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三十九章 落水

作者 ︰ 暮十六

從辦公樓出來,橫跨歷史館外的廣場,對面是博物館的露天停車場。♀我找到季清讓的車,他正坐在車里,闔眼靠在椅背上休息,眉頭微蹙著,睫毛輕輕地顫抖。待我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車窗,他睜開眼楮,眼底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後目光凝聚在我身上,旋即露出淺淡笑容︰「是你。」

不知怎麼的,那一笑間透著清雅絕俗的俊美,分明近在我眼前,卻又似隔著萬水千山和無盡光陰,遙遠得不可觸及。

經年之後,我每每回想起那個笑容,那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只是不禁嘆息,我們之間,原來橫亙的不是萬水千山,而是整整十三年漫長光陰。而這光陰罅隙,縱白駒難過,也注定了我們之間溝壑橫縱,無法跨越。

我上車後不免關切問他︰「你怎麼了?」

他闔了闔眼,簡短地答︰「沒什麼,夢魘而已。」

我注意到他額前有細密的冷汗,不覺心下擔憂,抽出一張面紙湊過去替他擦汗,他先是一怔,然後眉頭輕展,含笑說︰「謝謝。」

我說︰「為什麼要說謝謝。」

他輕輕扣住我的手腕,指尖有些涼︰「不為什麼,只是想謝謝你。」

我心底一軟,說︰「不管是什麼夢魘,都只是夢魘而已,醒了就好。」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可能罷。」

季清讓帶我去的是當初段空青和江昔相親見面時的那家飯店,明明時間過去得並不久,我偏生出一種故地重游之感,忍不住問他︰「為什麼帶我來這里?」

他鎮定地去按下59樓,然後說︰「讓你再次體會一下兄妹情深。」

我︰「……」一想到上次在這家餐廳里我十分有操守地拋棄了段空青,算了,我還是不必感受這種感人肺腑、猶比金堅的兄妹情了。

從電梯里出來後腳下是厚實地毯,頭頂光線依舊昏黃,穿著統一服飾的侍者走過來,客氣地說︰「季先生,請往這邊走。」

季清讓訂的是一間小巧包廂,裝飾豪華,站在這樣高的地方,身邊落地窗外輕易納入全城燈火,眼前高樓林立,腳下車水馬龍,真是一幅紅塵繁華景象。他替我拉開椅子,我笑著說︰「為什麼想到請我吃飯?」

他說︰「我說過,今天你正式畢業。」語氣認真,「畢業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很榮幸,能夠陪你度過。」

我笑起來︰「記得上一次我們在這里見面,那時候我覺得好像見到你基本上都是不幸。」

他挑了挑眉︰「只要你不掛科,不冒充自己哥哥的女朋友,我覺得你遇見我不至于很不幸。」

我咬牙切齒︰「咱們能換個話題嗎?」

他嘴角漫開淺淺的笑意,剛說了聲「好」,手邊電話突然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者姓名,又看了一眼我,似乎有些猶豫。我以為是他工作上的事情,連忙說︰「沒事的,你接罷。」

雖然以前沒有做過別人的女朋友,但听說當人女朋友的都該體貼些。

于是他拿起手機,那邊有隱約的聲音傳來,我這里並不能听得很清楚,季清讓听了一會,語氣還很平靜︰「你想知道些什麼?」那邊又說了幾句,他眉頭一皺,立刻站起來,「有什麼事情我們當面談。」

掛掉電話他對我說︰「抱歉,微生,我現在有些事情要處理,馬上回來。」

我並沒有多想,說︰「好的。」

于是他滿懷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拿起外套,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結果桌上的菜都冷了,還沒看到他的人影,便有些不耐,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本來就已不足百分之十的電量,現在更是自動關機了。

窗外正對著我的是巨大的led廣告屏,在播放某位女明星代言的廣告,忽明忽暗的燈光閃爍在我的眼底。我想了一會,到底拿著包起身。走出包廂便遇到侍者,他非常熱情地問我︰「小姐,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我見他這樣熱情,也就隨口一問︰「你知道季先生去了哪里?」

