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四十二章 訂婚

作者 ︰ 暮十六

我對自己這個不經意間的發現感到不可思議,又獨自坐了一會,起身準備回去工作。♀特展館一樓是鎮館之寶廳,我出電梯的時候看見江昔走里面出來,笑容溫婉地同我打招呼︰「微生小姐你好。」

我不料她還沒有走,也停下腳步,又不好說其實剛剛她和甄翕聊天的時候我在旁邊偷听到了,而且他們之間的對話我也根本沒听明白。只好笑著問她︰「你怎麼來了?」

她笑著舉起手里的相機說︰「我來看看翠玉白菜。」

省博共有十八件鎮館之寶,每次只展出一件,每件展期三個月,前兩天剛鎮館之寶廳里剛剛將展品換成了翠玉白菜。翠玉白菜顧名思義是用一整塊玉雕成的白菜,造型栩栩如生,這也是省博建館八十年來從不外借的一件藏品,珍貴非常。我隨口問︰「漂亮嗎?」

她溫聲答︰「隔得太遠,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鎮館之寶的展示不同一般展品,起碼隔著五米就要攔起警戒線,參觀的游客根本不被允許靠近,只能看個大概的模樣。我們並肩往外走,我感慨說︰「這麼大的一個展廳只為了一件展品,無數的燈光打在它們身上——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些文物很孤獨,與這個塵世有遙不可及的距離。」

江昔低聲說,似自言自語︰「所以他才會找到歸屬感。」

我一時沒听清她的話,問︰「什麼?」

她抿唇一笑︰「沒什麼。」又望著我,柔聲帶笑,「微生小姐前兩天的事情我都听說了,你沒事就好。」頓了頓,十分鄭重地對我,「請你和哥哥一定要幸福,我會看著你們的幸福。」

我說︰「謝謝。」

她朝我頷首,然後轉身告辭。溫熱的陽光投在博物館廣場上的每一片土地上,有風揚起她鵝黃色的裙擺,是一道縴細嬌小的背影在我視野里漸漸遠去。我不免覺得古怪,江昔似乎和我認識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季清讓還是甄翕,都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她究竟是個什麼人?

但未等我深想下去,老天爺就諂笑著宿命結下的果實擺在我面前,那時候我才明白,我們真的只是從彼此生命里涉水而過,這一段際遇,從頭到尾,竟根本沒有我選擇的余地。

六月十六號,是我訂婚的日子。

這日子是季家那邊訂的,據說是個百年難遇的黃道吉日,我對這個說辭其實沒什麼感想,畢竟從我女乃女乃那一輩開始,咱們家就不太信什麼吉日或是忌日,唯一的例外算是我三姑姑,但女乃女乃出院這事,她還能有發言權,至于我訂婚,壓根沒她什麼事。

按季家的說辭,因為日子訂的過于匆忙,加上季老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也沒準備辦得太熱鬧,一切從簡,不過是請兩家的親戚外加一些朋友湊一塊吃頓飯罷了。但我們家人數在那里,隨便一個家庭聚會都能擺四桌,而能稱得上是季家朋友的無不例外是各界要人,可見這訂婚宴,也注定從簡不起來。

我女乃女乃推辭說自己身體不便,當天的訂婚宴不予出席,我們家沒人敢提出異議,但我自從那天知道她和季老曾有這樣的往事,不免心底添了一分介意,私下里尋了個時間問她緣故。

她淡淡地說︰「你也不必多慮。」拉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長笙,有些人一輩子愛很多人,有些人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但未必就是後者值得贊揚。所謂人生在世,予己七分,予情三分,太長情的人注定傷之甚,你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想起她曾寫下的莫被情牽,雖並不很明白,但還是點點頭。

