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 第55章 鹿蜀

作者 ︰ 朱砂

「這個便是鹿蜀?」文繡有幾分疑惑地將那張紙拿起來看。♀(看好看的言情小說來八 零 書 屋)紙上畫著一只似馬非馬的東西,只有寸把長。知白的畫工很是粗糙,比起朝廷慣用的工筆畫匠來真是不堪一提,只不過是在紙上涂了個輪廓出來罷了。只是不知怎麼的,這畫上的獸在燭光下看來卻是十分生動,身上那虎狀的斑紋似有微光,仿佛在輕輕流動。文繡忽然揉了揉眼楮,不知是不是她的眼楮花了,怎麼覺得圖上那小東西的鬃毛仿佛在微微飄動。她再仔細看看,正在暗笑自己眼花,就見畫中的鹿蜀抬起一只前蹄,輕輕踢了踢。

「這——這東西怎的在動!」文繡驚得失手將紙扔了出去,旁邊就是燭火,那宣紙呼地一聲就著了起來,嚇得她連忙又撲過去抓。可紙這東西沾火即著,她又不敢扔到腳下去踩,拿手撲騰也無用,眼見一大張宣紙燒得焰騰騰的,轉頭卻見知白懶懶坐在那里並不來幫忙,不由急道,「你坐在那里做什麼?還不快來幫忙!」

知白殫精竭慮畫了半夜,這會兒渾身都乏力,頭也昏昏的。西山上九雷天劫,雖然齊峻破著一身龍氣替他擋了最後一擊,但前頭八記天雷到底是將他傷得不輕。他也算是不世出的天賦,在修煉上秀出同儕,加以與齊峻體氣相合也是百年難遇的機緣,竟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一舉突破金丹直結元嬰。可惜就是因為進境太速,本身根基尚不足以抵擋元嬰之劫,若無齊峻出面,九雷天劫十之八-九度不過去,輕則元嬰重傷修為毀損,重則只怕性命都要賠上。饒是有了齊峻援手,元嬰也受了不輕的傷。

不過說來也是有趣,在毀損元氣又重新修煉上,知白卻比別人有更多的經驗。無它,自進京城以來他已經有兩三次元氣耗損,尤其是移雲那次受的傷格外重,因禍得福,這如何修復耗損的元氣,他也別有心得,不過一個多月,元嬰傷勢已然好了大半,這才能借靈鹿蜀。

只是這借靈之事實在耗費心力,到底是傷後,知白這會兒已經昏昏欲睡,見文繡一驚一乍地燒了宣紙,已經有些不耐煩,轉听她倒埋怨上了自己,不由得皺了皺眉︰「急什麼。」他並不是沒脾氣的木雕泥塑,不過是一心修道,講究的就是個心平氣和,那喜怒哀樂愛怨嗔痴都是六賊所生,皆是要除的,故而輕易不肯動氣。加以當初是被齊峻挾迫而來,堂堂太子地位尊崇,手中又握著他的生死,故而就是有氣也不敢發,一直這樣下來,就連宮人們也都以為國師是沒有脾氣的了。殊不知今時不同往日,齊峻早也不是對他橫眉立目喜怒無常,知白又是在宮內順風順水久了,那原來絲毫沒有的脾氣,如今也長出來一點了,他看慣了齊峻的鎮定,這會兒心里就有些看不上文繡一驚一乍的舉動,語氣之中便有幾分不耐煩。

文繡從未听過知白這樣說話,縱然是她在西山對知白敷衍了事,也沒見知白說句什麼,故而一直以為他真是個軟面團的性子,雖然被指到觀星台來當差,卻只覺得是趙月尋機磋磨她罷了,心里真沒把知白當個正經主子。♀到底是在宮里呆久了的大宮女,反應得還算快,一听知白不耐煩了,頓時醒悟自己語氣不對,連忙彎下腰去撲火,再不敢說什麼。眼看那火焰燒得騰騰的,不過一張宣紙再大也燒不了一時半刻,火苗兒迅速弱了下去,最後只余一堆灰白的紙灰。文繡心疼得仿佛有刀剜了一下,帶著哭腔抬頭道︰「都是奴婢該死,還求國師再畫一張吧。」

知白沒骨頭似地靠在軟榻上打了個呵欠︰「借靈之事又不是拔白菜,壞了一棵還有一棵,以我道行,也就只有這一張了。」

「可是陛下——」文繡恨不得把自己這只手剁了去,這可是天大的機會,居然,居然就被自己這樣生生斷送了!

