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到返回,不過短短一兩天的時間——短暫到,仿佛不曾有人離開。
結束了一日半游的兩人該歇息的歇息,該工作的工作——而基地里的人,或是坐著發呆,或是站著思考,也不再對他們如此迅速的回歸表示驚訝。
是夜,依舊如昨夜般秋風習習。
聶倫只身一人位于一間不算寬敞的房間內,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神色凝重地俯瞰著帝國一隅的夜景。
殊不知這個時候,a區的另一個角落里,有個男人也在做著類似的事情。
不同之處在于,那個人用的是仰望——表情,則是冷漠到不帶一絲溫度。
「你總是喜歡夜景遠勝于日景。」直到身後突然響起了帶著笑意的說話聲,那人才從專注于窗外景致的狀態中抽離出來。
「我只是喜歡黑夜多過白天。」男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一雙眼仍舊遙望著虛擬的星空。
來人悄無聲息地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踱步至男人的身後。
「他們走了?」他听到背對著他的男人這樣問。
「是啊。」似乎並沒有把對方的這四個字當作疑問,來人感嘆一般地附和著,同時不徐不疾地彎下腰去。
沒再接話的男人忽然感覺到,有熟悉的味道混雜著溫熱的鼻息,撲打在他的脖間。
「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听見耳邊近處,傳來了暗藏著蠱惑的低沉嗓音,「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來的。」
男人沉默以對。
「因為,他們和你,終究是有著切斷不了的關系啊……」
簡短的對話,至此無疾而終。
第二天一早,不論是談話人所在的位置,還是被談論者所處的地方,都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一齊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但是,已經出現的事實,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的痕跡。
在餐廳里享用早餐的思華年突然發現,不管是與她稔熟的羅桑、路銘等人,抑或梅洛狄基地里的廣大小伙伴們,似乎都在用各種異常的眼神打量著她。
出什麼事了?她不就是因為被蟲子咬得一塌糊涂所以戴了條絲巾遮丑嗎?難道這條絲巾就這麼不符合大眾的審美?
越發納悶的老祖宗忍不住瞧了瞧剛好坐在對面與她一道用餐的路銘,壓低了音量沖他「喂」了一聲。
「我戴的這條絲巾,真的有那麼奇怪嗎?」見路銘當即就抬頭來望,她微皺著眉不確定道,「為什麼大家都盯著我看?」
話音未落,路銘大叔已經一口果酒噴了出來。
老祖宗嫌棄地往後避了避,一邊拿手揮散莫須有的酒氣,一邊出于好心開啟了雙唇。
「一大早的,不要喝酒,多傷身。」
被勸阻的路銘不禁覺得,這未來的長官夫人真是越來越像個長官夫人了——雖然他並不認為長官會就此變成傳說中的「妻管嚴」。
「咳咳……不好意思……」心猿意馬的路銘大叔壓下了腦中的臆想,態度誠懇地向未來的長官夫人道了歉,「那個……你真的不曉得,大伙兒為什麼會偷偷盯著你瞧?」然後,他緩過勁兒來,瞅著思華年哭笑不得地問。
思華年犯著嘀咕搖了搖頭。
難不成不是因為這條絲巾?
迷惑不解的神情落在路銘大叔的眼中,即刻成就了一聲嘆息。
唉,真是……多麼單純的長官夫人啊……
思及對方直到現在還認定脖子上的紅點乃是一群蟲子的杰作,路銘不禁開始思量,將來他們的長官夫人會不會連自己是怎麼被長官吃掉的都不知道?
但是,這好像不是他能夠隨隨便便插手的事情。
誠然,這幾個月以來,長官大人好不容易準許他月兌下小鞋——不再差遣他到處賣苦力了,他才不會傻乎乎地去跟長官打報告,強烈要求再來一雙新的小鞋。
「算了,以後你會明白的。」是以,片刻猶豫後,路銘大叔抱歉地看了女孩一眼,選擇了明哲保身。
可被他這麼一說,一頭霧水的思華年自然是更加好奇了。
「為什麼要以後明白?你現在告訴我不行嗎?」
奈何她話剛說完,對方已經頂著一臉「風聲太大,我听不清」的嘴臉,端著盤子聲稱自己已用餐完畢,然後就旁若無人地遁逃了。
老祖宗想攔他都攔不下。
她只好心里癢癢著吃完了一頓較之平常有些食之無味的早飯,隨後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研究這個神秘的課題。
大家到底為什麼要用那種異樣的眼光偷瞄她?而且每次跟她對上視線之後,就跟被抓了個現行似的,趕忙扭頭裝作若無其事?
這其中一定有鬼!