其實我真沒指望他告訴我答案,誰知他想也不想,很肯定地說︰「季先生?一定是在頂樓。」

我有些狐疑,季清讓怎麼會去頂樓?但看他篤定的模樣,也不像在騙我,于是點點頭,笑著說︰「好的,謝謝你。」然後走到電梯間,直接摁下頂層的按鈕。

後來每當我回想起這件事,都後悔得直想咬舌頭,這件事給予我一個慘痛教訓,為什麼當時我只問了季先生,且不說天底下那麼多姓季的,何況我明明就知道季清讓還有個名字同中國古代偉大女詞人李清照差別不大的哥哥。

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卻不曾想還有一走錯成落湯雞。什麼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落水兩次你就懂。

電梯平穩上升到頂樓,我走出來一看,發現是個室內游泳池的門口,且並沒有服務生在門口。♀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周圍靜悄悄地,只有我腳下十公分的細高跟踩著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眼前是偌大的一池碧水,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池水這樣清澈,水面下有個隱約的輪廓,影影綽綽,看不大清楚,總之像是個人一動不動地沉在里面。我心底一驚,迅速腦補了數十個曾經看過的恐怖故事,殺人案?拋尸案?我應該沒那麼幸運踫上什麼凶殺現場罷?連忙上前,又因為素來怕水,不敢太靠近,撞著膽子問了一句︰「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四周靜謐得有些詭異,我愈加心慌,突然「嘩」一聲,揚起的水花濺了我一身,我下意識伸手去擋,余光瞥見有人從水底冒出來,深呼一口氣,順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然後抬頭望我。

亞麻色頭發的男人半泡在水里,丹鳳眼里有一剎那的驚訝,然後唇角輕勾,帶著玩味的笑容,懶洋洋地問︰「微生小姐,怎麼是你?」

看來那位侍者還真不是隨口胡扯,的確是季先生,可惜不是同一位季先生。

腦補的恐怖故事都像幾朵浮雲從眼前劃過,我忍不住拍著胸口抱怨︰「你嚇死我了。」

他朝池邊游過來,身子還在水里,只是雙手撐在岸上,慵懶開口,聲線依舊是少有的華麗︰「微生小姐怎麼一個人到這里來了?」

我很不想同他交談,往後退了一步,說︰「抱歉,我走錯地方了,這就離開。」

突然腳被什麼勾住,我低頭一看是季清照伸手握住了我的腳踝,他抬起頭來,依舊是笑,一派輕松地︰「等等,我最近听說了一件事啊。」

我問︰「什麼?」

他似琢磨了一下,眼底嘲諷之色愈加明顯,依舊是那種輕佻的笑容,打量著我說︰「听說,你好像很怕水?」

我被他的話一驚,整個人害怕地往後一縮,而他眼疾手快,手上抓住我的腳狠狠一拽,我的身體由于慣性往前一撲,在半空中的那一剎那,我看見他只手撐著池邊,微笑著同我揮手用口型說︰「goodbye。」

然後,我就整個人栽進了游泳池。

四面涌來冰涼的水,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我試圖呼救,奈何一張嘴就是無數水涌進我的口腔。眼前是一片幽暗,什麼都看不見,也听不見,無數不在的水像軟鏈一樣將我全面包裹,令我無比惶恐。

落水的那一刻我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往事,那還是我六歲那年,段空青非要抱著我過橋,結果一失手將我扔進了湖里,就是那次意外讓我差點死去,也讓段空青挨了好一頓家法,從那以後,我就無比怕水,懼怕整個被水包圍纏縛,無法掙月兌地那種囚籠感。

我不會游泳,束手無策,只能憑著本能去掙扎,但因為缺氧,四肢漸漸失去了力氣,感覺自己身子不受控制地慢慢往下沉去。瞪大了一雙眼,而頭頂的光亮是那樣遙不可及。奇怪的是,在近乎昏厥的那一刻,我腦海里一片空白,沒有想起什麼特別的人和事,最後冒過的念頭竟然是不知道實驗室的生物菌培養得怎麼樣了?