知白睜開一只眼楮,看她當真滾了淚珠,才壞笑了一下︰「你在那紙灰里撿撿看。」

文繡一怔,伸手拂開紙灰,卻見灰燼里一樣東西泛著微光,正是那畫上的鹿蜀,原來這一大張宣紙,空白的地方全都燒光了,偏知白畫的地方絲毫無損,如今那寸把長的小鹿蜀安然無恙地躺在紙灰里,比用剪子剪下來的還齊整。文繡不由得破涕為笑,連忙捧在手心里︰「可嚇死奴婢了!」

知白嗤笑︰「借靈畫出來的物件,豈是普通燭火能燒得掉的?」

文繡緊緊捧著那薄薄的小紙片,聞言忙問道︰「既是燒不掉,又如何燒烙到身上呢?」

知白又打了個呵欠,他是真累了,不怎麼願意再跟文繡說話,隨口道︰「所謂燒烙,並非真用火燒,而是刺膚出血將紙貼上去,其靈入體,痛如燒烙。燒者,血燃也;烙者,深入皮肉也。」伸出手來,「給我罷,明日見了陛下給他佩在身上便是。」

文繡哪里能給他,緊緊捧住了道︰「這小小一張紙片,陛下也無法佩戴,不如奴婢去繡個香囊,將這紙片裝在其中,也方便陛下攜帶,國師看如何?」

知白一想也是,遂點了點頭,轉頭撲到床上去睡了。文繡緊捧著這紙片退出內殿,只見天邊已然透出一線魚肚白,正如她的心一般,也看到了光明的前程……

新年第一日,照例是百官朝賀,外命婦們也要入宮向太後和皇後朝賀,宮內宮外都忙得不亦樂乎。今年不同往年,皇上去前朝接受朝賀,連國師也帶去了,一時間這後宮里,只剩下賢妃與文充容是沒事做的。

賢妃也就罷了,位份既高,皇上也時常往宮里去的,就是後頭選了秀,新進來的秀女也沒有進宮就封妃的道理,眼見著至少三五年是不必愁什麼的,倘若再能生下一子半女,就更不必擔憂了。倒是文充容,由昭容而充容,內里的事兒宮人皆知,明白是失了寵的,除非是時來運轉咸魚大翻身,否則新進的秀女們一到,只怕就沒她什麼事了。宮里這些人個個眼尖得很,故而這一個新年,文充容那宮里是最冷清的。

「這茶水都涼了,大冷天的你上這個冷茶,是想凍死我還是怎麼著!」文充容劈手將一個茶盅擲到小宮人臉上,尖聲斥罵。

小宮人跪在地上直哭。做主子的不受寵,下人更是沒臉。文充容這宮殿本來就偏僻,要用熱水還得到隔了兩三條夾道的地方去提,縱然那水是滾燙的,提回來也要涼些,更何況燒熱水的宮人也捧高踩低,給她的都是滾過了要放涼的水,等提回來沏了茶,不涼才怪呢。

「充容這是怎麼了?新年頭一日,各宮都張燈結彩圖個吉利,充容怎麼倒打罵起自己的宮人來了,也不怕晦氣?」文繡笑吟吟地打簾子進來,手里捧了個小香袋兒,聲音溫軟,話里卻帶刺。

新年為圖吉利,別說大年初一了,就是正月里都不大打罵宮女,就是怕宮女們哭哭啼啼的沖了喜氣,似文充容這樣又罵又砸的,別說自己宮里的喜氣要被沖了,就連整個皇宮都覺得不吉利。文充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一時氣急了也就顧不上,橫豎在自己宮里,想來也沒人敢報給皇後或太後知道。沒想到文繡這時候跑了來,還這般語帶諷刺,文充容的氣都憋了好幾天了,這時候再也忍不住,一抬眉毛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文繡姑娘,今兒國師在前殿呢,文繡姑娘怎不跟著去,好歹也能見皇上一面。」

文繡含笑道︰「皇上那日來觀星台就說了,前頭有文武官員們呢,不叫奴婢過去。」文充容是想說她被貶到了觀星台去?真是笑話,在觀星台能見到皇上的時候,不比她這冷宮里多得多了!

