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相 「搬家」

作者 ︰ 秋零沫

他確實想過如果實在找不到房子,可以讓澹台薰來他府上暫住幾天。他一個單身男人帶著長素住在偌大的州牧府,空屋子有很多,但畢竟男女有別,這個方法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然而現在……

她頭天就拎著行李來了。

葉池的目光落定在那孩童身上,是個清秀的男孩,看輪廓與澹台薰有些相似,一雙大大的眼楮,明亮而有神,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就是葉大人麼?」

他點點頭,「你是……」

「我叫澹台遙。」

小童皮膚白皙,小辮子梳在後面,小臉十分可愛,可就連打招呼時也沒有笑,一張臉上總是沒有表情,和澹台薰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是我弟弟。」澹台薰抬頭看著葉池,「他說他也想住在這里,可以麼?」

這當然是可以的,可他總覺得有點怪。

葉池緩慢地點頭,命長素將他們的行李放去別的屋子里,奇怪道︰「你們……為什麼不回家住?」

如昨天一樣,澹台薰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只道︰「不想。」

她說著便將澹台遙交到他手上,自己則是轉身去幫長素搬東西。那個孩子仍然抬頭凝視著他,像在端詳什麼新奇之物,肚子卻咕嚕嚕地叫了出來。

葉池知道他是餓了,遂領著他回屋,將一盤點心推過去︰「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罷,我一會兒去給你做飯。」

澹台遙懂事地點頭,抓起一塊綠豆糕吃了起來,吃相是出乎意料的得體,與這身衣著十分不搭,舉止像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

葉池有些好奇了︰「澹台她不肯回家住,是和家人有什麼矛盾麼?」

小童聞言望著他,點頭︰「爹不想讓姐姐當官,想讓她繼承家業。他們總吵架。」

听到這個回答,他大概能想象的出這是什麼矛盾了。

衛國雖然開明,但女子為官的風氣尚不能為世人接受,京城那邊的女官更是少之又少。♀與其做一個拿不到什麼俸祿的小官,還是行商賺錢比較實在。

葉池悟了悟,又給他倒了杯水,續問︰「繼承什麼家業?」

小童眨眨眼,目光明澈︰「高利貸。」

「……」

葉池扶額,模了模他的頭︰「還是……當官比較好。」

他差點忘了這個地方是秦州,壓根沒有什麼正經的生意人;澹台薰的武力值說出去能嚇死人,也難以想象她會經營什麼店面。

「那你們的娘呢?」

小童沒有即刻回答,視線定了一瞬,腦袋低了下去,不悲不喜道︰「去世了。」

盡管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葉池卻能感覺到這是他表達悲傷的一種方式,正如澹台薰不高興的時候會握拳,高興的時候會象征性地抿起唇角。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觀察入微。

想到這里,葉池不由覺得應該好好照顧這對姐弟,而澹台遙卻是慢慢地拿起一塊點心,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面前,反而像是在憐憫他︰「吃吧。」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澹台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頗為老成地嘆了口氣︰「姐姐說你在京城混得很淒慘,所以才會覺得這里好。她讓我對你好一點。」

「……」真是善解人意。

他在京城嘛……確實有很多不听話的人,可到哪里做官都差不多。秦州雖然是個可怕的地方,但只好加強管制,也不是好不了。

葉池將澹台遙留在了客屋,自己則是前去看看澹台薰的情況。她帶過來的行李大多是弟弟的,自己的東西少得可憐,也難怪他一直沒發覺她住在公堂之中。

澹台薰默默跟著他走到為她安排的房間之中,在回廊的另一頭,與他的屋子相隔十萬八千里,估計是刻意安排的。

……她又不會吃了他。

「你暫時住在這里罷,你弟弟的房間就在隔壁。」葉池推開了門,將鑰匙輕輕交到她手上,「有什麼事就去找我或是長素,這段時間我會給你找房子。」

澹台薰點點頭,望著那間寬敞的屋子,和看起來很溫暖的床,不覺露出了笑容,然而已經轉身的葉池卻並未看見。

***

第二天去公堂時,官府之中又開始熱鬧了起來。小捕快們紛紛要給新上司留下好印象,剛過拂曉便筆直地站在外邊了。

不過神奇的是,這一年來,澹台薰頭一次遲到了。

葉池也遲遲沒有到,但公堂之上一早就坐著個黑衣男子,相貌英俊挺拔,二十多歲的模樣,一邊飲酒一邊吃早飯。

「你們這麼早就來了啊。」那男子笑容滿面,絲毫不在意自己還是在公堂里。

小捕快陶迅先前闖過禍,看見這一幕不由有點想去撞牆,不情不願地喚道︰「蘇通判,你……你怎麼回來了?」

那男子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是澹台丫頭讓我回來的,說是新任州牧急需用人,我就勉為其難……」

