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三十章 相遇

作者 ︰ 暮十六

听到腳步聲,他回過身來,朝我微微一笑︰「微生。」

我愣了那麼一下,看見季清讓穿著一身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站在湖邊,領帶也沒系,看上去頗為隨意的模樣。一個半月不見,他的身形看上去似乎瘦了些,這里光線有些暗,我並不能完全將他的臉看清,但朦朧月色下,依稀可見是春山含笑,軒然霞舉。

心底忽然萌生出意外的驚喜,像是那千萬樹的花開得更加燦爛了些,揪得我心髒有些疼,我想,我終究是喜歡這個人的。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說話有些結巴︰「季清讓,你怎麼回來了?」

他鎮定地說︰「你不介意可以當它是個驚喜。」又輕聲說,「你今晚很漂亮。」

這當然是個驚喜,不過我有些詫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長裙︰「這里這麼暗,你能看清?」

「看不清。」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說,「但是剛剛在門口看清了。」

我一愣,剛剛在門口不是我挽著甄翕進來的時候,我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沒來找我?」

他停在我面前,含笑︰「你和甄翕在一起,不想打擾你,于是一個人出來走了走。」

我咳嗽一聲,想起剛剛丟下了甄翕,便問︰「你有看見甄翕嗎?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沒看見,可能躲到哪間休息室了。」季清讓微微擰起眉毛,感慨了一句︰「讓他來參加這樣的晚宴,是挺難為他。」

我點頭︰「可不是,我和林晏晏說甄翕應該扛著我們館的千年女尸過來,這才符合他的高冷氣質。」

說著心虛地四下張望,他見狀問︰「怎麼了?」我解釋說︰「我前兩天和林晏晏背後議論甄翕的時候,一回頭發現甄翕就在門口,今天可得好好看看,別等下他從湖里冒出來。」

季清讓輕笑。

酒店里的晚宴不知進行到了哪里,不用想象也知道定是熱鬧場面,但花園里那樣安靜,像處世外桃源似的,溫柔的月光、舒緩的晚風,我們繞著湖邊緩慢散步,我因為怕水提著裙擺走在外面,他走在靠近湖岸的一邊,體貼地伸出一只手放在我身後,防止我摔倒。

我還是忍不住問他為什麼回來這麼早,他簡短地解釋︰「事情結束地比我想象得要早些,就回來了。」

我沉吟︰「這是對你舅舅而言很重要的晚宴,你一定是為了他回來的。」

他聞言側過臉來,嘴角攜著些許笑意,一雙深邃的眸子燦若星辰,我听見他這樣問︰「說不定我是為你趕回來的呢?」

我說︰「真的啊,我真是太感動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要不你就再進一步以身相許得了。」

他︰「……」

我見他不說話,便放開他的手,有些訕訕地︰「我只是開玩笑的啦。」

但他轉過身,語氣輕飄飄地︰「果然是你對我見色起意。」

我默默扶額︰「季清讓,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錙銖必較?」

他抬步往前走,一本正經︰「是嗎?那你現在可以發現了。」

我︰「……」

走過一處柳樹邊上,他扶住我的肩膀,替我撩開低垂的枝條,突然說︰「我爺爺很喜歡你。」頓了頓,聲音里似乎藏了些笑意,「他說你唱歌很不錯。」

我先是疑惑,忽然醒悟過來,默默別過臉去,悶聲道︰「你家老爺子耍賴悔棋就算了,這種事還告訴你。」上一次季清照也听到了我唱歌,我並沒什麼在意的,但听季清讓說出這件事來,我卻覺得有些慶幸,幸好他沒真正听見。

以前我臉皮厚,幾次遇上他都是尷尬場景也無所謂,但現在我只想讓他看到最好的自己,而不是被他看見我聲嘶力竭地吼兩只蜈蚣手牽著手的模樣。

然後季清讓說︰「嗯,我爺爺很喜歡你唱歌,還錄了一段下來,傳給了我。♀」

我︰「……」正克制著自己一頭撞樹的沖動,他繼續說︰「其實真的還不錯,如果不算上三處跑調的話。」

我覺得自己這張老臉得想辦法挽回,于是極力辯解︰「那是個意外,不能算我真實水平,我畢竟學過幾年美聲,如今雖然說很久不練嗓了,但底子還是有的,什麼時候我得給你認真唱一段……」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我頗為驚訝地抬頭看他。

他側過臉去望著湖面,聲音里卻是笑意滿滿,握著我的手也沒松開。「我已經听過了,五年前嘉栩中學的慶典上,你是不是唱過魔笛中的一段?」他說,「我沒記錯的話是《復仇的火焰》,你大約沒有注意到——那時候我就坐在第一排。」

我怔住。

嘉栩中學是我的母校,歷史悠久,由民國時期的大資本家陸嘉栩出資創建,如今已是s市最好的一所中學。五年前那會我剛好高三,學校里迎來百年校慶,十分隆重,甚至省里的領導都專門前來。

至于那場表演,其實輪不到我的。我模模糊糊記得,本該上台演出的那個女生貌似叫季清靜?呃,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好巧不巧正是季清讓的堂妹啊……