文充容氣得紅了眼,咬牙冷笑道︰「既這麼著,文繡姑娘該在觀星台老實呆著才是,到本宮這里來做什麼?」

文繡含笑將香囊送上︰「這里頭是奴婢央著國師寫的福字,送來給各宮娘娘們佩戴。賢妃娘娘那里已經送過了,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還要等朝賀完了才好送過去,就先來了充容這里。這香囊是奴婢的手藝,因是才趕出來的,充容別嫌粗陋才好。」

這分明是說給文充容的就是個拿來湊合事的,文充容積攢了幾天的怒氣沖頭而上,不假思索地抓起手邊的茶碟就擲了出去,文繡一躲,那茶碟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文繡似乎被嚇著了,腳下一軟竟跌坐在地上,手恰好按在碎瓷上,頓時鮮血就涌了出來,手心被劃了一道大口子。

旁邊的小宮女嚇得不行,趕緊上來攙扶,文繡臉色慘白,一邊叫她不要害怕,一邊用流著血的手伸入懷中要模帕子,但她把手伸在懷里模了片刻,突然臉色一變,慘叫一聲,飛快地把手抽了出來。小宮女一眼看過去,只見那只春蔥般的縴縴玉手此刻像雞爪一般佝僂在一起,鮮血順著指縫往外滲,文繡用另一只抓住手腕,似乎是想要藉此止住那鑽心的疼痛,卻徒勞無功。她淒慘地尖叫著,先是支持不住蜷縮在地,之後甚至忍不住打起滾來。

文充容也被嚇得不輕。開始她還以為文繡是在裝模作樣,直到看到那只已經有些變形的手才發覺不對。那只手上的皮膚仿佛被燒焦一般由白轉黃,又由黃轉黑,文繡慘厲的尖叫听在耳朵里如同厲鬼夜號,明明是大白天,文充容卻硬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抖著手叫宮女︰「快,快把她拖出去,請御醫!」

御醫可不是誰都能請的,按說文充容的位份倒是夠的,無奈她不得寵,今日偏偏又是大年初一,若不是要命的大事,誰都不會在今日請御醫,故而這一頭人去了御醫院,那一頭太後已經叫芍藥過來問話了︰「可是充容有什麼不適?」

文繡已經叫得喉嚨都快啞了。她自以為也是吃得起苦頭的,入宮做宮女,誰不是從苦里過來的,小宮女們要伺候大宮女,大宮女要伺候主子,別說犯了錯要餓飯、打手板、提鈴、打板子等等不一而足,就是沒犯錯,給主子守夜、伺候也不是什麼舒服的活計。可是她實在錯料了這小小一張紙的燒烙之苦,竟似是一塊烙鐵粘在手上,擺也擺不月兌。那烙鐵里還有無數把刀子,一下下都在往深里挖,似乎要把她的血肉全挖出來,再一點點燒焦成灰。

文充容指著文繡︰「是,是她!她——臣妾也不知曉是怎麼回事……」她是真弄不明白,文繡滿地打滾,三四個宮女都按不住她。芍藥見勢也嚇了一跳,顧不上別人,連忙先去回稟太後。

太後正在壽昌宮里跟幾個年長的外命婦說話。她其實不是個善于應酬的人,雖然人都捧著她怪舒服的,可話說多了也有些厭煩,听了芍藥在耳邊低聲說話,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新春就在宮里鬧成這樣?難不成是見了鬼了!」

這話听得下頭的命婦們臉色都不大好,哪有大年初一把鬼掛在嘴邊的?這些人都是人精子,當即便有人以年老體衰為由起身告退,太後也並不留,打發了人便沉著臉向芍藥道︰「把人都給哀家帶過來!」

芍藥再去的時候文繡已經緩過了氣來,雖然折騰得冷汗透衣滿面涕淚,但那徹骨的疼痛已然消散了。芍藥叫人拿個暖轎來抬了她,她便在轎子里胡亂理了理頭發抹了抹臉——她要楚楚可憐,可不能骯骯髒髒的招太後厭惡。低頭看看掌心,手上的皮膚已經恢復了吹彈可破的縴柔白膩,只留下未干的血漬,掌心里印著一只寸把長的鹿蜀圖案,身上的條紋油亮亮的,還輕輕抬了抬前蹄。文繡猛然攥住手,歡喜連胸膛都快沖破了——成了!

