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思華年驀地仰起腦袋,眼淚突然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不要!」她哽咽著一口拒絕,令聞者微微一愣。
「大小姐……」
「不要!」再一次斬釘截鐵地喊著,她抬手使勁揉了揉濕潤的眼眶,忽然捂著腦袋喃喃自語起來,「唔……為什麼……為什麼進行不下去啊?為什麼啊……不要……不要這樣……別這樣好不好……」
「大小姐……」將女孩淚如雨下卻又試圖強忍淚意的模樣盡收眼底,男人只感受到了自心底蔓延的無限悲辛,可是,他卻倏地彎下了眉角,露出了猶如看破紅塵般的淺笑,「這是連神都無法應下的請求啊……」
是啊,讓他們從怪物留下的厄運中逃出生天,這一點,恐怕連神明都愛莫能助。
他們不想再作無謂的掙扎,更不願再看到那些拼命想要救他們的同伴同時承受著身體與心靈的雙重重負。
他們已經在生命的盡頭,沐浴了人世間最溫暖的陽光。
足夠了。
以上種種,是思華年能夠理解——卻全然無法接受的。
她都沒有放棄……她都沒有放棄!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又要說這種喪氣話!!!
她……
憶及數日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想起救助者一聲又一聲的喘息,情緒不穩的女孩忽覺寒徹周身。
不……不……她沒有放棄……她還沒有放棄!
神……神!就算連神都拋棄了他們,她也不會放棄的!不會!!!
不過就是一坨橢圓形的破球罷了!死蠢死蠢的又沒臉沒皮的!讓它們統統見鬼去吧!!!
化悲痛為憤怒,思華年直接將所有的氣都撒到了罪魁禍首的身上。
她冷不防用寒意叢生的眼眸掃視著近在咫尺的一排高大身軀,恨不能把自個兒的視線變成放射線,好直接穿透一行人的身體,揪出那害人的變態孢子,然後用眼神把它們全部碾成渣渣。
不知何故,看著這樣的思華年,一群身經百戰的純爺們竟忽然覺得渾身像是觸了電似的,個個都不由得猛打了一個激靈。
他們知道,女孩這憤恨到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並不是在針對自己——她所痛恨的,僅僅是在他們體內獰笑不止的變異孢子。
情不自禁地苦笑一番,為首的男人俯視著女孩義憤填膺的眉眼,微微咧開了嘴︰「大小姐,這種想殺人的表情可不適合你。」
思華年聞聲,驀地神色一凝。
「哈哈,說得對,大小姐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另一個人冷不丁歡笑著插了話。
「沒錯沒錯。」又一個男人點頭附和道。
「我說,你們誰也沒見她笑過好吧?」第四個人冷不防面無表情地揭穿道。
「你不是也一樣嗎!?」然後,他立馬遭到了先前倆男人異口同聲的吐槽。
誠然,由于發生在他們身上的變故太過悲劇,打從第一次正面相對之時起,他們就一直在看她或愁眉苦臉或義正詞嚴或怒發沖冠或淚流滿面的模樣——就是沒瞧見過她笑容可掬的樣子。
不過,他們總覺得,這個如似火驕陽般憑借滿腔熱情勇往直前的女孩,笑起來一定是明媚動人的。
「笑一笑吧,大小姐。」為首的男人噙著淡淡的笑意,忽而開口如是請求。
「……」女孩聞言微微睜大了眼,仰視著他帶笑的面容。
「是啊,笑一笑吧,大小姐。」讓他們最後再看一看,這人世間最美好的笑靨。
「唔……」話音落下,思華年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唇,她似乎是在很努力地牽動嘴角,奈何還沒扯出一個勉強可以算是「笑」的表情,她就按捺不住滿心的悲傷,一下子仰頭放聲大哭起來,「哇啊——啊……嗚嗚哇……啊啊……哇哇……」
幾個不夠堅強的男人,瞬間就跟著流淚了。
他們真是……沒有哄女孩子開心的天賦啊……
逐漸模糊的視野中,是女孩哭得傷心欲絕的臉龐,可他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這源源不斷的悲戚。
失聲的痛哭還在持續,直到一個不期而至的冰冷嗓音令其戛然而止。
「老遠就听見你在嚎叫。」
先于說話聲而來的從容身影,令無意間留意到來人的室內眾人皆是愣了神。
布洛諾斯總長?!
可惜,當他們紛紛目瞪口呆地將視線轉移到唐寧身上的時候,對方的那雙冷眼所聚焦的,卻是蹲在地上哭花了臉的女孩。
話說……他們的長官大人會說這種不是玩笑勝似玩笑的話嗎?
眾人呆若木雞之際,遽然停止哭泣的女孩業已循聲回頭望去。
下一刻,她便起身哭著奔向了面無漣漪的長官大人。
「哇啊……唐寧……唐寧……嗚嗚……」
直接叫尾名?!
