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靈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的寢殿。剛回到寢殿,她就看見青兒正在庭院中走來走去。她忙叫了聲「青兒」。
青兒看見了她,忙說道︰「公主,你總算回來了。」
「哦,我隨便走了走……」靈汐有些疲憊,隨口說道。
「公主……」青兒欲言又止,然後用有些遲疑的眼神看著靈汐,卻沒有開口說是什麼事。靈汐從沒見過這樣的青兒,心生疑惑,問道︰「怎麼了?」
青兒道︰「公主,小衛他並沒有出宮,而是……」
「而是什麼?」靈汐有些著急地問道。
青兒咬了咬嘴唇,說道︰「而是死了……」
听到青兒說小衛已經死了,靈汐抑制不住內心的驚訝,「什麼?」
「公主,青兒也是昨日從主公的貼身宮人那听來的,他說……」
原來,五個月前,小衛突然一病不起,沒幾天就吐血而亡。藥師在診斷過後發現,小衛是中了一種慢性毒。而後,藥師從離讓沒喝完的銀杏茶中發現了廣百散,這種毒藥藥性緩慢,而且每天只加了那麼一點,要發現並不容易。
離讓听了藥師的話後,有所懷疑,他問道︰「為何小衛毒發身亡,而寡人卻沒事?」
藥師答︰「主公,微臣听說小衛生前十分喜歡吃蠶豆,幾乎每天都要吃。而蠶豆則可以加快廣百散的吸收。主公現在並沒有像小衛一樣毒發身亡,不代表主公的身體沒有被損害。主公這些日子以來咳嗽不斷,應該就是身體中毒的表現。若是主公從此斷了這茶,或許還有救。」
離讓听了這話後,沉默了許久。而後他默默地讓藥師退下,並讓藥師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從那以後,離讓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然每天都喝靈汐送來的銀杏茶,並且讓貼身宮人隱瞞小衛已經毒發身亡的消息。
靈汐听了青兒的話後,半信不信。她不明白離讓明明知道了一切,為何還喝她送去的銀杏茶,又為何不殺了她。她問道︰「既然他什麼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青兒說︰「公主,青兒也問了這個問題。那宮人說當時他也問過主公,主公只說‘這是寡人欠她的’。」
听到這里,靈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大聲說道︰「你騙人,你騙人。」還沒等青兒說話,靈汐就像瘋了一樣跑到離讓的寢殿。她一把推開門,看見離讓正站在窗前。離讓看見了她,沒有說話。
靈汐神色復雜,大聲問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離讓看著她,從她的眼神中已經讀懂了一切。他緩緩說道︰「這是寡人欠你的。」
「欠我的?」靈汐冷笑一聲,「你欠我什麼?你欠我錢還是欠我情?」
「靈汐。」離讓看著靈汐,眼神流露出一絲無奈。
靈汐大聲喊道︰「你帶著軍隊滅了我的國家,你害得我的親人全部死去。你害得我沒有家,你害得我失去了一切。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還有寡人。」離讓突然走上前抱住了靈汐,然後吻上了她的唇。他用自己的柔情死死地扣住了靈汐,靈汐想要掙扎,卻發現一點力氣都沒有。而離讓卻是帶著受傷的身體,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去吻她,去愛她。
不知吻了多久,離讓覺得身體一虛,眼前一黑,然後就暈了過去。靈汐眼中的淚頓時斷了線,她喊道︰「離讓,離讓,你給我醒來……」
離讓暈了兩天兩夜,靈汐在他的榻邊守了兩天兩夜。她猛地發現她是那麼地害怕,害怕他不會醒過來,她是那麼地期待他醒過來。她終于明白離讓對她說的那句「不要逃避」。不要逃避命運,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
命運的捉弄讓她愛上了離讓。她說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離讓的。也許是國破那日在燕國大殿的城樓下,也許是洞房那日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也許是看見離讓站在銀杏樹下的那一刻,也許是……