「什麼?」太後覺得自己好似是在听什麼神鬼故事,「你說這個叫什麼?」

「此物名為鹿蜀。」文繡跪在當地,聲音因為嘶叫太久而沙啞,臉色蒼白,頭發里還浸著汗水,乍看也像紙剪的一般弱不禁風,「昨夜國師听太後說皇上子嗣不豐,便提到這鹿蜀之皮毛佩于身上可宜子孫……」將知白所說的話一一說過,「因皇上龍體不可傷損,便命奴婢將此物置于香囊之中供皇上懸掛,又親手寫了幾個福字給各宮娘娘。」這福字卻是她今日一早求著知白寫的。

太後听說宜子孫的話,眼楮頓時亮了︰「那如何不快送去給皇上?」

文繡一頭就磕下去︰「都是奴婢糊涂!當時被碎瓷割破了手,只想著去模絹子,卻忘記這東西見不得血,一見了便燒烙進血肉里去……如今想來,幸好是燒在奴婢手上,若是燒在皇上身上,可怎麼好……」

文繡在文充容殿里的慘相,已經有被嚇哭的小宮人作證了,太後一時間腦子都昏起來,不假思索地先是一個茶盅就摔到了文充容身上︰「若不是你,何至于毀了這靈物!來人,傳哀家的懿旨,貶文充容為才人,正殿她住不得了,遷到偏殿里去!」

文充容臉都白了,跪下去不停地磕頭︰「太後饒了臣妾吧,臣妾實在是不知道啊……」都是文繡這個賤婢,竟這樣害了自己。別的事也就罷了,若是害到了皇上的子嗣,太後那就是不管不顧了。

文充容的心月復宮女也嚇得面青唇白,忽然間眼前靈光一閃,捉住了方才文繡說過的一句話︰「太後娘娘,國師不是也說過這物件烙在人身上更為有用?如此說來,這靈物並不算損毀了呀!」

文繡伏在地上,唇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所有的苦痛都是值得的,終于有人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太後怔了怔,想了想才陡然明白過來,連忙對文繡招手︰「上來讓哀家看看!」

文繡膝行兩步,將手伸過去,掌心上那只小小的鹿蜀恰在這時候晃了晃腦袋,看得太後驚呼出聲︰「果然是靈物!」再看文繡的眼神就純是熱切了,「你也伺候皇上不少時候了,先做個婕妤罷,若是能為皇上生下子嗣,哀家作主給你提位份。」

「奴婢——奴婢出身卑賤……」文繡心里已經歡喜得幾乎要大笑出來,臉上卻仍舊一副惶恐之態。

「你能得這靈物,必是個有福緣的,出身也不算什麼,能誕育龍子才是大功。」太後看著那長在皮膚上卻仍舊會動的鹿蜀,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抱上孫子了。

「可奴婢怕——」文繡咬了咬嘴唇,她的嘴唇早已經被自己咬破了,血跡還殘留在唇角,看著份外可憐,「這些事總歸不是正途,若傳出去,就怕外頭不知內情的,要說皇上信鬼神入了歧途……國師雖好,可前頭還有個……外頭只知道國師,哪兒知道如今的國師跟從前的國師是不一樣的呢……」

太後悚然一驚︰「你說的很是,這些事是不好傳出去。也罷,此事不許再提起,只說哀家瞧文繡是個好生養的,又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知根知底,就指了給皇上做婕妤罷。」

「奴婢謝太後。」文繡一個頭磕下去,全身都放松了——終于,她終于成功了,有太後看重,有國師親手畫下的靈物保佑,她又熟悉皇上的性情,有什麼理由她不得寵,有什麼理由她不能懷上龍種,有什麼理由她不會一步步往上走呢?沒有,一切的阻礙,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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