隔離室內的十個人全都張開了嘴——驚呆了。
還……還直接抱了上去!?
眼瞅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孩就那樣直愣愣地撲進長官大人的懷里,一行人內心的震驚已經不能用語言來形容。
更讓他們感覺被雷劈了的是,他們那英明神武、傲視群雄、萬年孤高的長官大人……他居然沒有嫌棄地把大小姐推開!就那樣任由她抱著他的腰埋頭慟哭!!!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奸(和諧)情」!?
倘若此時此刻,他們所面臨的不是死亡的威脅,那麼他們大概會有這個閑情逸致去八卦一下兩人之間的關系。
雖然他們覺著,大小姐很討人喜歡來著……
但實際上,他們不敢……不對,是不願意同尊敬的長官大人搶女人。
就在眾人好像稍稍因心猿意馬而有了放松心情的傾向時,叫人始料未及的一幕上演了。
唐寧剛想把未經他同意就突然抱住他的某個蠢女人從自個兒身上撥開,好集中精神嘗試動用某種念力,他就突然察覺到了對方的異常。
思華年遽然停止了哭泣,像是一口氣沒能接上來似的,一下子就沒了動靜。
唐寧下意識地低眉去看,卻意外目睹了女孩靠著他的胸膛倏爾下滑的景象。
未等大腦進行「扶還是不扶」的思考,他的身體就先一步動了起來。
他以單手抓住了女孩的一條胳膊,成功阻止了她的頹然倒地。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與此同時,玻璃窗內的一撥人已然臉色大變,紛紛驚呼出聲。
唐寧俯視著那雙目緊閉、面帶淚痕的臉蛋,微不可察地斂了斂眉。
眼見素來面冷的長官大人好像沒有要急著救人的意思,相繼緩過勁兒來的一行人不得不開口發話︰
「長官!送她去醫務室吧!」
「拜托了長官!」
「長官!」
……
噪雜紛亂卻目標一致的懇求聲不絕于耳,向來喜歡安靜的長官大人終于忍不住沖著一群嘰嘰喳喳的男人投去了一枚冷冰冰的眼刀。
十個男人彈指間噤了聲。
不……這樣不行!
習慣性地因對方冷冽的注目而心生畏懼,眾人卻又忽然想起,眼下沒有什麼比救助女孩來得更為重要。
是了,反正他們也快掛了,還怕長官會吃了他們不成?
叫人不知是該心酸還是該無語的想法冒了頭,一行人頓時來了勇氣。
「長官!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是啊長官!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她是雷克雅未圖隊長的親妹妹啊!而且對你那麼重視!」
前言不搭後語的兩句話,總算是換來了長官大人的眉心一動。
她哪里對他重視了?
簡潔明了的一句反問浮現于腦海,長官大人禁不住鳳眼微眯。
其實這些天來,他偶爾也會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粥?
不可能,那種東西,吃不吃都無所謂。
人?
更不可能,這種蠢貨,不在了更清淨。
不過,她前幾日托人帶給他的那句「我最近沒空給你煮粥了,記得自己找食吃哦」,確實是讓他感到莫名的不快。
她當她是什麼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說干就干,說停就停?
哼……
長官大人在心底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地把他眼中的蠢女人給攔腰提了起來——僅用單臂就把她攬在了其胳膊的內側。
不長官!你這種像夾帶貨物一樣的姿勢是怎麼回事!?
隔離室內傻了眼的一行人趕忙回過神來,來回打量著不省人事的大小姐和面沉如水的長官大人。
「長官,能、能把人抱起來嗎?」其中一人不自覺地比劃著公主抱的動作,一語道出了大伙兒的心聲,「你這樣……這樣,萬一不小心摔了怎麼辦?」
眼瞅著十個大男人瞪著眼珠子一本正經地盯著他,長官大人沉著臉順應了民意。
真不容易……
眾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而此時,面若冰霜的長官大人已然抱著身材嬌小的女人轉過了身子。
他不緊不慢地踱出幾步,又冷不防頓住了腳步。
「帝國,」沉聲說著一個略顯突兀的詞眼,他不徐不疾地側過腦袋,似是面不改色地望向身後,「會厚待你們的親屬。」
突如其來的話語,令聞者皆是須臾一怔。
但是,他們很快就頓悟了對方何出此言。
「是……謝謝長官。」
苦澀而隱忍的回話簡單明了,卻足以道盡剜心的劇痛。
唐寧沒再說話,這就抱著昏迷不醒的思華年徑自離去。
一行人靜靜地望著那高大挺拔的身姿,望著其漸行漸遠見無影,最終消失在了拐角處。
他們明白,一切,終將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