訂婚當天,季家送來十二件小禮,全依著古禮,表現得很是鄭重,我媽和幾個伯母、舅媽一起在家招呼客人,陸無雙則陪我去美容院做頭發。

做頭發的時間有些長,陸無雙在旁邊玩著ipad,我接到季清讓的電話,他的聲音有隱隱的笑意,問我在干嘛。我照實回答,他那邊頓了一會,才輕聲說︰「其實我有些緊張。」

我連忙說︰「不緊張,不緊張,你可以唱自從有了兩只蜈蚣放松一下。」

他失笑,反問︰「三處跑調?」

我沉下臉,試圖嚴肅地同他商量︰「既明,黑歷史這種東西是個人都有,咱們要學會面向未來,春暖花開,不要總拘泥于過去。」

掛電話之前他突然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咬字很輕,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儒雅,像春雨綿綿敲在我心上,一下子整個心都脹滿了,開滿了歲月長出的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我在喜悅之余,竟然忘記六月里,桃花早已凋零殆盡。

掛上電話之後,陸無雙從ipad後抬起頭來,問我︰「激動不激動?」

我說︰「激動。」

她又問︰「歡喜不歡喜?」

我說︰「歡喜。」

她將ipad摔進沙發里,搖著頭感嘆︰「唉,長笙,你都要訂婚了,為什麼我還是單身?」

「請叫我姑姑。」我說完後驚詫問她,「宅腐人生還需要談戀愛?」

她誠懇地回答我︰「有個人陪我一起看h漫也很好啊。」

我挑眉︰「一起看**漫?你不怕他從此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她︰「……」

無論如何,窗外陽光明媚,懶洋洋地投進我的眼楮里,午後的知了有氣無力地叫了幾聲,這一切看上去都該很順利。

做完頭發後已是下午三點多,陸無雙開車送我去平沙落,這樣難訂位置的一家飯店,季家能包下來作為今日訂婚宴的主場,可見的確是權傾一方的名門。

還是三進三出的庭院深深,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重簾背後不聞絲竹之聲,肅穆得很。眼前一片秀致風光,夕陽漸漸西沉,遠處連綿山脈染上暮色余暉,似乎山頂有一座佛塔,隱在雲里,看得並不很清楚。

客人陸續抵達,一切看上去雖不熱鬧喧囂,但足夠隆重。

訂婚宴安排在五點半開始,但直至六點,我未能在蒼翠竹林間看見季清讓的身影。

兩家的親戚齊聚一堂,從一開始的其樂融融,到後來逐漸地失了耐心,我旁邊圍著同輩的哥哥姐姐,還有陸無雙陸無瑕兩姐妹,能看得出他們雖不曾當我的面說些什麼,眼底已有懷疑神色。

我還勉強鎮定,暗想一定是臨時出了什麼事,說不定被堵在半路了呢?畢竟s市是這樣一座神奇的城市,兩個小時能坐著高鐵出省,兩個小時也能爬不出三環。這樣勸慰著自己,去打季清讓的電話,卻是關機。我不覺惶恐,滿堂人影憧憧,耳邊似乎有些議論言語,我卻感覺自己什麼也听不見,也看不見,甚至還能面帶笑容,心里唯一的念頭是,原來自己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忽然想起來,大年初一我們的相親會上,他也未曾現身,如今一來,算得上是個有始有終。

逃婚?可這不過算是個訂婚宴,有意思,真有意思。

時間行至七點,似乎是有訂婚宴取消的消息傳來,隱約還說了些什麼。我看見身邊的季老一下子沒受得住刺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無數的人涌上去,亂作一團,不一會120的急救車駛來,刺耳的鳴笛聲響徹,我冷眼看著這一幕,心底覺得十分可笑。

不少人目光掃向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我坐在位置上沒動,只是忍不住去掐虎口,告誡自己不要太失儀——看起來,今天這面子注定是保不住了,我該盡力留幾分里子。

但我媽在一群賓客中間站起來,咬牙切齒地指責季懷慎︰「季先生,你們季家這次,未免欺人太甚了!」在我印象里,我媽都是性格隨和的人,甚至同我的相處也不像母女更像朋友。我從未見過她那樣憤怒的模樣,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一把拉過我的手,「我們微生家,再不濟,再高攀不起你們季家,卻也沒到當眾受辱至此的地步!長笙,我們走。」

