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業已哭泣了多次的女孩,再一次淚眼朦朧。
也許,女人生來就是感性的動物——讓她們在悲傷抑或感動的時候,可以坦誠地用她們的眼淚,去宣泄自己的情緒。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們就只會躲在男人的身後流淚。
思華年使勁眨了眨眼——似乎是覺著不解決問題,她又抬手在眼部胡亂抹了一把。
然後,她抿著唇伸出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唐寧的右掌。
感覺到來自手心的溫度,雙眼盯著怪物的男人略有一愣。
他微微側首,似是在以這樣的動作詢問思華年此舉何意。
「讓大叔上吧。」
不料下一秒,他就听聞了對方語氣平靜的五個字。
「你……」
「我知道,你很厲害,很強大,不管多麼難纏的敵人,只要到了你的手里,你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之秒殺。」
原來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經成了神一樣的男人。
「可是現在,你不能去。」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
「我會跟大叔談好條件的,不用謝我。」
思華年面色如常地說著,冷不防鼻子一酸——可她的嘴角,卻已徐徐上揚。
「如果我真的回不來,而那個大叔又要做壞事的話……你就不要猶豫地……代表月亮消滅他吧。」
言說至此,女孩的臉上業已堆滿了微笑。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作出這麼了不起的決定。
真的是……很了不起啊……
強裝的笑意漸漸被不受控制的淚意所取代,她突然感到,自個兒的右手正被男人的那只大掌反手握住。
「我不準。」他沉聲說著,面色不霽,「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語畢,實際上已經說了第二遍的長官大人不自覺地加大了掌心里的力道。
思華年唯有皺著眉頭忍著淚。
她又何嘗想要如此?可是,可是……
「要是你敢這麼做的話……」目視前方的長官大人忽然不曉得該如何展開威脅。
所幸在他話到一半接不下去的這一瞬,不遠處的那只巨型昆蟲冷不丁有了動靜。
「要來了。」是以,他理直氣壯地轉移了話題,同時一把將身後的人攬入懷中。
待到思華年回過神來的時候,唐寧已經帶著她跳離了原先所在的位置——而那座才供他二人小憩了不久的亭子,業已被那只大蟲子壓得面目全非。
一擊未中的怪物動著幾十條粗長的腿腳,很快就調整好了方向,重新面向了方才落地的一男一女。
這顯然是鍥而不舍的節奏。
當即意識到這一點的思華年掰開了唐寧摟著她的手臂。
「兩個人在一起,目標太大了。我們分開行動。」
唐寧稍稍皺了皺眉,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她。
「別這樣看著我,雖然我又變回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了,但好歹也跟著你出戰了那麼多次,經驗總還是有的。」
話未說完,她已然徹底離了男人的胸膛。
「你一定要小心,不許太逞強。」
唐寧听著她似是痛定思痛地關照了這麼一句,然後忍不住回頭憂慮地看了他一眼,這才咬了咬牙,快步往怪物的尾部跑去。
他驀然記起,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躲在後方依靠別人的人。
盡管,她曾經那樣弱小。
弱小……嗎?
男人忽然若有若無地動了動嘴角。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一個念力值被打回個位數的女人,也會與他並肩而戰。
神奇的是,他居然未覺絲毫不悅。
上吧。
此念一出,他眸光一沉,使得四周的空氣都隨之震顫。
于是,等到尚未跑遠的思華年再度按捺不住心中的擔憂故而回眸一探時,映入眼簾的已經是唐寧飛身躍至敵蟲頭部的畫面。
然而,饒是她這個作戰經驗並不豐富的半吊子,也能夠輕易看出——他很是吃力。
沒錯,平日里一眨眼就能變出來的物品,今天居然花了他足足十秒鐘的工夫。
她知道,他大抵是通過感知系的念力探得了那怪物的命門所在,準備直接用具現生成的刀刃刺入對手的要害,以期一擊斃命——但是,礙于他身負重傷又念力短缺,別說是及時變出武器了,就連在敵蟲顛簸的腦袋上站穩,都成了一件難事。
果真是太勉強了。
這樣下去的話,他們恐怕都會……
死。
死……
死?
上一秒還因這個字眼不寒而栗的女孩,下一刻突然就眼前一亮。
喂,大叔。
怎麼?想通了?
是啊,想通了一件很關鍵的事。
嗯?
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怎麼樣?
短短一語不期而至,令寄居在女孩體內的靈魂遽然一怔。
你……
片刻後,頓悟的某大叔禁不住當場咬牙切齒。
果然。
女孩朱唇微揚,莞爾一笑。
呵,這回是你來做選擇了。
你這臭丫頭……
借我力量,皆大歡喜;或者,袖手旁觀,一起去死。
你……
氣得快要七竅生煙的靈魂倏爾陰冷地笑了。
你真舍得這條命?為了我那個白痴的孫子?
思華年聞言愣了愣。
原來……潛伏在她身體里的這個大叔,才是唐寧真正的祖先嗎?
