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太傅府,卻並沒有見到朗銘。
朗冉請他們稍作等候,然後前去找他。
卿淺擔心乍見會暴露身份,于是借故走開。
她轉到園子里,很容易就找到了朗銘。
清風搖曳,竹花盛開,後院里竟然種著一片青竹。朗銘站在那里,望著遠方發呆。
蒼涼的背影,似乎已經融入風中,看起來那般悲淒。
卿淺走上前,輕喚一聲︰「太傅。」
朗銘轉過身,見到這深藏心中的容顏,悲喜交集︰「寧?l……是你……你終于來看我了……」
卿淺搖頭道︰「太傅忘了麼?我是卿淺,是她的女兒。」
「是了……你是她的女兒……」他回過神來,悲傷地說道,「她早已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不!我早已說過,我會想盡辦法,救活他們!」
「孩子,我比誰都更想救活她。可是這世上,豈會有復活之法!我知道你所說的那個方法,然而那卻是絕對行不通!」
「太傅,不論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已經走出第一步,就絕對不會再回頭。」
「孩子,我該如何才能阻止你?你是她唯一的血脈,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自尋死路!」
「若你真的有心救我,就請你幫我。」
「只要用的上,我決不推辭。」
「我現在是北洲王之女——傾妃。」
「什麼!你!你竟然……」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絕不會背棄自己的父母,我不過是為了借助這個身份,想辦法再見他們。太傅,你是這皇城里唯一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懇請你替我保守秘密。」
「我……」
朗銘悲切地看著她,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太傅,請答應我……我真的很想念他們……」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答應。」朗銘苦悶地說道,「無論答應與否,都是將你推向死路。孩子……這對你太過殘忍!」
「太傅能夠答應我,我已經感激不盡。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無論是成是敗,是生是死,都怨不得別人。不過,我絕不允許自己失敗!我寧願以自己的性命,換取他們的復活!」
「你如此孝心,只恨蒼天弄人。」
「其實也並非只是因為這樣……而是……」卿淺頓了頓,終究沒有告訴他。她已經心如死灰,生無可戀。不如用她的殘命,換取父母的長寧。她無法得到那永恆的愛,就讓她的父母為她編織幻夢。她想了想,轉過話鋒道,「太傅,娘親已去,況且她心中只有父親,請太傅不要再為她傷神。太傅也有自己的妻室,朗冉……他也在渴望你的幫助。」
「這不孝之子!他性格越來越孤僻,我就算有心跟他說話,他也從來不理。他見到我,就如同見到仇人。成日里就只是抱著醫書,又何曾關心過我!」
「想必是……太傅從前對他太過疏忽……」
听聞此言,朗銘心中內疚,不再多說。
她說的不錯,他們父子走到今日境地,確實是他太過冷漠。
當年他一直心系寧?l,直到四十歲都不願娶親。媒人不斷地登門,也全部都被他一口回絕。
再後來,實在是不勝煩擾,只想著盡快打發媒人,于是就隨口應下。直到成婚當晚,他都不知道新娘的名字。
他對她太過敷衍,她卻從來都沒有怨言。她為他挑燈披衣,為他撫育孩子。他卻從來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他並非是無情之人,他只是忘了,自己已有妻室。
他在後院里,種滿了青竹。他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整日沉浸在過往的諾言,遙望著那一尊玉像傷神。
朗冉五歲的時候,與父親總共也不過見了幾次面。他止不住地哭鬧,抱著母親追問,爹爹究竟在哪里,為何從來都不看他!
母親神色郁郁,只能告訴他,爹爹身為太傅,雜務纏身,一有時間就會立刻前來看望他們。
這句話,她已經說了太多次。從前他還會天真地相信,可是他漸漸長大,又豈會看不出母親的心事!
