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華年怎麼可能耍脾氣?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身為苦主的唐寧能夠拿她來撒撒氣,這樣的話,她的心里或許還能稍微好受點兒。
只可惜,對方並不是個會沖她亂發脾氣的人。
心下自責不已的女孩听罷唐寧的短短一語,立馬就拉下了蓋在臉上的被子,然後頂著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淚光閃爍地瞅著他的眉眼。
「我怎麼會對你發脾氣……」她用已然哭啞的嗓子期期艾艾地說著,一想到自己害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就又忍不住鼻子一酸——整張臉都跟著皺成了一團。
「我是說對你自己。」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唐寧居然面不改色地接了這麼一句話。
于是,思華年愣住了。
自己……對自己發脾氣?
她呆呆地注視著唐寧。
等等……她……她這……不是在發脾氣啊……
思華年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水汪汪的大眼楮一邊眨巴著一邊看向別處——這神似委屈的模樣落在男人的眼里,竟是叫他莫名心頭一動。
「去洗臉。」面不改色的唐寧冷不丁目光一轉,接著就先一步雙腳落地——起床了。
「……」思華年眼瞅著他頭也不回地往房門的方向走去,咬著嘴唇難受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從善如流地爬了起來。
是啊,她是虧欠的一方——哪里還有資格再叫對方心生不快?
思及此,女孩垂頭喪氣地穿上鞋子,起身走向了洗手間——隨後,她毋庸置疑地被鏡子里的大花臉給嚇了一跳。
待到她趕緊洗了臉刷了牙又勉強收拾了心情之後,唐寧居然已經回到她的房間里等著她了。
視線相觸的一剎那,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總覺得,她好像一夜之間……就欠了他很多。
抿唇低眉之際,她發現視野里多出了一雙錚亮的黑色皮鞋。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恰逢男人毫無預兆地湊近了她的臉。
「還有件事沒有做。」
話音剛落,唐寧光潔的額頭已然不由分說地貼上了她的腦門。
思華年登時傻了眼。
他……他要做什麼?
瞠目結舌地瞅著業已因為離得太近而無法看清的容顏,女孩的整個身子都不自覺地僵住了。
可是這個時候,對方卻泰然自若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把你身體里的那個家伙使勁往外推。」他啟唇這樣吩咐著,令好不容易稍稍緩過勁兒來的思華年又一次陷入了不明就里的狀態。
「啊?」是以,她傻傻地月兌口而出。
「把那個家伙拉出來。」听聞女孩一頭霧水的口吻,唐寧驀地睜開眼楮,頗有耐心地給出解釋。
思華年這才頓悟了對方意欲何為。
「哦……好……」許是還沒能從先前悲傷、愧疚的情緒中抽離出身,面對唐寧的要求,她即刻順從甚至有些訥訥地點了點頭。
「閉上眼,集中精神。」見對方總算明白過來,男人立馬就先行合眼——投入到正事中去了。
「唔……」女孩乖乖應下,這就靜下心來照辦。
就這樣,一男一女在安靜的房間里,前額貼著前額地緊挨在一塊兒——直至約莫兩分鐘後,思華年忽然開始覺得頭疼,她才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發出了一聲低吟。
「不要分神。」
「唔……」
雖然唐寧為了能夠成功揪出寄居在她體內的那個靈魂而這般叮囑著,但她還是疼得冒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當然,整個過程中痛得最受不了的,並非是她這個被人借了軀殼一用的寄主。
你們兩個要做什麼!?住手!快住手!!!疼死本大爺了!!!