突然有一雙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是有人將我抱住往上帶,月兌離水面的一剎那,整個人呼吸都順暢了許多,我從來沒有感覺呼吸也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

我被他抱著丟到了池邊,翻了個身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一邊咳嗽一邊吐出胃里進的水,覺得連胃酸都快吐出來了。有人使勁拍了拍我的臉,有些難以置信︰「喂,你還真不會游泳啊?」

這聲音听上去有點熟悉,我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兩眼一黑,身子一軟,直接栽向堅硬的地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或許只有十幾分鐘,或許是幾十分鐘,我咳嗽著轉醒時發現自己躺在窗邊的一張躺椅上,濕透的衣服還緊緊貼在身上,不過身上被人裹了一條浴巾。

頭頂光線並不刺眼,旁邊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繁華依舊,我看到季清照穿著一件白色浴袍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抽煙,亞麻色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桌子上幾瓶喝完的酒瓶橫七豎八地躺著,地上散落著不少煙蒂,他整張臉都迷蒙在這一片煙霧繚繞中間,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扶著扶手,有氣無力地開口建議︰「能不抽煙嗎?」

他听到聲音,回頭看我一眼︰「醒了?」隨手將未抽完的半支香煙丟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望著我說︰「我沒見過能在1.6米深的游泳池里都差點淹死的人。」

好歹我也淨身高168,敢情這水深還不足以淹沒我頭頂?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沒有掉下來,也沒有力氣罵他,只是說︰「讓你不會游泳試試。」

他笑著說︰「我以前的確不會游泳。」無所謂地,「被我爸兩次丟進水里,沒被淹死也就會了。」

我倒不妨他會和我說這個,怔了一會才說出自己心底一直以來對他的評價︰「季清照,你真是個間歇性神經病。」

他語氣平靜︰「我只是明著危險,leo卻是暗地里更危險。」頓了頓,「你可能不知道,當初他從公司財務部劃走了不少錢,這才創建了現在的致宛科技。」

這事我听段空青提過,那時候季清照控制季氏生物財務部,而季清讓從他眼皮子底下弄走了6000萬,無疑像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在季清照臉上,敢情是為了這事他們兄弟關系才僵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我揉著太陽穴語氣疲憊地回答他︰「我的自我定位是個視金錢為糞土追逐夢想的藝術家,其實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的區別都不懂,這些你和我說了也沒用。」又說,「不過我同你說句實話,你這個放浪形骸的樣子,除了八點檔電視劇里經常這麼演,現實中我還真沒看到過像你這種人來管理公司的。」

他笑著說︰「你傻啊,每個人都有幾張臉,你怎麼知道你一直看到的我這張臉就是真的?」

我一愣,猶豫著沒說話,只覺得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有些難受。

他舉起一支酒瓶,示意我要不要,我搖搖頭,他自己仰頭喝了一口,半晌說︰「你這個人呢,什麼都好,也挺聰明,就是太單純,遲早要吃大虧。」

我怔怔地說︰「你和我說這些干嘛?我真是搞不懂你了,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只需要知道leo遲早有一天羽翼將豐。」他搖晃著酒瓶感慨,「其實leo這個人性格很矛盾,一方面不想受控制,一方面又責任心太重。他想承擔的太多,不止一個你,你跟著他,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說︰「你不要挑撥離間,我和既明——」想了想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我只會相信他,而不是你。」

他說︰「你真單純。」

我誠懇說︰「謝謝夸獎。」看到旁邊圓桌上有毛巾,拿起來擦了擦頭發,「今天的事情,我現在不和你計較,但你別以為我就這樣算了——你兒子以後走路上小心點。」

只能說是我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又自己走錯地方,遇見他,我自認倒霉。

擦完頭發將毛巾甩在桌上,問他︰「你有手機嗎,借我打個電話,我讓人送衣服過來。」要不然這樣子還真走不出去。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展露笑顏︰「你真有意思。」突然站起來,將我輕松地打橫抱起,我整個人剛剛醒過來,一點力氣都沒有,也無力反抗,不禁低呼一聲︰「你干嘛?」

他徑直將我抱到泳池邊上,停下來,低下頭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其實我真覺得你挺可愛的。」

我不明所以,只好說︰「謝謝,但是請先將我放下來。」

「記住,我是為了你好。」他說完,突然一抬手,直接將我以一種拋物線的弧度甩進了游泳池。

季清照,你!他!娘!的!

這哪是間歇性神經病,這他娘的完完全全就是個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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