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從小到大,從未關心過他。夫人郁郁而終,病重時我卻很少看她。直到葬禮的那一天我才出現,卻已經太晚。朗冉對我恨之入骨,他變得敏感孤僻,不再與人交往。後來他違背我的意志,不愛念書,只是埋首于醫術之中,卻並沒有什麼長進。我們父子走到這一步,實在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卻不知能夠做些什麼……」
朗銘頹廢地說著,蒼老的臉上更顯悲涼。
「太傅,或許你應該嘗試著走出這片竹園。」卿淺道,「娘親已經找到歸宿,是不會歸魂于這里的。就算她真的前來看你,見到你們因她而痛苦,也絕不會心安的。」
「幾十年來,我早已習慣,將自己幽禁此處。每到深夜,我還會前去看望她的玉像。你叫我走出,我又該如何走出?」
「你對娘親的感情,大概只是年少時的眷戀。是你自己一直沉浸其中,為自己編織出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夢。若是你能夠看清,又怎會走不出?」
「年少時的承諾太過美好,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我無法看清,寧願自欺欺人。」
「正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會不甘心。愈是不甘心,將自己困的愈深。太傅,無論如何,但願你能明白,娘親心有所屬,她是不會回頭的。我相信,她是決不願看到此等情景的。」
朗銘看著滿園的青竹失神,低嘆道︰「我早該明白……她不會回頭……」
兩人沉默下來,一時間更是寧謐無比。
「父親!」
朗冉前來找他,見到卿淺也在此處,不免驚異。
他雖然明知父親只會在這里,卻還是心存幻想地先去母親的墳墓,所以才會耽擱這麼久。
一次次的失望,心中的怨恨也越來越深。
當初他自己學醫,就是為了給母親治病,但她還是撒手離開。他不知道的是,心病難醫。就算他學會通天之術,也無法救回母親。
他恨這片竹園,更恨與這片竹園有關的女子——雖然他從未听父母說起過,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漸漸猜測到,這一切定是為了某位女子。
朗銘從不跟兒子交流,所以之前並沒有提起卿淺之名,朗冉也就不知道她。如此一來,卿淺才能夠暫時隱瞞身份。
他警戒地看著卿淺,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隨意轉轉,無意中來到此處。」
「這竹園極為隱蔽,連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
「公子是在懷疑什麼?我初來此處,之前與太傅也從未見過。公子若是因為這個偶然而懷疑我,著實是沒有任何意義。」
「你與父親相差太多,想必也不可能是那人。」
听聞此言,卿淺不由得啞然失笑︰「公子,你未免太過草木皆兵。」
「我恨那人,若是叫我見到,我一定會殺了她!是她害死了母親,我要讓她償命!」
「你不可能見到她了……也請你不要恨她……」
「你知道那人是誰?告訴我!」
「我雖然不知道,卻也大概能夠猜出。竹園寄情緬懷,她自然已不在人世。」
「死了最好!若是她還活著,我——」
「住口!」
卿淺和朗銘同時怒喝出口,但是卿淺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能沉默不語。
「你這個不孝子!有什麼怨恨,都對我來!那位女子,你沒有資格提起!」朗銘怒不可遏地說道,「你再敢妄言試試!」
「我就算說了又能怎樣!大不了你打死我!那樣更好,我就可以見到母親了!母親活著的時候,你從未管過她。如今她被長埋地下,你更是一眼都沒有看過!母親一定很孤單,我早就想下去陪伴她!你一直躲在這里,不敢去面對外面的一切!你根本枉為人夫,也枉為人父!你其實就是個懦夫!」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你是個懦夫!我寧願自己沒有這樣的父親!」
「你!不孝子!」
朗銘揚起手,震怒至極。
朗冉倔強地看著他︰「打死我!我早就盼著這一天!」
眼看著朗銘的手掌就要落下,卿淺阻止道︰「太傅,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否則,就更加難以收場了!」
朗銘氣的渾身發抖,滿頭白發更是蒼然。
卿淺伸手扶住他,勸慰道︰「我從北洲來此,特意拜會太傅。還請太傅息怒,切不要傷了和氣。」
朗銘無力地垂下手掌,終究轉過了身。
卿淺扶著他走出竹園,低聲道︰「太傅不要傷心,以後你們設法和解,一定會好起來的。」
朗銘搖頭道︰「這不孝子,我拿他毫無辦法。」
「不如你跟他說開?等他解開心中迷惑後,說不定就能漸漸釋懷。到時候,他能夠勸解你也不一定。」
「他小小年紀,知道什麼!」