他說到一半,瞧見兩個身影從大門那邊走近,起身去跟澹台薰打了個招呼,卻在看見她身邊之人時訝然睜大了眸子︰「哎……這不是葉池麼?你怎麼會到秦州來?」

葉池看了看他,抬手揉揉太陽穴,听得澹台薰慢慢開口︰「這位是先前的通判,叫蘇,因為聚眾賭博被撤的職,還罰了不少銀子。」

「嗯……我認得他。」

他好像理解為什麼這群人會被撤職了。

他學生時代曾在國子監呆過一段時間,當初有個同窗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將先生氣得半死,與學生的關系卻是出奇的好,沒過多久便因逃學太多而被逐了出去,已經有快五年沒見過面了,沒想到竟來到秦州做了個小小的通判。

「其他人呢?」

澹台薰听罷,拿出一本名冊,念道︰「已經聯系到了大半,還有一個通判因為頂撞州牧被撤的職,明日就到;知事是因產假而被撤的職,說她不願回來了;主簿是因涉險走私,如今還在牢里,可否要……」

「不,在牢里的就別放出來了。」

「好。」

葉池瞧了一眼而今的陣容,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一轉頭瞧見蘇正挑眉望著他,便問︰「怎麼了?」

不止是蘇,幾個眼尖的捕快也都一臉「有貓膩」的表情,上下打量著二人。

「你和澹台丫頭怎麼一起來的?」

葉池明顯愣了一下,正在思考該如何應付過去,卻聞澹台薰面不改色道︰「我們住在一起。」

「……!」大家的眼楮都瞪直了。

她說話的直接程度,葉池已經有所了解。所有的話于她而言都是字面意思,決不會多想,然而旁人可不不定。

「不……不是這樣的。」葉池無奈道,「因為澹台暫時找不到房子,我就讓她借住幾天。」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這些人信服,因為他明顯察覺到大家的目光都變得微妙了起來,只好尷尬地走到一旁,與蘇道︰「並非你想的那樣。」

誰知對方卻笑得愈發歡愉︰「哎呀呀,我們的才子開竅了啊。不過說起來也是,以你的地位早該娶個媳婦回家了。澹台丫頭雖然粗暴了點,但論相貌可是絕色。」

葉池望了他一眼,頓感實在是交了個損友,默默嘆了口氣︰「你怎麼會到秦州來,還混得這麼寒酸?」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蘇眯眼笑笑,「攝政王怎麼忍心把你給貶了?」

「是我自己決定的。」葉池無所謂地攤開手,「所謂在其位謀其職,還望蘇通判往後好好听本官的話。是吧,侯爺?」

「……」蘇被他這句話憋得說不出話來,低著嗓子應了一聲。

听完澹台薰的描述之後,葉池其實有些不太想去見這些人。他完全能體會到上一任州牧是在怎樣的煎熬中患上了失心瘋,但如今衙門急需用人,與其再培養新手,不如先用著再說。

澹台薰解釋完畢之後,問︰「還有疑問麼?」

「暫時沒有。」

「關于城中的那些幫派我也可以與你解說一下,正好與這次賭坊的事件有關系……」

她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麼,略略停頓了一會兒。葉池先是不解,隨即想起二人之間的賭約,按理來說他們還是競爭對手,她自然有所顧慮。

他擺手笑笑︰「這就不必了罷,我自己會去城中打听。」

「不了,還是我與你解釋比較快。」澹台薰面無表情地攔住他,去找了塊板子來,在上面畫了各種圖示,指的正是這些幫派的標志,畫工竟是出乎意料的出色。

「先前說過,鬧事的是九幫和十六幫,這兩個幫派都比較有錢,因此在商行那邊也有眼線,都懷疑對方掌握了消息。」

葉池聞言,默然點頭。

由買家出價的交易方法是要蓋上商行的印記,因此除了賣家之外,商行之中的公證也能查到具體的價格;但這些人與他們一樣歸屬地方,入職時便明文規定了決不能泄露機密,輕則罰錢重則入獄,故而幾乎沒有人敢這麼干。

「你的意思是……商行那邊有人將價格泄露了出去?」

澹台薰點點頭,「如今還沒有確鑿證據,但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兩年前,有人買通了商行的一人,因此出了比最高價多五百文的價格,買到了一塊地。」

……真是鐵公雞一般的生意人。

「為什麼……卷宗當中沒有記載?」

澹台薰直白道︰「因為兩年前衙門出了一些變故,很多東西都弄丟了。」

不知為何,葉池注意到她移開了目光,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事,遂沒有追問,只是道︰「那後來商行怎麼樣了?」

「商行的細作被撤職罰款了,但因沒有直接證據,買主什麼事也沒有。」她的指尖落在了木板上,點了點其中一個幫派的標志,「這個人叫元子翎。」

葉池想了想,應該沒有听過這個名字,但心里有了把握,微笑道︰「原來如此。為什麼不惜冒著輸掉賭約的危險,也願意告訴我這些?」

澹台薰眨了眨眼,似乎根本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你是上司,而且我覺得你很親切。」

葉池聞言有些受寵若驚,而一旁的蘇等人神色更加微妙。他誠然有些感動,心里怪怪的,「我……很親切?」

「嗯。」澹台薰誠懇地點頭,「你長得有點像我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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