不過季清讓的那位妹妹運氣有點背,慶典前一天遭遇不知哪里來的男生告白,嘉栩高中有一池學生口中的情人湖,那時我們講究情調,告白都得去那里,自然那男生也講究老規矩。不過按一般的規矩,告白失敗後的台詞應該是「我們還是做朋友罷」,動作是點頭告別,但那位男生沒按既定的台詞來,直接將季清靜推進了情人湖里,事後解釋是既然得不到女神的心,就得讓女神記住他一輩子。

季清靜能不能記住他一輩子我們不得而知,反正她嗆了幾大口湖水後被人撈起來,當天晚上就發起高燒,第二天扁桃體腫得像核桃,別說開口唱花腔女高音了,假唱對個口型都困難。

于是我們班主任兼年級主任突然想起來我也學過美聲,臨時派人來找我救場,天知道高三是不被允許觀看校慶表演的,那時候我還在教室里勤勤懇懇地感受《英語周報》的魅力,被迫放下報紙就沒命地往禮堂跑。

時間過得太久,若不然今夜季清讓主動提及,我早忘了這件事,如今回想起來,那時正值四月,校園里日本晚櫻已至凋零時候,無數花瓣打著旋落下,這是一場晚春時節名為離別的狂歡。

我跑得太急,沒注意撞倒前面的人,他被我撞得整個人往前踉蹌了幾步,一回頭看我正腳下側滑,身子往旁邊的湖里摔去,連忙丟下手里的東西,伸手地扶住了我。

我依稀記得那個男生比我高出許多,我一頭撞到他的下頜,疼得自己連忙伸手揉腦袋,余光瞥見他皺起眉頭問︰「同學,你沒事罷?」

當時的陽光從樹的縫隙里投進來,我看見他手里本來拿的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瓶子里裝的水灑了一地,玻璃渣中躺著一個無辜的大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把你的大蒜撞壞了。」抬手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來不及,「我現在得去禮堂,要不這樣同學你方便的話留個電話給我,我下次賠你一斤?」

出乎意料地那個人沉默了足足三秒,有些哭笑不得︰「……大蒜?!」輕輕嘆了口氣,「沒關系,並不是什麼要緊的。」又問,「你知道禮堂怎麼走?」

我點頭︰「你也要去嗎?」看他沒有穿我們學校的校服,年紀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校學生,一定是受邀前來參觀校慶的,便說,「我知道怎麼走,我帶你過去。」

我們從櫻花樹下走過,腳下落花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像是踩著雲朵。想我當了一輩子路痴,竟還有一次給別人帶路的機會,真是可喜可賀。

我將他領到禮堂正門,同他道別,他問了一句︰「你不進去嗎?」

我解釋︰「我是來救場的,本來那個女生昨天被人推水里今天感冒了,我現在得去後台準備。」

于是他笑了一下,跟我說︰「goodluck。」

說這句話的時候,午後陽光斑駁,凋零的櫻花飛舞在我們周身,風吹起對面情人湖的一池褶皺。

我本來心情有些緊張,听到陌生人的祝福,心底也多了幾分底氣,連忙跟他道謝。然後溜到後台,負責的老師看到我趕來,這才松了口氣。他們匆忙地給我化妝,拿準備好的裙子來給我換上,又對我說,我要唱的曲目是魔笛中的一首,而我當時唯一的感慨就是季清靜沒有挑戰《夜後詠嘆調》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場表演後來如何我已經記不大清,事實上我再怎麼回想也記不起那個人的模樣,如今乍然听季清讓提及,我覺得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當時那個人是你,這怎麼可能?」

他「哦」了一聲︰「怎麼不可能,那年我剛剛回國,正好踫上嘉栩中學百年校慶,你應該知道我的祖母陸是陸嘉栩的女兒,所以我會過去參加很正常。」說到這里他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你或許不記得,可我還記得清楚,當時你唱完後有人給你送了一束金百合,結果你在台上就直接道謝,說這束郁金香真漂亮。」

我撓著頭,這件事我怎麼不記得了,看來還真是他。我有些驚訝地問︰「難道你從那時候就記住我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搖頭︰「沒有,其實我也忘記這件事了。不過,你開學那天來醫院看我,接你的司機後來告訴我,當時你問了他一句,探望病人送束百合花是不是不太好——可我明明準備的是白色郁金香。當然那時候我並沒有想起來,不過後來能將風信子認錯成大蒜,倒是讓我想起來,似乎以前也有過這麼一個人。」

我呆了半晌才問︰「我現在應該說什麼?」

他雲淡風輕地來了一句︰「說你該惡補基本常識。」

我奇道︰「你這是在蔑視我的文化水平?」轉念一想,算了,再就大蒜和風信子討論下去我還不如一頭扎進天鵝湖,我艱難地問︰「咱們就不能換個話題嗎?」

我話音剛落,頭頂忽然綻放出大朵大朵的煙花,仰頭望去,焰火在空中游弋,又轉瞬即逝,整個暗青色的天幕都成了一幅百花齊放的絢爛景色。

季清讓說︰「看來我們該回去了。」我想這場晚宴估計差不多了,于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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