「我看他已經二十多歲了,肯定不高興被當作小孩子。」
「不管多大,永遠都是孩子。父母之事,他能夠理解多少?就算勉強理解,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還不如讓我一人承受。」
「其實太傅還是關心他的,只不過是礙于顏面,不肯流露。」
「卿淺,你看起來年紀比他還小,想不到如此懂事。」
「其實……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到底多少歲……」卿淺有些苦澀,轉口道,「過去的事情已不可挽回,太傅不如就從今做起。」
「我們父子已經鬧到今日地步,還能如何?就這樣吧,反正我也不久于人世,到時候想管也管不了。」
「太傅,血脈之情永遠都不會太晚。況且太傅身體健朗,還要看著他娶妻生子呢!」
「真是個伶俐的小姑娘!」
朗銘忽然心情大好,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站在原地,等著朗冉走過來。
誰知,朗冉卻只是徑直地走過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朗銘正要發怒,卿淺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開口叫住了朗冉。
朗冉頓住腳步,語氣不善︰「何事?」
卿淺扶著朗銘,走上前說道︰「太傅剛剛跟我說,叫你一起吃晚飯。」
「他會叫我吃晚飯?恐怕我餓死了他都不會管!」
「朗公子,我千里跑來,看在北洲王的面子上,總該盡盡地主之誼吧?」
「一切事務,向來都由他做主。況且你是來拜會他的,又不是前來看我!」
「你住在這皇城之中,自然不知道,太傅頗負盛名,連北洲王都有所耳聞。所以他才會特意叮囑我前來拜會,也好瞻仰太傅之子的風采。有這麼好的父親,你該知足了。」
「你不用替他說話了,怎樣我都不會理他。」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朗冉氣沖沖地說著,大步走開了。
看著他倔強的背影,朗銘更是氣得連連搖頭。
他拉著卿淺說道︰「不用管他了!他餓死了更好!走,我帶你去吃飯!」
卿淺篤定地說道︰「他一定會來。」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跟他一起吃過幾頓飯。現在他長大了,更加本事了,連叫都叫不動!」
「太傅,不用擔心。你先去好好歇息吧,一覺醒來,他就會出現在飯桌前!」
「你千里迢迢跑來看我,我當然要帶你四處看看。」
「以後有的是時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請教呢!」
卿淺將他送回寢居,然後前去尋找朗冉。
走到朗冉房間前,卻听到紫妤的聲音︰「公子,你對我真好。從來都是我任人欺侮,沒有人像你這樣……親自為我敷藥……」
「紫妤姑娘,你是為救我而受傷,我自然會悉心照料你。」
「我怎能擔當得起?只求能夠服侍公子,以報公子的恩德。只是……我是小姐的侍女,小姐定不會放我走。」
「沒關系,以後常來看我。這皇城極為繁華,我帶你四處游玩。」
「我身份卑微,怎配站在公子的身邊?」
「紫妤,你這般善良,又于我有恩,我怎會將你當作侍女?」
「那公子可否將我當作朋友?」
「我……我沒有朋友……」
「果然……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也沒有朋友……」
听到她在里面楚楚可憐,卿淺早已猜到她的用意,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推門而入。
忽然見到她進來,紫妤慌忙躲在了朗冉的身後。
朗冉護住她,低聲安慰︰「別怕。」
卿淺看著他們,淡淡說道︰「我不過是前來傳訊,你們不必怕成這樣。」
「小姐……我……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受了傷,公子見我可憐,帶我前來包扎罷了。」紫妤不住地顫抖,「小姐……求您別說出去……」
「確實如我所見,不過是在包扎傷口。既然如此,你又害怕什麼?」
「我……我是害怕小姐誤會……」
「只要你安分守己,謹記我跟你說過的話,我又怎會誤會?」
「是……我定會謹記小姐教誨……」
「你先出去,我有話跟朗公子說。」
「是……」
紫妤捂著傷口,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經過卿淺身邊的時候,她分明听到卿淺的聲音在心里響起︰「我說過他是故人之子,你膽敢動心思害他,我有的是辦法懲罰你!」
她心里猛地顫抖,差點跌倒在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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