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輾轉,又取了譚家大哥的遺骨,耽擱了些時候,五月底,譚玉終于回到了京城。♀
盡管早已看慣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但遠遠看到城門前等著自己的那幫人,還是讓譚玉搖頭苦笑。
想他去年流放,身邊只有吳先生相陪,要不是女婿阮小七求人幫著打點,自己這把骨頭說不上就扔在那苦寒之地了。
崔尚書雖沒親來,到底派了個得力的下屬過來,還有譚玉從前的同僚,便是那個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陸宣正也來了。
譚玉向大家稽首作揖,人人都感嘆經過這般折騰,玉面郎君生生老了十幾歲,這回倒是與他實際年齡相符了。
好在譚玉人雖消瘦,精神還不錯,寒暄了好一陣才放了他回家。
崔氏早帶著三個小娘子守在二門外,待見譚玉進來,幾個人都落了淚。一家人經此生死離別,便是譚玉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崔氏哭了一會兒,拿帕子拭干淚,探身往譚玉身後看了半天,也不見譚家大哥,不由急道︰「郎君,大哥兒呢?」
譚玉嘆了口氣,沉聲道︰「大哥兒,他,去時路上沒了,我把他帶回來了。現在寄棺在城郊的鐵月寺,過些日子選個吉日再送回元洲老家吧。」
崔氏只听到路上沒了,耳朵里面轟隆隆地響,再听不到別的。
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譚玉的嘴巴,像是沒听懂似的,重復著譚玉的話︰「路上沒了。路上沒了。」
譚玉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既可憐又愧疚,輕輕將她扶住,又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大哥兒沒了。」
崔氏「嗷」的一聲,眼楮一翻,暈了過去。
下人們手忙腳亂地將她抬到主院,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等安頓下來已是傍晚時分。
一家人滴米未進,竟無人喊餓,此時都聚在大廳里,飯菜擺上來,也沒人伸筷。
三個小娘子听到這噩耗也被驚得六神無主,譚家大哥作為嫡長子,乃是家里的未來,如今就這樣沒了,人人都在那里低聲哭泣。
三娘子與譚家大哥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感情自然要比其他人深厚,想起小時一起玩鬧,如今自己又回到了譚府,他卻在路上就這麼沒了,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譚家大哥向來與庶出姊妹們只是平平,四娘子過了剛開始的驚恐,如今哭的更多是為想起的花姨娘。
想她姨娘以為譚玉有起有伏,為了能讓她高嫁,這才死活不同意回元洲去,雖然後來真如她所想一樣,譚玉起復了,花姨娘卻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想這譚府被抄,三個女娘乃是譚玉的血脈,現在的聖上自然要救了。至于花姨娘,不過是個妾室,他哪里能放在眼里,花姨娘被關了一陣子就隨著奴僕之類的發賣了。
四娘子想到自己苦盡甘來,以後如果不出意外,就如花姨娘所預料,定是能嫁個高門大戶,而自己的這些榮耀和體面,花姨娘卻是再看不到也享受不到了。
六娘子此時才將將六歲,對于譚家大哥無論是記憶里還是情感上都沒啥印象。
不過年小有點好處,這麼大的孩子都是這樣,別人一哭就會跟著哭,看著倒比別人更傷心一些。
譚玉見此情景,想到鐵月寺的譚家大哥,又想到遠嫁的譚雅,也黯然神傷。
崔氏醒來嚎哭了很一陣子,還是大夫又給開了個寧神的方子,吃了才睡著。
譚玉又問女兒們這些日子的情況。阮小七早派人說了三個小娘子被安置在京郊的事,但沒親耳听她們說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等三娘子說了四五遍李瑾過來照顧,怎樣用心,怎樣溫和,怎樣人好,譚玉是何等人,當即听出了意思。
他雖不像崔氏那樣想三娘子做什麼貴人,但實在也不贊同她與李瑾之事。
無他,好端端的,哪里阿爹肯舍得自己孩兒去做妾,再說,那崔四娘是個好相與的嗎?
所以譚玉便是听出來了,也只當做不知,又轉頭問了另兩個小娘子。♀
四娘子話里話外只想找回花姨娘,譚玉點頭表示知道了,高興的四娘子差點兒笑出來,好在及時用帕子捂住了嘴,這才硬忍下。
忙抬頭看譚玉有沒有生氣,見他轉頭看向六娘子沒注意自己,這才放下心來。
倒是三娘子眼楮里像是淬了毒,惡狠狠地瞪了她半天,四娘子馬上裝出一副為譚家大哥傷心的模樣,三娘子這才算了。
听到譚玉柔聲問自己可有什麼要求時,六娘子抓著帕子,不知該不該提自己的女乃娘,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
她雖小也知道一個下人不值當讓人找一回,只說譚玉一路風塵,讓他早些休息。
回家這長時間,總算還有個人惦記自己勞累,譚玉笑笑,拍拍六娘子的頭,讓她們回去好好歇息,有事想好了明日再說。
三娘子本想留下再與譚玉細說,見他揉著頭,閉著眼楮,靠在椅子上,看起來極其疲憊,只好起身行禮,帶頭先走了。
四娘子跟在後面提著裙角出門,心中不停懊惱,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阿爹一路辛苦,很該先說的,結果卻被六娘子討了好。
六娘子低著頭,心里很高興阿爹回家來,但看大家臉色都不好,也不敢露出一絲笑模樣,只能默默不語。
譚府一片慘淡淒容,崔府那里也不好過。
每年六月二十八乃是崔和的壽辰,其子崔尚書正居要職,如今又是太後母族,五月底要備的差不多才能來得及,等到了六月都會陸陸續續有人從各地來拜壽了。
可是就在前些天,家里都準備七七八八了,崔太後下了懿旨,說是去年天災*,今年聖上厲以耕桑,薄其租賦,提倡節儉,實行養民政策。而崔府作為太後母族,很該為他人表率,所以今年的壽辰,不準大辦。
這不是大辦還是小辦的問題,從聖上拒崔八娘入宮,到現在不準大辦壽辰,崔家人感受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那就是聖上似乎對崔家很是不喜。
到底是何事、又是何時惹得聖上對崔家心生不滿了呢?
