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認為喬君烈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徐希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跟我說了一件事。♀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
喬君烈喜歡看兩種書,一種是有關電腦的專業書籍,另一種是偵探小說,包括刑偵紀實作品。據他本人說,涉獵偵探小說是消遣的最好方法。不過,徐希愉現在覺得,喬君烈看偵探小說絕對不是為了消遣。徐希愉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喬君烈曾經向她請教過一個刑偵問題。即使不能由此證明他是有針對性地試圖通過徐希愉之口模清警方的破案手段,也不能由此證明他用反證法探索著一種萬無一失的作案方式,不過可以認定他對刑偵問題非常感興趣。那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兒了。那天,藍雪請徐希愉到她家里吃飯。
藍雪在炒菜。徐希愉站在旁邊看著。
「雪兒,真香!你炒的菜有一級廚師的水平!」
「一級廚師大都是男人。油煙嗆人,你還是到外頭看電視吧。該播新聞了。」
「看你忙的,偏要做這麼多菜。想給你打幫手,又幫不上忙。」
「快去看新聞吧!對了,到大衛屋里頭看看,就說我不讓他玩電腦游戲!長時間玩游戲會把眼楮搞壞的!你是學醫的,就跟他講一下醫學上的道理吧!」
「好的。」徐希愉走出廚房。
喬小星果然在他的臥室里玩電腦游戲。這個淘氣的孩子根本不听徐希愉的勸告,繼續在電腦上深陷魔獸世界。徐希愉拿他沒辦法,就到客廳去看新聞聯播。
喬君烈回來了。
徐希愉站起來打招呼,「喬老板!」
喬君烈笑著說︰「稀客!稀客!歡迎!歡迎!」
徐希愉說︰「應該說,你才是稀客!應該由我向你表示熱烈的歡迎!」
喬君烈說︰「這話從何說起?」
喬君烈示意徐希愉坐下來。他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來。
徐希愉說︰「喬老板,你不知道,禮拜天晚上,我常常來這兒蹭飯,只是沒見你回來!弄得我倒像這兒的主人似的!你們當老板的,在外面應酬多吧?今晚什麼風把你吹回來了?」
喬君烈抓撓著頭皮說︰「我突然想起來,是應該抽點兒時間陪大衛他們吃飯……」
徐希愉說︰「這就對了!老實說,今兒你們家不缺錢花,缺什麼東西,你當然知道了,我是外人,就不好說了。以後就多點兒時間陪雪兒、大衛他們吃飯、聊天、逛街吧!喬老板,我快人快語,你不介意吧?」
喬君烈微笑著搖搖頭,岔開了話題︰「別叫我喬老板,怪難听的!藍雪做了什麼好菜呢?」
「菜多著呢,你自個兒看看去吧!」
喬君烈半躺在沙發上,說︰「不好意思,我忙了一天,夠累的,先歇一會兒!」
徐希愉隨意地看著電視。
喬君烈百無聊賴地坐著,看著徐希愉。她注意到了,扭頭朝他微笑了一下。
喬君烈坐正身子,煞有介事地說︰「看到你我想起了一件事。這兩天我讓一道日本人的偵探iq題難住了。」
「你改行當警察算了。」徐希愉說,「什麼偵探iq題?」
這道偵探難題是這樣的︰北海道札幌市有一個家庭,丈夫徹底迷上了一個年輕的女人,急于跟妻子離婚。妻子堅決不同意,費盡心機讓丈夫回心轉意,卻毫無收效。最後妻子在天花板上掛一根繩子,站在椅子上,用繩子套住自己的脖子,做出以死抗爭的樣子。其實妻子並不想死,僅僅想嚇唬一下丈夫而已,讓丈夫知難而退。沒想到心狠手辣的丈夫乘機一腳把椅子蹬開,妻子就這樣活活地被吊死了。
喬君烈問徐希愉︰「你是專家,你說,這個案子警察應該如何著手破案呢?首先,解剖尸體找證據,這必不可少。但是這好像沒有任何意義。」
平時張賓喜歡猜這樣的偵探難題,他也被吸引住了。
張賓說︰「別說那是在日本,就是在中國,現在司法原則是重證據,輕口供,疑罪從無。就拿這道偵探iq題里的案子說事兒,到了法庭,讓那些有經驗的律師捅幾下,就會出現證據不足的大漏洞,結果不外乎是那個惡毒的丈夫的殺人罪名不能成立。如果有目擊證人,證明是丈夫乘機一腳把椅子蹬開,或者能夠證明在妻子上吊期間,丈夫和妻子待在同一屋里頭,情況就會截然不同了。」