突然有人攔住了我,面色雖有些倉惶,整個人還很鎮定,語氣也很客氣︰「長笙,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是季清讓的母親蔣宜。

我望著她面容姣好的臉,掙月兌開我媽的鉗制,笑著說︰「好,有些事情,您也的確該給我解釋解釋。」

我有太多的疑惑藏在心中,如果沒有人給我個合理解釋,我怕我會忍不住一把火燒了這家飯店,雖然我覺得季家人一點都不無辜,可這滿園子的花花草草真是無辜。

但我也未曾想過,第一次和本該是未來婆婆的女人聊天,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從未覺得普洱茶這樣苦。她看著我,半天才冒出一句︰「長笙,你是一個好孩子。」

這開場白委實不怎麼樣。

我沒有說話,著實已經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聲音有些顫抖︰「長笙,你不要怪既明,他今天的確是有事情——我也是剛剛才收到消息,阿昔、阿昔她自殺了,現在在醫院搶救。」

她這句話讓我有些發懵,覺得江昔好端端地為什麼要自殺,又和今天這事有什麼聯系,但她接下來的話讓我覺得更懵懂。她說︰「阿昔這個孩子太傻了,她怎麼能一句話不說就做出來這樣的事情?偏偏還是選擇今天!她不是說要看著既明幸福的嗎,她這樣做,有沒有想過——」

我想起那天在特展館外,江昔對我說祝我和季清讓幸福,突然間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但又不是很肯定。連忙打斷她,心底自我安慰著我絕不可能遇上這樣狗血的劇本,我說︰「季夫人,您別開玩笑,這年頭廣|電|總|局都不提倡兄妹戀和亂|倫這種事。」

話一出口,突然想起來第一次遇見季清照時,那個亭子里,他說過什麼來著?

「可是我得說,你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leo的特殊嗜好可是亂|倫啊。」

季清照一貫輕佻慵懶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我驀地一怔,下意識地握緊手里的茶盞,覺得自己的人生居然能踫上這樣的奇遇,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怎麼沒去買張彩票?不求億元大獎,可能五百萬不成問題。

蔣宜搖頭說︰「不是的,微生小姐你听我說,其實這樣的家丑,我真是不知道如何同你說。」想了想,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咬牙說,「阿昔並不是我哥的親生女兒。」

我居然沒有跳起來,反而是很平靜地點頭說︰「哦,原來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劇本,不錯,真不錯。」

雖然我從未想過江昔和季清讓之間可能有些什麼,哪怕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難以置信,他們在我眼底就是兄妹,怎麼會不是兄妹呢,這就等同在和我說奧巴馬原來真是匹馬!他們沒有血緣關系,那敢情從頭到尾,我是個可恥的第三者?

那季清讓是幾個意思,被家里逼著不得不同我在一起,心愛的人尋死才確認了自己的真心?可我們從一開始就約定好了,不過是假訂婚,若不是那天在山頂的別墅上發生的一切,就算是我先對他動了心,我們之間說到底也只能算是個交易。

為什麼要予我承諾,再親手打碎這承諾,僅僅是為了讓我難堪嗎?那我可真是謝謝他全家,他為了讓我難堪付出的犧牲可是太大了,簡直大發了!