再聯想到譚玉本來要丁憂,當時還是九皇子的聖上密談後才肯留下,又將崔家大哥的把柄給了譚玉作為交換。
再加上後來譚府被抄,聖上插手救了那三個女娘,及至現在又派人接譚玉回京城,種種跡象表明,這兩人之間可能早有協議。
崔家父子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聖上可能真是擔心外戚干政,如今要提拔譚玉上位了。
兩人討論完也沒太在意,雖因譚家大娘子一事,崔家和譚家有了隔閡,但譚家如今再沒了別人,譚玉不論何時都是崔家女婿,只要不是聖上屬意別家就好。
既然放下心來,和譚玉有些疏遠的關系就要想辦法盡快彌補,不但要恢復到從前,還要更好才行。
想當初崔家以為譚玉這顆棋子就完了,再加上那時先皇正在氣頭,崔家尚需韜光養晦掩人耳目,又要摘清自家,實在很沒必要再往譚玉身上費心思,這才不管。
父子倆現在想起來也有些後悔,此次看走了眼,好在總算當時帶了崔氏回來,也不算完全撕破臉。
急急喚了崔夫人過來,結果一說,這兩個男人就有些埋怨這女子誤事。
那崔氏一個女子,回家來就算費心些也用不了幾個銀子,何必理也不理,這回要說上話豈不是難了?
公爹面前崔夫人不敢多語,等回了自家院子,崔夫人當即發了火,
對著崔尚書道︰「說起我來倒是條條有理,怎麼不問你自己都沒想到那譚玉還能起來?我能將崔氏接回家里,也是做得好了。」
崔夫人在家里地位舉足輕重,崔和崔老尚書尚且要避其鋒芒不敢深說,何況崔尚書。
他只好軟□段,道︰「夫人言之有理。可是當初因四娘的事已是大大得罪了譚玉。
那譚玉面上好說話,其實最是個護短的人,尤其對這個原配所出的大娘子,向來看得重。
結果出了事以後那譚大娘子只能匆匆嫁到了外地,听說人家很是不行,當時你非要護著四娘……」
這話又說到崔夫人的不是了,崔夫人只好道︰「唔,崔氏好對付,哄哄就罷了。至于譚家大娘子,哼,也必是有些貓膩,要不四娘為什麼不害別人偏偏找她?
崔尚書攔住她抱怨的話,道︰「不過事到如今,到底是譚家大娘子吃了虧,說出來就是咱們不對。還得細細琢磨如何能夠與譚玉說和。」
崔夫人點點頭,道︰「也是我慮事不周,當時出了事,很該我牽線,為譚家大娘子找戶人家嫁掉了的。
不過那個時候,甭說我牽線,便是提一提,恐怕那譚玉都會多想,以為我要害了他家大娘子。」
崔尚書靠在椅圈上,嘆了口氣道︰「正是,就從那時起,譚玉才與咱們生分了。
不過現在聖上登了基,大哥的把柄也無用處了,要不然,這可是一把懸在咱們頭上的利劍。」
崔夫人此時想起來還恨,那段日子也真是擔驚受怕,冷語道︰「我看是早就生分,要不怎麼什麼事情都不告訴崔氏。
出了事我就將她接回來,結果一問三不知,要不是深知她就是個沒腦子的,我還以為她和譚玉一伙了呢。好在咱們大哥沒事。」
崔尚書心里煩悶,打斷她的話道︰「別說這些沒用的了。這次譚玉回來是聖上親自派人接的,這是何等體面?
雖然官職沒變,卻委以重任;咱們崔家倒是靠後了,听著名頭好听,什麼實惠都沒有。
我本已打算讓咱們大哥入朝,結果聖上偏要說什麼科舉,哼,咱們這樣人家靠科舉出頭,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崔夫人也為此事憂愁,她跟崔太後說了幾次,都被婉拒了,最後一次崔太後竟有些不耐煩,說什麼她不管朝堂之事,牝雞司晨實非社稷吉兆,還將自己申斥一番,讓自己也消停些。
現如今四娘求到面前,想讓自己與太後說說,不讓李瑾去那河曲府,結果自己見到崔太後硬是不敢開口,真真氣悶。只是郎君說的對,與譚家的關系還要盡快親密起來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
青青子衿扔了一顆地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