我說︰「說來說去,關鍵還是證據,排他性的證據。目擊證人的證言未必具有排他性。疑罪從無的立法精神最終將會起到關鍵的作用,那個殺了人的丈夫還是逃月兌了法律的制裁。」
「喬君烈說,丈夫把椅子踹開,椅子上就留下他的腳印。♀警察可以勘驗對比這個腳印找到凶手。」徐希愉小聲地說,顯然她並不認同這一看法。
張賓說︰「凶手會這麼愚蠢嗎?這些腳印他可以擦掉的。再說了,凶手是這個家的主人,屋里家具上能不留下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腳印和指紋嗎?總之證據不足!」
「你們應該這樣想,如果有目擊證人,這個案子就會變得非常簡單了,也就不會有這道iq題了!iq題,就是考人腦筋急轉彎,答案一定是合情合理卻又出人意料的。」我說,「比如什麼蛋不能吃,笨蛋!」
張賓說︰「對了,這類偵探iq題,書本後面肯定附有答案。喬君烈猜不到答案,翻一下書本後面的答案,不就行了嗎?為什麼他要向徐法醫請教呢?」
我說︰「喬君烈可能對書本上的答案不太滿意。」
徐希愉對我說︰「我想,你應該是智慧型的警察,不應該想得那麼簡單。喬君烈研究案例,極有可能是為反刑偵做好準備。這件事不是偶然的,跟藍雪之死必定有關。」
我說︰「那些所謂的偵探iq題,大都有一個嘩眾取寵、充滿戲劇性的答案。那些答案看起來有板有眼,可是未必證據確鑿。類似這道iq題的案子我經辦過。前年,有一個中年婦女在自己家里頭吞老鼠藥自殺了。她的丈夫有謀殺她的嫌疑,卻苦于沒有證據。正當我們束手無策的時候,附近某個超級商場的一個工作人員送貨上門來了,說是上午女主人打電話訂購的。有米、餅干、花生油、飲料、牛女乃,甚至還有衛生巾……」
徐希愉恍然大悟︰「對啊!女主人訂購了那麼多日常用品,那就證明了她還想過日子的,她又怎麼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自殺了呢?」
我說︰「毫無疑問,藍雪是他殺致死的。不過,幾乎可以肯定,喬君烈沒有借鑒這道iq題置藍雪于死地。」
徐希愉說話的語氣加重了︰「我們就不要扯得太遠了!宋老師、大衛他們,不是咬定喬君烈是殺死藍雪的嗎?我堅持認為,喬君烈熱心研究偵探iq題,」她刻意地強調,「研究各種各樣的偵探iq題,這就有點兒反常。綜合各種情況,喬君烈的作案嫌疑非常大,你們必須立即追捕他,別讓他跑遠了!」
我說︰「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正在想辦法找到喬君烈。我們會嚴格按法定程序辦案!」
徐希愉好像沒有听到我的話,繼續加重語氣說話︰「藍雪是讓熟人殺害的。藍雪的熟人,充其量也不過一百來號。這個空間不算太大太復雜吧?許大隊長,你要是拿不下這命案,你就別穿著這身虎皮,在老百姓眼皮底下晃來晃去!」
徐希愉未等我說什麼就心事重重地走了。
張賓嚇得吐舌頭,說︰「頭兒,你怎麼把徐法醫給得罪了?」
我答非所問︰「這不應該是喬君烈的。」
張賓不願意岔開話題︰「這個女人厲害!」
我沒有搭理張賓。
大概是三年前吧,那時我是刑偵支隊技術大隊副大隊長,主管大隊里的全面工作。我看到同事們工作得太辛苦了,就想方設法讓他們輕松一下或者激勵士氣。有時我會找空兒講一些笑話。
有一次在農業大學試驗田旁邊的竹林里,發現一具形似自殺的女尸。估計這女人死了將近一個星期了。當時正值酷暑,尸體惡臭驚人,就連我這個資深法醫也難以忍受,幾乎嘔吐出來。徐希愉領著一個年輕的法醫就地解剖尸體,我則領著搞技術的同事在周圍尋找可疑痕跡和物證。吃過中午飯,稍作休息的時候,一個年紀較大的同事老孫說,時光飛逝,明年就退休了。我打趣地說,要想讓時間留住,有一個好辦法。他就追問我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好辦法。
我說︰「大家都說過,辦公樓里那個搞衛生的熊幗英最難看,還是長舌婦、老姑娘。誰要是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對吧?」
好像大家都點點頭。我估計當時徐希愉沒有點頭,說不定還瞪了我一眼。