太多的也許,她也記不清楚了。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愛著離讓。而離讓,也是那樣的愛她……
她趴在他的榻邊,眼淚一直沒有停過。她想著嫁給離讓的這一年多,卻好似一晃而過。而他們之間,卻有著那麼多溫情的回憶。她想到了她生病時離讓焦急的神情,她半夜噩夢時那個溫暖的懷抱。她想到了那個說會永遠保護她的他,那個站在銀杏樹的他。
突然,她感覺有只手撫模著她的頭頂。她抬頭,看見離讓正看著她。她擦擦眼中的淚,說道︰「你醒了。」
「別哭了……」離讓輕聲說道。
她模了模臉頰,倔強地說道︰「我沒有哭。」她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好些了嗎?」
離讓干涸的嘴唇露出一抹笑意,像是沙漠中的甘泉,他點了點頭。
那天,靈汐第一次親自喂離讓吃藥,喂離讓用膳。那天,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一位妻子,是離讓的妻子。她突然覺得在這世上,她不是孤單的一個人,她有家,有夫君。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只是這溫暖沒有持續太久。
箭傷之後,離讓的身體再也沒有好起來過。藥師說箭傷傷到了離讓的本原,之前又喝了那麼久的廣百散,此時它的毒性終于完全發揮出來。離讓,只有最後三個月的壽命。
听到這個消息,靈汐覺得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發現自己愛上離讓時,離讓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留給她。而離讓听到這個消息時,卻只是坦然地笑了一笑,他說︰「至少,還有三個月。」
是啊,至少還有三個月。靈汐努力讓這最後三個月變得更加的有意義。她努力地對離讓好,要把此生所有的柔情都在這最後三個月給他。
她努力地適應一個妻子的角色。她為了他,挽起了衣袖,當起了廚娘。她把滿滿誠意的排骨湯端到他的面前,滿心期待地看著他舀了一勺湯送進口中,問道︰「怎麼樣?」
他說︰「太咸。」
第二日,她又將一碗排骨湯送到他的面前。他說︰「太淡。」
第三日,她再次將排骨湯送到他的面前。他說︰「太膩。」
直到第十日,離讓說︰「太燙。」
靈汐有些失去耐心,「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挑剔的人!」
他笑道︰「若不挑剔,你怎會天天為寡人下廚?寡人又如何天天喝到你煲的湯?」
她笑了笑,那一刻,她突然想為他做一輩子的飯。
雁過無痕,浮雲流水。秋意漸濃,銀杏又變成了滿樹的金黃。浮雲偶爾蔽日,卻遮不住秋天的色彩。重巒疊嶂的遠山像是五彩的畫卷,在秋日更顯生命的熱烈。
他問她︰「你最喜歡哪個季節?」
她幾乎沒有遲疑地答道︰「秋季。」
「為何?」他問。
「因為有金黃的銀杏。你呢?」她又反問道。
「秋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麼?也是因為銀杏嗎?」她不解。
他笑著搖了搖頭,「因為遇見了你。」
她听到這句話,怔了一下,然後吻上了他的唇。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他的深情其實早已經深種,可惜她知道的太晚。
銀杏的金黃又鋪了滿地,像是一幅金色的凱歌,奏響在她和他的耳邊。也許生命越短暫,才越發覺得可貴,朝生暮死的愛情才越發讓人珍惜。
那一日,夕陽映紅了天邊的晚霞。太陽在離開世界的最後一刻,卻給世界留下了一片紫紅。在樹下,她又為他舞了一曲。這一次,她明白,她的舞從來都只為他舞,而他從始至終都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心上人。
她在樹下舞得認真,卻不知坐在一旁觀看的他早已經紅了眼眶。而她的淚已隨著銀杏葉的飛舞變成了一顆顆珍珠,那是她第一次為他流淚,她此生也只會為他一人流淚。
她突然停下了舞步,才發現眼淚早已泛濫,而舞步卻已經邁不開。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淚,于是跑開了。晚霞映照著她跑遠的身影,像是黑暗中跳動的燭火,讓人心神有些恍惚,卻又照亮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