「不要分神。」就在思華年因腦海中咆哮著的某個聲音而忍不住意欲作出回答的前一刻,她的耳畔響起了身前人冷靜的提醒。
她當然是听唐寧的。
因此,女孩忍著腦袋的痛感,咬住了朱唇、閉緊了雙眸、卯足了力氣——如同排出日常代謝物一般,一個勁兒地將某大叔的靈魂向外擠。
大約一分鐘後,她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被一股外力慢慢地朝外拖拽。
與此同時,男人的額頭業已不徐不疾地離了她的腦門。
認為時機成熟的唐寧冷不防抬起一條胳膊,干脆利落地抓住了位于兩額之間一團無形的物質,然後猛地將之往邊上一甩。
在此之前,徹底同另一個靈魂分離的思華年則因反作用力而一個踉蹌往後退去。
所幸把某個靈魂扔出去之後的唐寧眼疾手快地動用了念力,及時穩住了女孩的身子,這才助她避開了一**摔倒在地的命運。
隨後,他更是直接用手拉住了她的胳臂,一語不發地觀察她的臉色,以此判斷她是否有產生明顯的不適。
「出……他出去了嗎?」只稍微暈乎了幾秒鐘的女孩漸漸恢復了清明,她晃了晃腦袋,抬眼注目于跟前拉著她的男人。
唐寧並不作答,只是側首看向了不遠處的一張梳妝台。
思華年見狀,自是順著他的目光凝眸而去。
不一會兒,她就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珠子。
只見那雅致的梳妝鏡前,正擺放著的一只不起眼的老虎布偶。它穿著一件粉色的公主裙,戴著一頂白色的小帽子,胸前還別著一朵漂亮的小紅花。但比較讓人無語的是,設計出這一玩偶的人似乎是略缺心眼——愣是給一只原本可以很可愛的小老虎整出了一雙死魚眼,讓它的那張臉顯得格外的滑稽。
而此刻,這只長相叫人不敢恭維的「小老虎」正拿前爪扶著「它」的半張臉,不住地甩著自個兒的腦袋,同時還發出了喋喋不休的謾罵聲︰「你他媽的……搞什麼蝴蝶結……找死啊!」
思華年不由覺得,這說話的口氣貌似非常的耳熟。
不正是……
「大……大叔?」她半信半疑地問出了口,霎時令罵罵咧咧的「小老虎」頓住了所有的動作。
「它」瞪著一雙死魚眼抬起頭來,愣愣地望向了跟「它」說話的思華年。
片刻後,「它」猛地低下頭去,看見了自個兒那只有胳膊沒有手的「手臂」。
「什麼!!!」一聲驚呼登時響徹雲霄,直把整幢房子都震得抖了三抖。
「混蛋孫子!你對我做了什麼!?」下一刻,怒不可遏的大叔就借著一副老虎玩偶的身子,沖著唐寧聲嘶力竭地吼出聲來。
只可惜,礙于他的新寄主實在是長得太喜感了——饒是他那怒發沖冠的表情擱在它臉上,也只能成就旁人的一聲嗤笑。
倘若這一陣子未嘗發生過那麼多叫人悲傷的變故,思華年大概就會頭一個啞然失笑。
但是如今,她也只能心情復雜地抽著嘴角,默默地望著在台面上拼命揮舞著憤怒之拳的……布偶大叔。
她突然有點兒好奇大叔真實的相貌。
不過,她很快壓下了這一不著調的念想——只緣始終未置一詞的唐寧突然動用念力,將布偶大叔「吸」了過來,一下子捏在了他的手心里。
「誒!你小心點兒,他很厲害的!」思華年驀地回過神來,忙不迭出言提醒——提醒唐寧莫要輕敵。
然而,男人卻只是面無漣漪地俯視著掌心里那軟綿綿的小東西,道︰「沒有人的**作為媒介,他使不出念力。」
意料之外的訊息使得女孩當場一愣,但當她倏爾注目于布偶大叔的時候,她還是馬上注意到了他那憤恨、慍怒的神情。
他好像是真的用不了念力了。
那麼這樣一來,他對她和唐寧來說,就相當于一個毫無威脅的敵人了?
看著在唐寧手中幾近動彈不得的布偶大叔,思華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句古語。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猜,大叔現在一定憋屈得直想吐血吧……
好吧……眼下不是揣摩對方心態的時候。
女孩揮去了腦中的些許雜念,轉而凝眸于唐寧的側臉。
「你準備拿他怎麼辦?」
「燒了。」
簡潔明了的對話一出,除了唐寧以外的人都不淡定了。
「臭小子!你欺師滅祖!!!」
「不行啊!他是你的祖先啊!」
不約而同響起的呼聲,讓布偶大叔不由得想要說一句「還是你的女人有良心」。
只不過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被他認為是「有點兒良心」的女孩,下一秒就道出了一句叫他直接憋出內傷的話來。
「他要是死了,你也就掛了!你不能殺他!」
媽的!合著她只是在擔心他這混蛋孫子啊!
「這家伙不過是個孤魂野鬼罷了,既然是肉身早已腐朽的靈魂,就不會牽連到子孫後代。」
你他媽的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啊可惡!!!
「誒?真的嗎?」
這種天真無邪外加喜出望外的口氣又是怎麼回事啊臭丫頭!!!
「難不成我還要陪著這種人去死嗎?」言說至此,長官大人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思華年甚至覺得,此等似是帶著鄙視更似飽含殺意的眼神,比起當初他看她的那會兒,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麼說來,唐寧當時待她還算客氣的了。
唔……好像哪里不太對頭……對哦!她一個正直善良的二十一世紀好青年,干嗎要跟一個心術不正又猥瑣邪惡的大叔作比較?完全就沒有可比性嘛!
然話雖如此,這個全然不把他家孫子放在心上——反倒毫不留情地要去傷害他的人,還是不能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如此思量著,思華年鄭重其事地開啟了雙唇。
「唐寧,我們不能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