嘗試詢問了幾個人但都只收到他們閃爍其詞的回應後,女祖宗愈發堅定了這一想法。
她甚至想到去找同為女性且與她相熟的尹芙,讓這位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女神為她指指明路,卻被告知對方正在遙遠的b區執行任務。
最後,還是羅桑看不下去了,面色尷尬地把她拉到一邊。
意識到羅桑貌似是要向她透露些許真相,思華年直言不諱地問︰「你知道大伙兒為什麼這麼奇怪?」
是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你這個當事人尚毫無自覺。
羅桑默默無語地想著。
「問你話呢!別賣關子好不好?」老祖宗都憋屈了好幾個鐘頭了,再也沒有什麼耐性來看著他吞吞吐吐了。
「那個……」面對依舊完全沒有意識到某個重大變故的女祖宗,饒是素來自詡沒什麼能夠難倒自己的羅桑,此刻也不由體會到了來自命運的深深惡意,「你覺得……長官怎麼樣?」
然而,他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迎難而上。
畢竟,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或者說,一個沒有回頭路的階段。
「你說唐寧?」不解于對方緣何冷不丁提到了自個兒的孫子,老祖宗不禁睜大了雙眼,錯愕地月兌口而出,「他挺好的呀,雖然脾氣古怪了點,也從來不對我笑,不過其實他也有他的難處啦……我現在還蠻能理解他的。」
羅桑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女孩寫滿認真的眉眼,听著她心平氣和的評價,心頭沒來由地涌出一股子欣慰。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想當初他們剛遇見的時候,可是火星撞地球、相看兩相厭呢……
記得每回一問及女孩對他們長官的看法時,他得到的回答都逃不過諸如「面癱」、「暴力」、「固執」、「有病」之類的詞眼。
然現如今,盡管她依舊牢記著他那張千年不破的冰山臉,盡管她依舊認為他的性子異于常人,但她卻沒再用上那些曾幾何時還被她掛在嘴邊的詞匯——更不再以一種討厭、嫌棄、抱怨的口氣,去談論她曾經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家伙。
而他們的長官,也已經漸漸了解了女孩的為人,也見識了她勇往直前的韌勁和不容小覷的實力……隨後在不知不覺中……
罷了,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吧。
羅桑一下子覺得,自己也不再像四個月前那般抱有懷疑和憂慮了。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與女孩剛認識的那會兒,她無意間吐露的那句話。
兒孫自有兒孫福。
呵……
在內心輕笑一聲,羅桑的唇邊也情不自禁地勾出細微的弧度。
「我希望,你能夠一直理解他。」並且,成為他的精神支柱。
思華年笑了。
「那是自然,他是我孫子,我不理解他,誰理解他?」
篤定到不容置疑的口吻,卻讓羅桑微微苦笑。
但願等到你如夢初醒的那一天,也能這般笑著面對吧……
是的,鑒于女孩從頭到尾都在強調著一個事實︰那是與我有著血緣關系的子孫後代——羅桑認為,她大概很難接受兩人關系的巨大轉變。
說到底,一萬年前的人類,是比而今的他們更注重倫常的。
屆時,這丫頭怕是會不假思索地……將之歸為「**」吧。
所以,他們的長官將要面對的,恐怕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難題啊……
羅桑覺得,他都可以預見到東窗事發時那混亂的情景了。
可是,既然他業已決定了,要和心愛的女子目標一致,要助她促成這一樁大概能稱得上是「美事」的姻緣,那麼,他就不該再猶豫不決、再裹足不前。
如此思量著,二隊隊長同志倏爾生出一種莫名的撥雲見日之感。
他伸出右臂拍了拍女孩的左肩,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去,不緊不慢地邁開了步子。
幾秒鐘後,老祖宗驀地從維護孫子的自豪感中抽離出身,接著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喂不對啊!他不是要替她解惑的嗎?!怎麼聊了聊她家孫子之後,就自顧自地跑開了呢!?
鑒于羅桑同志有頭無尾的行為,思華年徹底陷入了一個「全世界都心領神會,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悲劇」之中。
所幸,此等悲催的現狀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天晚上,長官大人偶遇了郁郁不得解的女祖宗,僅用了三秒鐘的時間,就做了一個足以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他把她叫進了他的臥室。
此時此刻的老祖宗當然沒可能想太多,是以,她如同往常一樣,理直氣壯地尾隨孫子進了屋。
應該說,今天的這一趟進門,她是臉上有光的——因為,這可是她那別扭的大孫子頭一回主動請她進屋一敘呢!
全然沒有考慮過其他的可能性,早就想把孫子的房間當自己家的老祖宗還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孫子的大床上。
不錯,省得他開口了。
這個時候,見此情景的長官大人忽然覺得非常滿意。
沒錯,今個兒白天,他特意親自去調出了思華年的個人資料,在逐一查閱了她的智力值、念力值、武力值等各個方面的指標之後,他終于發現,他可以展開行動了。
雖然他為此稍稍降低了某些個標準,但只要他可以確保他們的後代會是一個優秀的個體,這就足夠了。
從來不會把精力浪費在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蠢事上,長官大人當機立斷地走到尚且渾然不覺的老祖宗跟前,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
「今晚,和我一起繁育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