雖然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此時此刻,她可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考慮其他事。
魚死網破這種事我還從來沒做過,這次正好可以借機試一試……大叔以為如何?
因此,女孩定了定心神,從容不迫地反問。
哼……我告訴你,本大爺是被嚇大的!做得到的話,你就去做好了。
思華年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她仰望著那個分明已經各種不支卻還在竭力堅持的男人,終究是緊緊地握住了雙拳。
無論多少次,她都沒法對這樣的他見死不救。
從何時起,這個男人已經在她的心底有了如此之重的分量。
那你就睜大眼楮看好了。
對體內的寄居者留下這決絕的九個字,女孩毫無預兆地朝著纏斗中的雙方沖了過去。
她故意從怪物的眼前跑過,為的是切實有效地吸引它的注意力,好讓唐寧趁機對它下手。
只可惜,光靠奔跑的雙腿去爭取的女人,顯然難敵發生過基因突變的龐然大物。
唐寧意外地目睹了女孩飛奔而至的景象,正欲開口阻攔,耳邊就驟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尖叫。
伴隨著怪物口中發出的怪音,一道強勁的沖擊波徑直襲向不斷移動的女孩,一下就把她掀翻到二十米開外。
「華年!」被氣浪波及的唐寧眼見她就那樣直愣愣地摔到了地上,還被甩出了好幾米遠,一時間竟顧不得自個兒搖搖晃晃的身子,視線全都被定在了遠處的身影上。
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模糊不清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唐寧無意識地睜大了雙眼——直到他望見那個側躺在地的女孩動了兩下,然後掙扎著爬了起來,一邊雙手撐地,一邊痛苦地開始咳嗽。
死丫頭!你瘋了嗎?!
與此同時,比他更為意外的某個靈魂正瞪著眼楮月兌口而出——如果,他有具象的眼耳口鼻。
怎麼樣?我可是說到做到的……
渾身上下疼得要命,但此刻的思華年卻笑得前所未有的自信。
最後問你一遍……是互惠互利,還是同歸于盡?
你他媽的!本大爺最討厭被人脅迫啊你個臭不要臉的混蛋丫頭!!!
有生以來頭一回被人辱罵至此的女孩身不由己地抽了抽唇角。
不過數秒過後,她就倏地平復了嘴角。
因為她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強到足以撼動靈魂的力量,正夾雜著其主人難以遏制的憤怒,疾速涌遍她的周身。
謝了大叔!回頭請你吃大餐!
滾!!!
女孩已經沒工夫搭理他了——她不假思索地「滾」了回去,強忍著周身的疼痛,仰頭朝著立于怪物頭頂的男人張大了嘴。
「唐寧!你先下來!!!」
不知其所為何事的唐寧不著痕跡地斂了斂眉,但最終還是難得順從地從怪物頭上跳回到地面上。
「做什麼?」他來到她的身邊,神情嚴肅地注視著她的眉眼。
這個傻女人又要做傻事了——不知何故,他總有這樣的感覺。
「大叔把他的能力借給我了!你退後,讓我來!」思華年歡喜雀躍地把這個好消息說給唐寧听,作勢就要把他護在身後。
長官大人哪里干過被人保護的活兒?
因此,他的臉色很快就下沉了幾個百分點。
「不需要。」他冷著臉不假思索地回道,兩條腿壓根就沒有要動一動的意思。
「啊?哎呀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好不好?!」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居然說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從未收到過如此評價的長官大人繼續拉長了臉。
「啊呸呸呸……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好像能夠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其不悅的心情,思華年趕忙拍了拍自個兒的嘴,好言哄慰起唐寧來。
她確實是口不擇言了——可這不也是給急的嘛!
男人面無漣漪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了須臾片刻,思華年似乎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唔……好吧!那我們就一起戰斗吧。」
在危急的情況下莫名歡月兌起來,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與唐寧每一個舉動,都已被敵人看在眼里。
「真是惹人發笑啊,這個來自過去的女孩。」在一張碩大的虛擬屏幕前,納布拉多•費東勒•辛協正將雙手交錯于胸前,他眯著那含笑的狐狸眼,好整以暇地注目于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說起來,你不怕她會跟著喪命嗎?」
「我那自視甚高的弟弟,是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洛熙紋絲不動地注視著屏幕上雙雙望向怪物的兩人,「何況,就算她當真死了,那又如何?」
誠然,她是他的遠古祖先,一旦她在誕下後代之前遭遇不測,那麼他的身上也定會發生些許變故。
可惜,他洛熙從來都不是畏懼死亡的人。
「你總是說這種無謂的話,來惹我傷心。」辛協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側身彎下腰去,在對方的側臉上落下輕柔一吻,「從明天起,可不準再這樣了。」
听罷此言的男人當場陰柔一笑。
他當然明白,為什麼是「從明天起」。
因為,布洛諾斯•艾利斯•唐寧——這個他恨了三十年的男人,今天就將在他精心布置的終極舞台上,結束其光輝而又可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