我說︰「我可沒這樣說過。打死我也不承認。眼下的人變得高貴多了,動不動就告到法院去,要賠償精神損失。我可沒錢賠給熊幗英啊!」
老同事說︰「許隊,今天你怎麼拿熊幗英來窮開心呢?」
我對老同事說︰「老孫,你說過,六一年自然災害,你還不到十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沒能吃飽,難受極了!黃豆吃進肚子里頭,有些沒消化掉的,拉了出來。你媽如獲至寶,把黃豆粒從大糞里撿出來,洗干淨再煮一遍,讓你吃,對不對?」
老孫說︰「別提了,想起來怪難受的。沒想到今天有吃有穿的,趕上好日子啦!」
我說︰「沒錢的日子最難熬。我就不多說了。此時此刻,老孫,如果熊幗英小姐願意,你就娶她為妻吧,並且在一年內不許離婚。然後,跟錢作對,把屬于你的錢都扔進股市里頭去。」
大家都不解地看著我。
老同事說︰「娶了熊幗英,那我老婆怎麼辦?」
我說︰「這是另一個問題了。」
有同事問我︰「許隊,你讓老孫同志這樣做,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
「當然有。」我賣個關子,故意頓了一下才說出來,「按照現在社會上主流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老孫娶了熊幗英,手上又沒有錢,那叫什麼事兒啊!老孫必然度日如年,在退休前一年這段時間里,度過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年!」
大家恍然大悟,都表示贊同。
一個同事說︰「熊幗英那模樣,最多也不過是四十五歲。老孫,你還是劃得來的,老夫少妻,老年享福啊!」
我搖搖頭,說︰「熊幗英都四十五歲了,別的男人無法接受她,這就說明了她有她的怪想法怪脾氣。別的男人無法接受她,難道老孫就可以接受她了嗎?」
徐希愉干咳一聲,一字一頓地說︰「許大隊長,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應該說,你是最不應該如此淺薄地取笑一個清潔女工的了,對吧?」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場面頓時陷入僵局,大家面面相覷。
我無地自容。
此後,我意識到我和徐希愉之間仿佛橫亙著一道馬其諾防線。徐希愉對我很有意見,除了工作上的事兒以外,根本不願意和我交談,甚至連看也不愛看我一眼。我好幾次試圖好好跟她談一下,以求打破僵局,但是她閉口無言。幾年過去了,徐希愉仍待字閨中,听說甚至還沒有男朋友,由此我不得不猜想,她對我心存芥蒂,事因我公開說過的那幾個有點兒尖酸刻薄的笑話讓她覺得那有針對她的嫌疑。我終于明白每個人在自己的私生活中各有不同的取向,不能用世俗的目光去看一個人。我理解她無法擺月兌俗世的痛苦,也理解她為追求內心的寧靜、自由而作出的努力。
對于自己因一時不慎而說出了深深地刺傷徐希愉的笑話,我永遠都內疚不已。我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改掉亂講笑話的毛病。當然,我和徐希愉之間的這些事兒,我是不會跟張賓說的。
平心而論,徐希愉是一個富有敬業精神的法醫,比當年的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並沒有因為她對我的不敬態度,我就刻意地為難她。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反而我向市局極力爭取,要為徐希愉申報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榮譽稱號。幾個局領導也是很欣賞和愛護她的。沒想到徐希愉听聞風聲後,沒有半點兒感激我的意思,卻找到局領導開門見山地說,她根本不想沾名利上的事兒。她還暗示如果硬是把榮譽強加在她的頭上,她將會辭職。就因為這一件事,我覺得她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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