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中一時鴉雀無聲,仿佛是晴天霹靂,誰都不敢吱聲。♀
他們的確知道葉池是從京城來的,但因對方不怎麼吐露以往的事情,便以為他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上不了台面。
看儲何這反應……莫非他們的州牧大人當真曾是當朝丞相?!
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啊。
「儲大人不必多禮,如今下官不過是秦州的州牧,還望你多擔待。」葉池伸手去扶儲何起來,一副斯文淡雅之態。
儲何本就心慌,又听得那「下官」二字的自稱,頓時更加害怕了,將原本的傲氣收斂得一干二淨,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被葉池扶到了椅子上,好半天才緩過神。
澹台薰見狀倒了杯茶遞給他,但目光仍然緊鎖在葉池的身上,不似捕快們那樣恐慌,卻是蹙了蹙眉。
葉池說過,他曾是陛邊的輔臣,她私以為不過是東宮的輔官一類;現在想想,這可真是個謙虛到了極致的說法。
「葉……葉大人認識老夫?」儲何訥訥地問。
「不,只是先前在官員的名冊上看到過大人的名字。」
儲何有點害怕,又有點受寵若驚。
想他一個吏部的小官,在京城里幾乎是個半透明的存在,也就到了秦州這等地方才顯得不那麼低檔次。葉池在京中素來以過目不忘著稱,能記得他……倒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還是有點小激動。
澹台薰看在眼里,知道儲何今日好不了了,遂命人將他帶去官驛。儲何走時還是有些依依不舍,一副想抱大腿的模樣,讓她更加不解了。
「你……不是已經被貶官了麼?」她目不轉楮地注視著葉池,總覺得這個人身上藏的秘密比她想象中要多,「按道理說,儲大人的官位比你高,不應該是這麼個反應。♀」
葉池沖她笑笑。
澹台薰冷不丁道︰「不要傻笑。」
瞧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他也知道不能再靠傻笑解決了,攤開手道︰「京中的局勢比較復雜,我一時也解釋不清。」
澹台薰點點頭,似乎是認同了這個回答,卻還是一步步走向了他。她發覺她每次靠近他的時候他都會臉紅,臉紅之後就開始說一些實話,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于是她屢試不爽。
一瞬間意識到她想做什麼,葉池佯裝收拾東西,走到案前用桌子隔著她,卻聞澹台薰道︰「不要跑,我要問你話。」
她說著又將雙拳一並,關節的聲響令他回響起了初見的那日,下意識地果真不動了,因為澹台薰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寫著「再動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他知道她是做的出來的。
……她什麼都做的出來。
葉池默默嘆了口氣,想著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大丈夫要死得坦坦蕩蕩,干脆地坐了下來,微笑道︰「你要問我什麼?」
無論她做出什麼舉動,他不過是一笑而過,雖然時常說話很犀利,卻極少真的生氣。澹台薰定定神,問︰「丞相的位子不是輕易就能動的;你是因為什麼被貶的官?」
葉池默了一瞬,直白道︰「先前我主張在瀧州一帶修建水利,不過沒有考慮到當地的情況,損失慘重,所以就被貶來這里了。」
他的神色異常平靜,令澹台薰甚至懷疑這句話的真假。所謂站的越高摔的越疼,他既然曾是皇帝身邊除攝政王之外職權最重的,哪怕在京中待職都是極大的落差,更別說淪落到秦州這麼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
她悟了一悟,未再開口,只是前去找儲何又問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大致相同。
「也就是去年秋末的事,攝政王殿下听從了葉相的建議,在瀧州一帶興修水利。不過因為地形的關系,還沒修好就引發了地震,好在規模不大,沒死多少人,不過隨後葉相就被降職了。」說到這一點,儲何就很郁悶,他當初怎麼就沒好好看看名冊呢?若是知道葉池來了秦州,他怎麼還會如此愁眉苦臉呢!
