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梅洛狄基地似是一如往常地陷入了睡夢之中,可唯有少數人知道,這注定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遠離了隔離室之後,思華年直接找上了聶倫,義正詞嚴地向他提出請求——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要放棄讓那十個人活命的機會。
「年華,我們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送命,可是……」
「那麼就想盡一切辦法去救他們!」
摻雜著無奈和苦痛的對話戛然而止。
直至思華年神情嚴肅地仰視著聶倫雙眉緊鎖的容顏,啟唇擲地有聲地指出︰「什麼也不做、只在一旁扼腕嘆息的人,沒有資格說自己不願意。」
話音未落,男人的心頭已是驀然收緊。
不是因為遭受了對方正氣浩然的指責,而是緣于女孩氣勢逼人的犀利眸光。
他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以至于有那麼一瞬間,仿佛連靈魂都為之震顫。
「如果你當真做不到的話,就由我來嘗試!」她依舊言之鑿鑿地說著,卻忽而令他回過神來。
「你以為要找出阻止異形孢子侵染人體的方法,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嗎?」多少覺得僅憑一腔熱血就欲成為救世主的女孩過于天真,聶倫凝視著她的眼眸都不自覺地變冷。
「不,我從不這麼認為。」
豈料對方給出的回答——包括作答時的語氣和神情,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見她罕見地收斂了自己歷來豐富的表情,一本正經地注視著他的眉眼,那從容不迫之姿,簡直同平日里判若兩人。
「但是,我不會只因困難重重,就從一開始選擇放棄。」
聶倫無言。
也許,真的是他們因見慣了生死無常,而習慣了麻木與放任。
「聶倫,幫幫我,救救他們。」說著,思華年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唇,「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四目相對,男人終是嘆息著閉了閉眼。
半個小時後,偌大的實驗室里聚集了一批身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
他們在副總長兼醫療隊榮譽主席——拉斯維勞斯•卡梅西•聶倫的指揮下,忙而不亂地查找並整理著有關變異孢子的資料。
而白色的人群中,赫然存著一抹橙黃色的倩影。
思華年凝神盯著布滿陌生文字的屏幕,一心想著有沒有可能通過她那改變型的念力,將這些她看不懂的語言化為中文。
不一會兒,注意到其苦惱的聶倫就默不作聲地將一副眼鏡遞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思華年不解地側首看他,看著他微皺著眉湊近了她的耳朵,小聲說︰「這是特制的眼鏡,能幫助你看懂這個時代的文字。」
一時有些意外的思華年愣愣地瞅了他片刻,這才接過眼鏡向他道了謝。
只是在這之後她突然發現︰這東西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
雙眉斂起的女孩冷不防睜大了眼。
這不就是她孫子的那副眼鏡嗎?!
她驀地低眉再看。
好像……好像大小上稍微有點差異……但是,但是式樣是完全一致的!
這麼說……這麼說,她孫子戴的不是近視眼鏡?
誤會了卻又沒有等來當事人的解釋,老祖宗不由覺得她那大孫子可真是……
算了,現在不是念叨孫子的時候。
她收回了險些飄遠的思緒,毫不猶豫地戴上了聶倫給的眼鏡,重新投入到作為當務之急的搜尋工作中去。
這種方法不行。
那種說法完全不靠譜。
這個也不現實。
可惡……怎麼就沒個可行的法子?
就在女孩隨著搜索的深入而越發愁眉不展之際,聶倫毫無預兆地站到了她的身側。
「能看懂嗎?」他問。
「能。」她頭也不回地應聲。
「你是學醫的?」
「不是。」
男人不禁生出幾分詫異。
可當他抿唇快速地同女孩一道掃視當前的某個文檔然後看著女孩干脆利索地將其關閉之時,他心中的錯愕一下子就化作了隱隱的認同。
剛才那篇文獻中所描述的內容,盡管同變異孢子的研究略有干系,但的確不是能夠幫到他們的東西。
這個女孩……分明是個門外漢才對……
她的大腦,究竟是什麼做的?