蔣宜的聲音打斷我一派混亂的思緒,她搖頭說︰「不是的,既明對這件事也很困擾,我真是不知該如何啟齒……」

困擾?我想起來江昔一直依賴季清讓的樣子,而季清讓又對江昔百般照顧,可不見半分困擾的樣子。先前我不過以為江昔頂多算是個兄控,而他們只是兄妹情深,如今看來,兄妹算不上,情深倒是真的。

我這樣想著,捏緊手中茶盞,幾乎要將它捏碎了,但還是盡力保持面上的冷靜,耐著性子婉聲對蔣宜說︰「季夫人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呢?」

她又看了我半天,才說︰「長笙,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同你說,但既明這些年來一直很愧對阿昔。我希望你能體諒既明,你是個大度的女孩,一定會陪著他將這件事處理好,對嗎?」

我沒有接話,純粹是因為覺得這一切太過可笑,無話可說。

見我沉默,蔣宜繼續言辭懇切地勸我︰「我知道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長笙你不能接受,但是這不過算是個意外,你才是我們季家認定的兒媳婦。何況訂婚宴可以再辦,你以後會是和既明攜手一生的人,你應該懂得體諒他。」

攜手一生?我心底在拼命冷笑,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在全家人的面前,被季清讓和江昔的所作所為狠狠一耳光甩在臉上,竟然還說我和他攜手一生?

你怎麼不說我會和釋迦牟尼攜手一生呢?

我想我的手大約在顫抖,因為盞里的茶湯有些灑在桌上,但我的語氣還很平靜地建議︰「既然令公子同江昔江小姐兩情相悅,季夫人答應不就是了,也是成全了一段美滿姻緣。何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大家都難堪。」

「不是的,長笙,你不要誤會,既明一直只將阿昔當初妹妹。何況他們縱然沒有血緣關系,這也是家丑,他們如何可能在一起?」她連忙解釋,接著自責說︰「也怪我們,阿昔一直很懂事,本來父親提起當年你我兩家的婚約,我們以為這樣阿昔就會死心,她也說好了會祝福既明的,我們怎麼會想到,她竟然、竟然……」

我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我說只見過一次面,季老的心情可以理解,季懷慎和蔣宜怎麼會對我這麼滿意,敢情並不是看中了我一口氣喝掉四碗茶的豪爽,我不過是他們被逼無奈的選擇,用來讓江昔死心。

可是誰又能想到好好一副斗地主,本來你來我往,無論是出對子還是三帶一,都要講規矩,結果江昔直接四個二帶出兩張王,去尋死了呢?

這麼一想,我原來也不過是這副撲克牌里的一張牌。同時也有些同情江昔了,得用這種方法來追求愛情?呵,也太可憐了,我整個人感動得真是除了冷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這個劇本是誰寫的,我們出來談談人生可以嗎?

蔣宜見我怔怔地不說話,突然起身,下一瞬就跪在了我面前,我呆滯地望著她的動作,沒有反應。

「長笙,我知道你生氣,可是現在父親大約只會听你的話,如果你不去說情,父親真的會打死既明的!」她眼底閃爍著淚光,哀求著,「我知道今天全是既明的錯,是他沒有考慮後果,給了你難堪,可是我就既明這樣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

能讓一個慣來最是優雅從容的名媛夫人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見她對季清讓今天的缺席會帶來多嚴重的後果也心知肚明。

可是,她從頭到尾不過只考慮了季清讓同季家,我終于按捺不住,淡淡地打斷她的話︰「季夫人,您說的不錯,您的確只有季清讓一個兒子不假。可你想過沒有,我的父母也就我這樣一個女兒?」

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後果,令公子考慮過後果嗎?您這樣說的時候,可曾想過今天令公子今日將我一人丟在這家飯店,他的所作所為,究竟將我的顏面置于何地?將我父母的顏面置于何地?又將整個微生家的顏面置于何地?是否你們覺得你們季家的顏面已經沒有了,所以我們微生家就要心甘情願地陪著你們一起丟臉?那我問您,憑什麼?」

我一連串的發問讓她愣在原地,沒有回答。

我將茶盞擱下起身︰「季府名門,家丑都那樣地精彩紛呈,微生家的確高攀不上,我回家一趟拿件東西,然後去見季爺爺,夫人您放心,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然後我越過她,徑直走了出去,外面滿堂賓客尚未全部離開,見我出來,各種目光皆落在我身上。而我面帶微笑,背脊挺得筆直,覺得腳下每一步路都是踩在自己碎了一地的顏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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