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華年覺得,唐寧應該也不至于會因為這點事就把人家給怎麼了。
是以,她癟了癟嘴,沒再多說什麼。
事實上,她很快就沒這個閑情逸致去考慮這段小小的插曲了——因為,遠離了圍觀者的視野,跟隨唐寧來到他們的目的地,赫然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將她多余的心思打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看著一只巨大的球形網罩徐徐打開,露出了內部造型奇特的建築——兩根彎曲的銀藍色柱狀物相對而立,如同兩條意欲相觸的胳膊似的,在空中架起了各自弧度。
唐寧與思華年收到聶倫的指示,分別佩戴上他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微型耳麥,隨後行至一南一北兩條柱狀物的下方,轉身相對而立。
站定了之後,唐寧目不斜視,思華年卻忍不住環顧四周,發現視線所及之處,除了控制室里的聶倫,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人,她心里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喂……之前說的那些輔助我們的念力高手呢?」她張嘴問與她相距大約五米的唐寧。
「在你看不見的外圍。」對方面無漣漪地作答,看起來相當之鎮定。
「哦……」思華年聞言也只好作罷,一雙眼卻是不自覺地眨巴著,像是在緩解內心的悸動不安。
「年華。」這時,位于遠處的聶倫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隔著控制室的玻璃開了口。
于是,女孩听到了耳麥里傳來的熟悉的嗓音。
「我要開啟隔絕模式了。」可是,緊隨其後的,不是男子的安慰,而是這樣一句叫她越發心跳加速的提醒。
是的,隔絕模式——作為此次行動的兩位中心人物,他們所處的空間必須杜絕一切外界干擾,以防引發各種不可預估的問題。
這一點,聶倫事先就已同她作過說明了,所以,她听了他的話,也絲毫不覺不明就里。
眼見思華年朝著自己鄭重地點了點頭,聶倫抬手按下了一枚藍色的按鈕。
不一會兒,思華年就望見,頭頂上方有兩只無色透明的半圓形罩子開始自兩邊漸漸合攏成一個完整的圓。
她看著正中間的那道縫隙越來越窄,最後消失殆盡,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鴉雀無聲了。
誠然,如果說「與世隔絕」之前,周圍還只是「安靜」,那麼如今這氛圍,就已經不能僅僅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了——就好像,天地之間,萬籟俱寂,只剩下她與唐寧二人,四目相對。
所幸就在周遭寂靜得幾乎只能听到呼吸聲的時候,女孩的耳邊再一次響起了聶倫的輕聲呼喚。
「年華。」
「嗯?」
獨一無二的稱呼傳入耳中,令思華年下意識地從原先的心悸中抽離出身。
「兩分鐘後,通訊就會完全中斷,」耳麥那一頭的男人沉聲說著,那語音,前所未有的清晰,「我們……就只能通過視覺來進行交流了。」
「嗯,我懂。」確實知曉需要這麼做的理由,思華年頷首應著,同時扭頭望向控制室所在的方位。
她可以依稀望見,遠遠地,隔著兩層玻璃,聶倫也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只是,耳畔遲遲沒有傳來他的回復。
直到思華年以為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了,聶倫才冷不防出聲問了句「害怕嗎」。
「呃哈哈……」思華年毫不避諱地干笑兩下,差點就想拿手去撓一撓她的後腦勺了,「說實話,還挺緊張的。」她坦言承認著,視線卻不知何故地瞟到了唐寧那張冷淡的俊臉上,「不過,我不是一個人,這麼想的話,就安心了。」
是啊,距離她不到十米之處,正站立著她那實力足以笑傲天下的孫子——時至今日,她業已有理由相信,倘若她當真遭遇了危險,他一定不會再對她坐視不理。
而且,在她看得見抑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像聶倫這樣的伙伴正與她並肩而戰。
所以,她不害怕。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听罷她的寥寥數語,聶倫卻再一次以良久的沉默作為應答,這不免惹來了她的注意。
「你怎麼了?」女孩忍不住開口詢問——因為直覺告訴她,對方似乎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對不起。」孰料這一次,聶倫倒是爽氣得很,三個字直接讓她愣住——繼而恍然大悟。
「什麼嘛……」思華年啞然失笑。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覺著把她「拖下水」了——不好意思呢!