澹台薰依舊不悲不喜,續問︰「他既然已經被降職,你怎還如此忌憚他?」
儲何瞄她一眼,挑挑眉,似乎藏了什麼秘密,低聲道︰「看你是個小姑娘我才告訴你,葉大人可是攝政王殿邊的人,被派來秦州不過是權宜之計。平時人想巴結都巴結不到,你多抱抱大腿,等他回了朝中,有的是好處。」
澹台薰點點頭,似乎漸漸能理解葉池所謂的「復雜」︰京城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衛國的皇帝雖然在幼時就登了基,但他實則是已故的十王爺之子,而參與攝政的廉王才是最年長的王爺。至于當年登基的人為什麼不是廉王,又要牽扯到海儀皇後暴斃之事。
海儀皇後與先帝鶼鰈情深,可惜頭胎是個公主,是以貴妃所生的廉王便成了大皇子。數年之後,嫡出的二皇子降生,然而那天正逢雷鳴電閃,風雨大作,皇後又是難產,被驚雷劈中的古樹壓倒了房梁,一兒一女包括數十名宮女太監全數死在了事故之中。
先帝痛失愛妻,對于那個還未能見著一面的二兒子也感到十分心酸,隨後生了一場大病。衛國靠北,這種惡劣的天氣委實不多見,還偏偏就正好害死了皇後等人,是以流言蜚語很快傳了開來,道這二皇子其實是天降災星,剛一出生就克死了母親。
先帝畢竟年紀大了,也就信了這話,欲立廉王為太子,而對方卻似乎對皇位不是很感興趣,一直沒答應。數年後十王爺病逝,廉王便扶持對方的獨子稱帝,自己則是成為攝政王。
衛國的故事說來比較傳奇,在百姓之中也傳得沸沸揚揚,至于其中真假他們無心去考究;只要有安樂日子過,誰是當權者並不重要。
既然葉池是攝政王身邊的能臣,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貶了,應該便是如儲何所言,前來秦州避避風頭,也難怪這人急著要抱大腿。
澹台薰默了默,終是理解了元子翎當初說的,關于讓她遠離葉池的話,但心里反倒躍躍欲試了起來,嘴角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京城……越來越有趣了。
***
自打儲何來到秦州,衙門里比以往又規矩了許多。盡管他整日都是一副要抱大腿的表情,但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在年審中做什麼手腳。
倘若一個回回墊底的考生突然間得了第一名,那肯定會被先生懷疑是作弊。而放在朝廷之中,就是掉腦袋的事,傻子都不會輕易嘗試。
于是,就在儲何每天思考該如何討好葉池的時候,澹台薰等人也在為了如何招待他而發愁,最終听取了元子翎的意見,在他的一處府邸中設一場簡單的歡迎宴,人不需多,但面子要做足,所謂待客之道。
那是一座寬敞的宅子,因常年沒什麼人住,東西很少,但打掃得卻是干干淨淨。澹台薰將阿遙送回家後才匆匆趕來,衙門這邊已來了不少人,而蘇也爽快,還沒開席就喝起了酒。
「蘇通判,能先等等麼?」澹台薰出聲問。
這個人具體是什麼時候來秦州的,她不太清楚,只知沒多久就當上了通判,也不願升職,過著閑得長毛的日子,卻一直都沒有餓死。
她最終得出了凡是葉池認識的人,行為都有點問題的結論。
元子翎從中午便開始忙碌了,到底是念著上一回邀請澹台薰吃飯,結果她被葉池扣在了公堂,直到傍晚都沒讓她出來。
哼,這個不要臉的壞人。
他暗暗罵了兩句,從商行那次事件開始便覺得葉池有些針對他,尤其是在澹台薰的事情上更加變本加厲,但說實在的他一直有恃無恐,並且會繼續有恃無恐下去。
一更將至,月明星稀。葉池入席之時,大部分人已經到了,儲何也早已畢恭畢敬地坐在他的對面。澹台薰負責招待事宜,坐定之後才發覺自己的位子上早就放了一個盛得滿滿的碗,有剝好的蝦有剔好刺的魚,總的來說很符合她的口味。
一轉頭,果不其然是元子翎給她準備的,就坐在她的身旁給她斟了一杯酒。
無事獻殷勤,有名堂。
這是第一句出現在她腦海里的話。
她與元子翎也算相識了十來年,彼此之間熟得不能再熟,因此偶爾會一同出去吃飯,但大多時候是將阿遙也帶上。
這邊的葉池看見了這一幕,默默放下了筷子。
她怎麼就不在意親過他這件事呢?怎麼就怎麼就怎麼就不在意呢?
「澹台,你坐過來罷。」葉池緩慢地開口,而這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位子是先前便定好的,盡管他身旁有空位,但澹台薰為了方便處理這些事情,特地將自己安排在了最靠外的位置。
「為什麼?」
葉池與她笑笑,特地看了元子翎一眼︰「你是州丞,自然應該坐在我這里。」
澹台薰想想也對,于是「哦」了一聲,正欲起身,手卻被元子翎摁住了,遲遲沒有動作。
眾人的頭又齊刷刷地看向葉池,預感到了即將而來的一場好戲。
「葉相大人不知道麼?」元子翎的笑容難得和藹起來,但顯然藏著什麼深意,刻意強調了那個稱呼,「我和阿薰是有女圭女圭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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