他松開母親的手,滿院子里找他。在竹園見到的時候,他欣喜萬分,不顧一切地闖了進去。
「爹爹!」
他嘗試著撲進父親的懷抱,卻見他毫無意識地退開。
這一舉動,自然流露,連朗銘都有些驚異。
「爹爹為何不抱抱我……」他仰起小臉,委屈至極,「孩兒做錯了什麼?」
他俯,想要抱起他,卻發現終究是太過陌生。這張跟自己極像的臉,他竟然沒有任何的親切感。
他低嘆一聲︰「冉兒自己去玩吧。」
「不!我要爹爹抱我!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被爹爹捧在手心的!外面好熱鬧,爹爹陪我一起去玩!文顯他們都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每次都會嘲笑我!我不要跟他們一起!」
「冉兒,听話!」
「我已經很听話了!爹爹,若是我做錯了什麼,一定會改!爹爹不要不理我!爹爹為何會在這里種滿竹子?為何每天都不出門……」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好好念書,考取功名才是正經。」
「爹爹是太傅,卻從未教過我半個字。連文顯都成了爹爹的弟子,可是我……卻連爹爹的面都見不著!我都快要不記得,爹爹長什麼樣子……」
「好了,我帶你去玩就是。」
朗銘有些不耐,牽著他的手,朝外面走去。
走出竹園,見到夫人等在那里。她永遠都是那般安靜,也是那般知禮。她明知他就在里面,卻從不進去煩擾。
「夫君。」她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那笑容卻是如此慘白。她的身子每況愈下,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曉。
「娘親!爹爹要帶我們出去玩呢!我去給你買胭脂!娘親以後要多笑笑!」
朗冉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母親,歡欣雀躍地跑到了街上。
他卻不知道,就算娘親裝扮的再美也沒有用,父親從來也未曾看過一眼。
迎面看到小文顯,只見他被父親舉在肩上,滿臉的驕縱。
他俯視著朗冉,得意洋洋地說道︰「你不是常說,太傅很疼愛你麼!怎麼他都不抱一抱你!你看我的爹爹!我叫他做什麼他都高興!」
「爹爹!」朗冉再次纏著父親,央求道,「爹爹抱一抱我,好不好?」
朗銘看了他半天,無論怎樣努力,卻終究無法伸出手臂。
最終,他沉著臉,轉過了身。
朗冉看著他冰冷的背影,大哭起來。
母親將他抱在懷里,心疼地說道︰「冉兒乖,娘親給你做新衣服去。」
「不!我就要爹爹抱我!」
朗冉跳出她的懷抱,朝父親跑去。
他沒有看到腳下的石頭,听到母親的驚叫時,已經收之不及。他摔倒在地上,額頭被磕破,鮮血直流。
母親抱著他沖到醫館,大夫為他包扎後說道︰「小公子並無大礙,倒是夫人——身子實在太虛,須得好好調養。」
「我……我知道了……」
她不敢多問,害怕會听到不吉之言。她抱著朗冉匆匆走出醫館,走到街上,眼淚卻忍不住流了出來。
「娘親為何哭?」朗冉伸出小手,為她拭去眼淚,「娘親一定是害怕生病。不要害怕,我這就去學習醫術!我可是很聰明的!一定會醫好娘親!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快快樂樂地出來玩了!」
「冉兒真乖!」她緊緊地抱著他,仿佛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至寶。
「娘親,爹爹為何那麼對我們?難道他不愛我們?」
「怎麼會呢?冉兒不要亂想。他只是……太忙了……」
「我不信!他呆在竹園里,怎麼會忙?娘親,他不肯告訴我,為何會種出那麼多竹子。你知道嗎?」
這個問題,她不知如何回答,因為連她都不確定答案。她只是隱約猜到,他的疏遠與一位女子有關。而那位女子,想必是極為喜歡竹子。
那時候,朗冉對他尚且懷有幻想。他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努力地變得更乖。
直到後來的那件事,父子之間才徹底破裂。
那天晌午,他依然是跑到竹園去找他,卻見他不在那里,大概是前去宮中了。
他看到滿園蒼翠的青竹,一時好玩,于是折斷了一棵幼株。
他用它削成一把竹劍,剩下的又削出一支竹釵。
「你在干什麼!」
忽然听到父親震怒的聲音響起,他還沒有回過神,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他捂著臉,眼中淚花閃閃︰「爹爹為什麼打我!不過是一支竹子啊!」
父親從他的手中奪過竹劍和竹釵,怒不可遏︰「你知道什麼!」
「我是想知道,爹爹為何如此!可是爹爹卻從來也不說!我本來想,爹爹不給我買劍,我就自己制作,學成之後,可以保護爹娘!這支釵子,娘親肯定喜歡……」
他還沒有說完,卻陡然止住。因為他看到,父親竟然將竹劍和竹釵生生折斷!
「冉兒!」
听到異常,母親從外面沖進來,看到此情此境,忍不住淚水漣漣︰「夫君,今日可是他五歲生日!」
朗冉忍住眼淚,傷心地說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然而,最深的怨恨,還未真正開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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