頓悟了的思華年自是放下心來。
「當初那個義正詞嚴把我拉來要我幫著拯救世界的副總長大人上哪兒去了?」她言笑晏晏地調侃著,腦中不禁浮現起初來乍到時的種種畫面,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想要「噗嗤」一下笑出聲的沖動,「安啦!道什麼歉嘛!到了今天這份上,我早就以拯救全人類和造福子孫後代為己任啦!」
思華年似說笑更似認真地表明了自個兒的立場,接著立馬沖遠在數十米外的聶倫露出了一個明媚動人的微笑。
女孩不清楚,此刻的他是否看得見她的神情,只知道,她是真心不希望他為此而心生愧疚。
遙遙相望間,她因雙眸眯起而變小的視野中,他依舊紋絲不動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思何事。
而這個時候,短短兩分鐘的時間也終于所剩無幾。
莫名深沉起來的男人凝眸于那個似乎在為他揚起雙唇的女孩,心尖倏爾劃過陣陣鈍痛。
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
神色凝重的男人遽然眸光一轉,看向了眼皮底下的倒計時。
他終究還是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可惜,太晚了。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
「年華,再見。」
然待他再度睜開雙眼之際,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的冷色。
「嗯,待會兒見。」
至此,通信徹底中斷——猶如先前所言一般。
思華年遣散了臉上原有的表情,站直了身子擺正了臉,然後慢慢地握緊了雙拳。
她注視著不遠處自始至終未嘗發言的唐寧,本以為他也和她一樣進入了蓄勢待發的狀態,卻不料他居然猝不及防地喊了她的名字。
「華年。」
思華年怔住。
這分明是自家孫子的聲音——喊出的,也是如假包換的「華年」。
是以,不可能是聶倫又恢復了她與他之間的通話。
但是,但是……唐寧怎麼會突然叫她「華年」?要知道,在這相識相處的一年半載里,他可從來沒這麼叫過她——他跟她說話的時候,頂多就是用個「你」字,或者干脆沒有主語。
現如今……
還沒等老祖宗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對方就緊接著吐出了一句叫她大跌眼鏡的話。
「結束之後,跟我回去繁育後代。」
話音剛落,女人就險些噴出一口血。
「你你你……你胡說什麼呢!!!」
她剛才還以為,他一定是先她一步進入了「迎戰模式」——指不定還嫌棄她跟聶倫在那兒唧唧歪歪的,不務正業——誰料想,他竟然在這種關乎全世界美好未來的重大時刻,考慮這種!這種!這種……
老祖宗憋著憋著忽然發現︰她詞窮了。
于是,很快就滿臉通紅的思華年開始手抖。
是了,這近兩個月來,他都沒再提及此事,也沒再對她做出什麼有違人倫的荒唐事兒來,加諸她一門心思想著練就治愈之力和今天的這樁大事,早已將這不堪回首的往事遺忘在了犄角旮旯。
誰知,誰知!他居然偏偏在這種時候舊事重提!這家伙的腦內回路到底是有多奇葩啊!!!
「要開始了。」奈何長官大人果然是個思維奇特的男人,自顧自地扔出一顆重磅炸彈並把人炸得找不著北之後,他本人卻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一本正經地將話題一轉,示意思華年莫要走神。
可是這神是她想走的嗎?!啊!?
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來,女祖宗的內心頓時淚流滿面。
但是,看著唐寧目不轉楮與之對視的模樣,她又不得不強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
是的,全人類的命運,此刻已經掌握在了他們的手中——決計容不得半點閃失。
為此,作為將與眼前人共謀大業的關鍵人物,他二人都必須按照聶倫事前關照的那樣,集中精神直視著彼此的眼楮,然後……
你妹的!聶倫在行事之前怎麼不去好好教育一下她這個坑爹的孫子,叫他不要突然沖她放冷箭啊!?現在她要怎麼定得下心神去跟他若無其事地對視啊啊啊——
心緒混亂得業已開始在心底爆粗口的老祖宗很是抓狂。
不行不行,孫子掉鏈子了,是因為孫子的腦袋確實不太正常——但她是個正常人啊!絕對不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刻跟著掉鏈子!
思及此,情緒起伏動蕩的老祖宗闔上眼皮,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睜開雙眼將之徐徐吐出。
他們拼命努力了這麼久,犧牲了那麼多年輕的生命,她豈可因為自己的私事就將其悉數辜負?