聶倫盯著思華年看了一會兒,隨後才側過身去,默默地回到了原位。
時至凌晨三點,實驗室內仍是燈火通明。
略有倦意的聶倫閉上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楮明穴,再睜眼看向了不遠處仍舊緊盯著屏幕的女孩。
思華年一刻不停地翻看著各類文獻,幾乎都把眼楮給看直了。
「休息一會兒吧。」忽然,她听到耳邊響起男人的聲音。
「不用。」可是,她連脖子都不動一下,兀自戴著聶倫給的眼鏡,一目十行地掃視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聶倫沉默了片刻,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那副眼鏡不能連續使用超過五個小時,否則會對眼球造成極大的負擔。」
他這樣說著,目視女孩終于從聚精會神的狀態中抽離出身,扭頭與之四目相接。
思華年稍微愣了愣,突然想起了自家孫子在案前埋頭辦公的畫面。
「我記得,唐寧有好幾次都戴著這種眼鏡連續看文件五個小時以上,他怎麼沒事?」
原本是想用善意的謊言勸誡對方稍作歇息,沒想到當即就面臨了被對方揭穿的命運,聶倫一時只覺無言以對。
「他戴的那種,是專門用來將機密文件解碼的眼鏡,和你這種轉換語種的不同。」所幸他腦子轉得快,這就想出了應對之言,繼而面不改色地將之闡明。
實際上,他這句話也實屬事實——只不過,這兩種功能類型的眼鏡,都不會在長時間佩戴的情況下對眼球造成負擔罷了。
听罷此言的思華年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不得不乖乖把眼鏡取了下來。
那就歇個十分鐘吧——這樣就沒問題了。
如此思量著,她索性趁著小憩的空當,向聶倫詢問他那邊有沒有收獲。
聶倫面色微沉著搖了搖頭。
思華年抿唇緘默了十來秒,又戴上眼鏡面向了電腦屏幕。
聶倫不好多說什麼,只能雙眉微鎖著走開了。
其實,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
他們,縱使通宵達旦幾個晚上,恐怕也沒法得到想要的結果。
但是,正如思華年所言,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們也應該替那十個人爭取一下。
這,或許也是在為將來更多的可能出現的犧牲者謀求生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整個梅洛狄基地迎來了清晨的亮光,卻沒有迎來黎明的曙光。
一夜淺眠的羅桑作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卻在下定決心後的半個小時內,都沒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只得打開了通信儀,直接問聶倫身在何處。
「一號實驗室。」聶倫簡潔明了地告知了實情,不自覺地看向那邊廂已然一整晚未嘗合眼的思華年。
「好,我過來找你。」說罷,羅桑就關閉了手腕上的微型儀器。
十分鐘後,他被目的地內的陣仗驚得瞠目結舌。
誠然,他不是沒見過一小群人在聶倫的領導下進行各類實驗,但像今天這樣幾近大半個醫療隊的人都聚在一起對著屏幕的場面,他似乎是頭一回撞見。
「你們……在做什麼?」心下隱隱升起了某種預感,羅桑月兌口而出的同時,視線亦捕捉到了那抹靚麗的橙黃色。
心頭突地一跳,他幾乎已經可以證實他的預感。
「如你所見,我們在尋找救人的方法。」眼瞅著羅桑好像已經面露了然之色,聶倫干脆直言不諱地作答。
羅桑雙目圓睜著,凝眸于回話的頂頭上司。
「不是我。」仿佛讀懂了他驚愕不已的眼神,聶倫選擇據實以告,「是她。」
順著聶倫的目光,羅桑的視線再一次落到了思華年那靠在椅背上的嬌小身影。
他遽然生出了一股落淚的沖動。
不,現在不是有淚輕彈的時候。
「有頭緒嗎?」他的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聶倫不得不搖頭表示否定。
預料之中的答案。
羅桑雖是這樣想著,卻仍是避免不了失望情緒的萌發。
他勉強平復了有所起伏的心緒,定神看向眼前的男人。
「讓我試一試吧。」
聶倫蹙眉看著他,吃不準他要試什麼。
「我打算……」
「改變!」
正當羅桑張開嘴準備進一步說明時,那邊突然傳來了女孩的一聲高呼。
這如同剛從睡夢中驚醒一般的大叫,毫無懸念地在安靜的實驗室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大家都不明就里地望著這個冷不防大喊一聲的年輕女孩——包括與她相熟的聶倫與羅桑。
就在此等萬眾矚目的聚焦下,思華年「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徑直沖到了聶倫的跟前。
「咦?你也來了?」等到站定了腳跟,她才發現聶倫跟前還有個羅桑。
「……」倆男人默默無語地瞅著她。
「我想到一個或許可以一試的法子。」她忽略了羅桑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自顧自地把臉轉向了聶倫。
只此一言,就令兩人登時神色一改。
「什麼辦法!?」羅桑先一步忍不住叫出聲來,才略平靜下來的情緒這就又激動起來。
「先別急著抱有太大的希望。」孰料歷來樂觀向上的思華年此刻卻一反常態地潑了他一瓢冷水,甚至連帶著臉色都顯得有點兒凝重,「只是一種可能性,只能試一試。」
「是什麼?」聶倫注視著她的眉眼,跟著問道。
「念力,‘改變’類型的念力。」女孩一本正經地將眸光轉移到聶倫的臉上,啟唇說出了一個讓兩人先覺失望後生疑惑的答案。
「你想怎麼做?」事已至此,聶倫並不準備再放棄任何微小的可能性——並且,他對這個屢次讓他吃驚的女孩又會說出什麼樣的理論來,的確是頗有興趣。
「擁有這類念力的人,不是可以通過意念來改變物質的性質和狀態嗎?」思華年口若懸河地將心中所思娓娓道來,一雙大眼目不斜視地看著聶倫烏黑的瞳仁,「那就想辦法改變那些致病孢子的性狀,讓它們失去侵染人體的活性,這樣一來,充其量就是令那些人的身體里多出一些死掉的‘種子’,不會害他們發病或是變異成為怪物。」
听似可行的方案自女孩口中吐出,卻沒能換來男人舒展的雙眉。
聶倫若有若無地吐了口氣,凝眸于雙目炯炯的女孩,沉聲說道︰「很遺憾,你的這些設想,很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