌櫃一日夜里悄悄跟我說,自己膝下無兒無女,準備將來身故後將這家店給我,條件是我為他和老妻養老送終。
他老妻的娘家佷子不願意,竟下毒害死掌櫃夫婦嫁禍于我,我被官兵一路追殺,在江底下呆了三日三夜,實在不行了冒頭出來,被抓住打入死牢,官兵在江邊圍堵我的時候,主人正好路過,他打通關節將我救了出來,要我跟著他,我答應了,條件是殺死霸佔掌櫃財產的凶手,第二日,主人就將凶手手腳綁了扔在我面前,讓我手刃仇人,我報了仇,從那以後死心塌地跟著主人。」
方仲秋笑道︰「不用說,老掌櫃的財產也歸了義兄。」
何超沒說話,方仲秋問道︰「敢問何兄,打漁,做賬房,跟著義兄做俠士,何兄最願意做哪一個?」
何超笑笑︰「自然是做賬房,老掌櫃用心栽培,我自然萬般上心,不再像以前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看著整整齊齊的賬目,心中自有一種愜意,旁人無從體會。」
方仲秋點頭︰「那敢情好,我和義兄是過命的交情,若我請求,他必願意,我就跟義兄說……」
話未說完,河岸邊幾人打馬而來,跑在最前面的一邊催馬一邊高喊︰「仲秋,仲秋老弟。」
方仲秋站起身來,幾個人到了面前跳下馬來,一個虯髯赤臉的大漢一把抱住方仲秋︰「哎呀,老弟啊,險些再見不著了。」
說著話看一眼筏子上躺著的靈犀︰「禍水……」
方仲秋笑笑︰「拖大哥的福,小弟還能活著。」
馬豐哈哈大笑︰「多虧了馬四,馬四,回去重重有賞。」
何超說聲不敢,馬豐放開方仲秋,指指身後一位瘦削的男子︰「也多虧這位李兄,李富貴,他扔了羊皮筏子,還指點我們順水而下,要不我們這會兒還在水潭邊打轉。」
方仲秋恭敬作揖︰「謝過李兄。」
李富貴點點頭,大步走到羊皮筏子旁用力一掀,靈犀滾落在地,他面無表情背起筏子轉身就走,方仲秋追了幾步,馬豐道︰「算了,性情中人,惜言如金,說是這壺口的撈尸人,我讓他跟著我享真富貴,他不予理睬,也問了你說的那位姓葉的小郎君,他說沒有見過。」
方仲秋看看靈犀嘆了口氣,馬豐拍拍他肩膀︰「自從接到兄弟你的信,我派出好幾撥弟兄,日夜搜尋,一直往下游二百里,沒有。」
方仲秋道︰「多謝大哥了,如此也是好事,既沒尸首,說不定人還活著。」
馬豐說聲也是,冷不防身後有一輛馬車飛速駛來,眾人慌忙躲避,馬車又前行數丈方停下來,先跳下一個小人,朝地上躺著的靈犀跑過去,一坐在地上哭起來。
卓芸緊隨其後,奔到靈犀身旁探一探鼻息,松一口氣,突然蛾眉倒豎,照著靈犀的臉,左右開弓就是幾個耳光。
眾人都愣住了,方仲秋跑了過來,對上靈犀緩緩睜開的雙眼,嘆了口氣。
卓芸罵道︰「這算什麼?知道你心里痛苦難受,我們幾個人千里迢迢陪著你,指望你祭拜過哥哥見過肖贊,就能好起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著,你呢?你是跳下去一了百了,我們呢?以後讓我們想起你來心里就難受就痛苦,還有仲秋,險些為你搭上性命。你,真是氣死我了……」
卓芸罵著就舉起手來,方仲秋過來捉住她手臂︰「算了。」
卓芸回頭手臂一滑,趁勢將手塞到方仲秋掌心里,沖他甜甜一笑︰「二哥,我們可是頭一次拉手。」
方仲秋忙松開手,旁邊馬豐已哈哈大笑起來︰「這小娘子,真有趣。」
卓芸瞪他一眼,只惹得他更大聲笑起來。
這是玉容扶靈犀站了起來,靈犀披頭散發,臉上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狼狽不堪,馬豐笑著看看卓芸又看看靈犀,沖方仲秋搖搖頭︰「我說老弟,你這眼光可真是……」
方仲秋擺擺手,對卓芸道︰「煩勞芸表妹陪靈犀先回客棧,我和馬兄喝酒去。」
玉容嚷道︰「二哥,靈犀姐姐都這樣了,你還去喝酒。」
方仲秋沒說話,頭也不回上馬,馬豐一聲 哨,一行人打馬走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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