她和唐寧的問題,她事後會想辦法解決。
而此時此刻……
收斂了所有多余的表情,思華年終是定楮與唐寧四目相對。
她必須完成的任務,就是配合他將這個空間淨化!
堅定不移的信念一出,女孩仿佛可以感覺得到,四周的氣氛,都變得不同于方才了。
果不其然,電光石火間,兩股氣流同時自兩人的腳邊盤旋而上,倏地吹亂了他們或長或短的發絲——思華年甚至覺得,這流動成風的空氣,一時間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掀離地面了。
幸好這股強勁的氣流很快就直沖上空,順著兩人身後建築所指引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融合在了一起。
他們的念力場,開始互相作用了嗎?
如果這個時候思華年可以分散注意力,那麼她勢必會在內心作出如上推測。
可惜,她曾被聶倫反復叮囑了,在今天的行動徹底結束之前,絕不能讓意念偏離他們的目標——否則,非但行動會以失敗告終,她本人乃至唐寧都有可能會遭遇生命危險。
這樣的悲劇,思華年當然不能讓它上演,是以,她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強化自身集中注意力的能力,以確保萬無一失。
時至今日,她相信,堅持到底于她而言並不成問題——她也相信,他們籌謀了這麼久,一定可以成功實現那偉大的願望。
然而,意外,就在誰也未嘗料想的這一瞬,發生了。
原本神情堅毅的女孩遽然雙目睜大——下一刻,她就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身體會出現副反應?
不……從來沒听聶倫或是其他人提到過啊?
但是,為什麼……她會突然覺得這麼疼?!
上述念頭才剛于腦內成形,一陣鑽心的劇痛就冷不防侵襲而來,疼得思華年不由自主動了動身子。
不過,她到底是忍住了。
不能分神……不能分神……
她咬著嘴唇告誡自己,勉為其難地挺直了因疼痛而微微彎曲的腰部,卻不得不繼續承受著不住來襲的痛感。
如此細微的變化,站在幾米外的唐寧隨即便有所察覺。
她怎麼了?
一瞬分散了注意力的男人立馬又遣散了腦內油然而生的想法。
不能溜號的要求,對他和她都是一樣的。
只是……
唐寧無意識地動了動眉心,下一秒,他的瞳孔便禁不住猝然收縮——只緣他清楚地看到,已然表現出些許異樣的女孩忽然就一臉痛苦地捂住了月復部,掙扎著跪到了地上。
不可能。
沒錯,不可能——即便這一次的淨化行動會對參與者的**造成負擔,那個承受壓力的人,也應該是他才對。
為什麼她會……
思華年也不想這樣。
可是,劇烈的疼痛接連不斷地侵蝕著她的身體,轉眼間,已經到了令她無法忍受的程度——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這才渾身冒著冷汗跪了下去。
幸虧她的神智依然保留著些許清明,因而盡管人疼得周身發顫,她還是咬緊了牙關,讓險些埋低的腦袋又猛地抬了起來。
她必須將注意力都放在唐寧的身上!必須,必須……
不料,未等她成功堅定自身的這一信念,體內叫囂著的疼痛就猶如一只膨脹的氣球一般,一下子從她的軀干蔓延至全身——確切而言,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是集中了火力,猝不及防地攻向了她的頭顱。
「啊——」是以,意志力業已被削去了大半的女孩倏爾慘叫一聲,用雙手捂住腦袋後就身不由己倒在了地上。
將短暫卻可怕的全過程盡收眼底,唐寧終于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同尋常。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他的那雙丹鳳眼。
因為,清晰的視野中,一抹刺眼的殷紅,正從她的嘴角緩緩溢出。
霎時,腦中有幅陳舊卻真實的畫面一閃而過,令他歷來冷峻的容顏千載難逢地流露出一絲倉皇之色。
幾乎是同一時刻,他二人頭頂上空的白色氣流毫無預兆地變了顏色——那不祥的灰黑色,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籠罩了整個密閉的空間,使得猝然還魂的唐寧不由皺起眉頭,抬眼去望。
不可能,不對勁!
來不及多做思量,他倏地側首,望向數十米開外的聶倫,卻在視線貌似相接的一剎那,腦袋莫名「嗡」的一聲響。
緊隨其後的,是從未體會過的異樣之感——就好像渾身的力氣,都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疾速向外抽離。
最後,他只依稀望見那個紋絲不動的身影,便于彈指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