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子一去兮不復還!
就這樣兩袖清風,一面唱著《去官吟》,一面順路回自流井去了。+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
一九一四年正月,教育司委他充任富順縣視學(即後來的教育局長),到任方十天,又奉省電。及抵省,始知己被委為省立第二中學校長了。省立二中,設中江油縣中壩地方,是新添的學校,他便奉令前往開辦。在校二年,卓著成績(此校後遷綿陽,改為省立綿陽中學)。一九一五年調他任省視學(即後來的省督學)。一九一八年,廖緒初任省長公署教育科長,宗吾任副科長。一九一九年冬,緒初欲辭職恐當局不允,就托故請假歸家,行至龍泉驛,上一辭呈,當局慰留不得,即命宗吾暫代;宗吾不惟不干,連自己的副科長也堅意辭去了。因此,一九二○年,他才得以在家作潛修的工夫。這一年,在他的思想上,是一重大關鍵。他的思想,可分破壞建設兩部分︰破壞部分的《厚黑學》和《我對于聖人之懷疑》,是發生于前清末年;建設部分的思想,就開始于一九二○年。
我們于此要談談他的「厚黑學」︰
我在上文,不是說他在高等學堂時,已滿腔子都是厚黑學理了嗎?他自己也說是在校四年,正是「厚黑學」孕育時期。♀例如他和張列五討論「權術」問題,那便是厚黑學理在他心里作怪。張列五也看出他有些本領,一日,就對他說︰「將來我們起事,定要派你帶一支兵。」當時他也頗自期許,心想,英雄豪杰的成功,必有秘訣。遂取歷史上的名人,加以研究,並用歸納法,去尋求他們的秘訣,久之無所得。宣統二年,他做富順中學監督,一夜臥在床上,忽然想起曹操劉備孫權幾個人,不禁恍然大悟道︰「所謂英雄豪杰者,不過面厚心黑而已!」他以為曹操的特長,全在心腸黑,他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後皇子,悍然不顧,並且明目張膽地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心腸之黑,真是達于極點了。劉備的特長,全在臉皮厚,他依曹操、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東奔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知恥;而且生平善哭,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對人痛哭一場,立即轉敗為功。臉皮之厚,也算達于極點了。孫權也有「厚黑」的本領,他本和劉備同盟,忽然襲取荊州,此之謂黑;無奈他黑不到底,跟即向蜀請和。他本與曹操爭相稱雄,忽然在曹丕駕下稱臣,此之謂厚;無奈他厚不到底,跟即與魏絕交。他雖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備,卻是二者兼具,也不能不算一個英雄。他們三人,把各人的本領施展出來,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時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為三。♀宗吾發現了這種「厚黑」的秘訣,當夜即為之喜而不寐。于是他由三國時代推上去,推到劉邦張良,推到孫武商鞅,推到黃石公姜太公;更由三國時代推下來,推到司馬氏父子,推到唐太宗,推到明太祖,推到張居正,甚而推到曾國藩胡林翼︰他們這些人,有的長于厚,有的長于黑,有的厚黑兼長,所以不愧為歷史上的顯赫人物。此外他又在二十四史的人物中,橫推豎推,有多大的「厚黑」便成多大的人物,幾乎無一不合。「厚黑學」到了此時,可說由孕育時期而至成形了。但他還不能完全信得過,就常常向知己的友人講這種道理,請他們批評,看可不可以發表。首先就遇著王簡恆嚴切地警告他,說道理是不錯,但不可講在口頭上,更不可形諸文字。以後雷民心,也說這種道理是「做得說不得」的。此外還有別的友人也是諄諄地勸告他,不可形諸言語文字。他受到良友的勸誡,于是就暫把這種道理壓在心頭了。
直到一九一二年,他到了成都,和同學廖緒初謝綬青楊仔耘諸人,住在《公論日報》社內,報社請他寫稿,他們就再三地慫恿他,請把「厚黑學」寫出來發表,緒初並對他說「如果你寫出來,我還可為你作一篇序」。宗吾想︰緒初是講程朱學的人,繩趨矩步,朋輩呼他為「廖大聖人」,他都說可以寫出發表,當然是無問題的。于是逐日寫去,而《厚黑學》便誕生于世了。不過初期的《厚黑學》,並不像後來流傳的本子,沒有所謂《厚黑經》及《厚黑傳習錄》之類,那只是標題為《厚黑學》的短篇而已。文字是用的古文體,這在宗吾的所有著作中,是僅有的體裁。今為保留這篇《厚黑學》的原形式起見,也可讓讀者看看這位厚黑教主的古文筆法如何,將全文照錄于下︰
吾自讀書識字以來,見古之享大名膺厚實者,心竊異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可得︰求之六經群史,茫然也;求之諸子百家,茫然也;以為古人必有不傳之秘,特吾人賦性愚魯,莫之能識耳。窮索冥搜,忘寢與食,如是者有年。偶閱《三國志》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國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殺皇後,糧罄而殺主者,晝寢而殺幸姬,他如呂伯奢、孔融、楊修、董承伏完輩,無不一一屠戮,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其心之黑亦雲至矣。次于操者為劉備,備依曹操、依呂布、依袁紹、依劉表、依孫權,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為恥,而稗史所記生平善哭之狀,尚不計焉,其面之厚亦雲至矣。又次則為孫權,權殺關羽,其心黑矣,而旋即媾和,權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與絕,則猶有未盡黑未盡厚者在也。總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備之面至厚,權之面與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于黑學者也;劉備深于厚學者也;孫權于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備。之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學,爭為雄長,天下于是乎三分。迨後,三子相繼而歿,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奄有眾長,巾幗之遺而能受之,孤兒寡婦而忍欺之,蓋受曹劉諸人孕育陶鑄,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雖欲不混一于司馬氏不得也。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師北伐,志決身堅,卒不能興復漢室,還于舊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敵哉!
吾于是返而求之群籍,則向所疑者,無不渙然冰釋。即以漢初言之,項羽喑啞叱 ,千人皆廢,身死東城,為天下笑,亦由面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鴻門之宴,從範增計,不過一舉手之勞,而太祖高皇帝之稱,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決,俾沛公乘間逸去。垓下之敗,亭長艤船以待,羽則曰︰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噫,羽誤矣,人心不同,人面亦異,不一審他人所操之術,而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豈不謬哉?沛公之黑,由于天縱,推孝惠于車前,分杯羹于俎上,韓彭菹醢,兔死狗烹,獨斷于心,從容中道。至其厚學,則得自張良,良之師曰圯上老人,良進履受書,頓悟妙諦,老人以王者師期之。良為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盡得其傳。項王憤與挑戰,則笑而謝之,酈生責其倨見長者,則起而延之上坐;韓信乘其困于滎陽,求為假王以鎮齊,亦始怒之,而終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達大度若是?至呂後私闢陽侯,佯為不知,尤其顯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學養復深,于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倫,廓而清之,剪滅群雄,傳祚四百余載,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