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翊戴上手套,打開盒子,取出一枚鎳幣放在寸鏡上仔細觀察。他看得很慢,每一枚都要花上好幾分鐘,而在這過程里魏晚偷偷地觀察著艙室里的環境,此行除了和阿德米爾等人見面外他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找機會在阿德米爾的房間內安裝竊听器。這間艙室是阿德米爾的書房兼會客室——安放竊听器的理想地點,可這里也是整條船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到底怎樣才能下手呢?魏晚的視線落在書桌上的電腦,然後又移向椅子,最後停留在椅子背後的牆壁上,那里掛著一幅陳舊的軍旗和一把劍……忽然間,靈光像流星般劃過腦海,她想到了對策。
「你在看什麼?」阿德米爾的聲音傳來。
魏晚回過頭,阿德米爾正盯著她,他腳邊的獵犬弓起腰背,嘴角裂開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喉嚨里發出警告的低鳴。
「我在看那把劍,實在太迷人了。」魏晚沒有理會阿德米爾和他的狗,自顧自地看著牆壁上的劍。
「哦,你也對這玩意兒有興趣?我還以為女人不會欣賞刀。」阿德米爾按住了準備發飆的獵犬。
「它不是刀,是把禮劍,不過它的造型很特別,一眼看去的確很像刀。」
「你知道它的來歷?」阿德米爾站起來,走近魏晚。
「能讓我近距離看仔細點嗎?」
「可以,不過你得先把手套戴上。」
「當然。」魏晚戴上了手套,手套有些大,她把邊緣卷了起來,然後走向書桌之後的牆壁把劍取了下來︰「這是把南北戰爭時期北軍將領的禮劍,是為了獎勵北軍聯邦將軍喬治.米德獲得葛底斯堡戰役勝利的榮譽之劍。」
「葛底斯堡戰役,美國內戰中最著名的戰斗?呵,我沒想到它還有那麼輝煌的歷史。當初買下來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它上面瓖嵌的鑽石很值錢。」
「它的歷史價值遠遠超過上面的珠寶。」
「它能值多少錢?」
「在公開市場上能賣到60萬美元,但是……」魏晚故意露出個惋惜的表情︰「但是這把佩劍是一套的,它還有另外兩個同伴,如果能集齊三把價格絕對能翻幾倍。」說完,她把劍掛回牆上,掛的時候不小心移動了旁邊的軍旗,她又把軍旗擺正了才坐回到沙發上。
「還有另外兩把?在哪里能找到?」阿德米爾興致勃勃地追問著,就像一切狂熱的收藏者那樣一旦發現有成套的藏品,總是忍不住要把其它的都集齊了才能罷休。
「我有個朋友是賓州歷史學會的,專門做南北戰爭文物研究,他說他曾在一名會員的家里見到過另外兩把禮劍。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替你問問他。」
「一言為定,如果你能幫我搞到另外兩把,我會好好謝你的。」阿德米爾笑了起來。
這時莫翊已經完成了鑒定,他對阿德米爾說︰「這些鎳幣是真的,初步估價2000到2400萬美元。」
阿德米爾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買家?」
「我們聯系過一些錢幣收藏協會的會員,感興趣的人有很多,但你提供不了錢幣的合法來歷證明,所以沒人敢接手。」莫翊說道。
「搞了一通,你們還是沒找到買家?如果我能提供合法證明還找你們干什麼?」阿德米爾煩躁起來。
魏晚觀察著阿德米爾的反應,知道他已經開始上鉤了,于是說︰「先別著急,阿德米爾先生,目前是有些困難,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什麼辦法?」
「雖然你不能提供來歷證明,但可以考慮用別的東西來代替。♀」
「別的東西?」阿德米爾疑惑地看著魏晚。
「在我們找的買家里面有一個人的意向是最強烈的,他是個中國富商,喜歡錢幣收藏同時也熱衷收集倫勃朗的作品,你可以把你那副倫勃朗的畫送給他作為誠意的證明。」
「你是說要我把畫白送給他?」
「對,他非常喜歡倫勃朗。」
「不行!」阿德米爾斷然拒絕。
「那幅畫的資料我看過了,就算拿去拍賣也不過是幾十萬元,和2400萬比起來都簡直不能算錢。花點小錢換來大錢,這生意其實很劃算。」魏晚說。
阿德米爾猶疑了一下,問︰「你能保證我把畫送給他,他就肯買我的鎳幣?」
「我不能百分百保證,可我很有信心能說服他。」魏晚說。
「好吧,我同意,但有個條件,交易地點必須由我來定,而且交易前我得先看到他的銀行存款證明。」阿德米爾狠狠地吸了口雪茄說。
「好,一言為定。」魏晚點頭。
離開船艙,橫田很熱情地陪著魏晚和莫翊來到甲板上,阿德米爾特意安排了快艇送他倆返回。客人們正在甲板上跳舞,音樂聲開得很大,兩名酒保站在吧台後調酒,忙得不可開交。路過吧台時,魏晚不經意地朝酒保們看了眼,其中一名酒保也恰好抬頭看她,他有著黝黑健康的膚色,利落的褐色短發和一雙非常漂亮的藍色眼眸。
突然間,魏晚的呼吸停滯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她怔怔地看著酒保,透過他陌生的容顏恍惚看見另外一個人的面孔正在記憶深處浮現。那個人有著同樣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珠,世故而狡黠的笑容,然而眼神里卻隱藏少年般的天真和敏感……雖然臉部輪廓不一樣,可那雙眼楮分明就是菲利斯!相識多年,她已見過無數次菲利斯易容後的模樣,再怎麼易容她都能輕易地辨認出他的雙眼。
魏晚呆立在原地,驚喜,驚恐,心酸和無法抑制的激動爭相涌上心頭,讓她很想不顧一切地走向那名酒保,但體內有股更強大的力量在牽制著,她無法踏出半步。
「怎麼了?」莫翊停下了腳步。
魏晚從恍惚中驚醒,雙眼在回頭那刻迅速恢復了平靜。「沒什麼,我們走吧。」她挽起莫翊的胳膊,從容地邁出腳步,全然不顧身後那人震驚不已的眼神正緊緊地跟隨著自己。別回頭,別慌張,她在腦海中不停地告誡自己,然而走下舷梯的那刻,看著平緩的海面,她的內心再也抑制不住,像暴風雨般翻起無數波瀾——
菲利斯,真的是你嗎?
入夜,魏晚坐在樓頂的天台上,看著底下正在漲潮的大海,藍黑色的海面映出星光點點,一直鋪陳到地平線處和融入夜空里,仿佛無數星辰正從蒼穹流向大海,天地渾然一色,顯得空曠又寂寥。眼前的景色很適合獨處與回憶,她听著「沙沙」的海浪聲,舊日的往事如同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來,沖刷著她空蕩蕩的心底,只留下一片荒蕪。
她想起菲利斯,想起他們相遇時的情形,想起他們一起行竊冒險的日子。他負責技術支援,她負責行動策劃,得手後便大肆揮霍,然後再謀劃下一個目標,就像兩個恣意妄為的野孩子,用一件件不屬于自己的戰利品來填補內心的孤獨空虛和報復世界的不公正。她還記得那次在海牙博物館盜取一只烏爾王朝的黃金酒杯,她不小心觸動了警鈴,十幾輛警車追著他們後頭跑,後來車子爆胎側翻了,漏出的汽油引起熊熊大火,警察們都嚇得四散逃離。她的頭撞到儀表盤昏迷了過去,菲利斯則被彈出的安全氣囊撞碎了兩根肋骨,他頂著劇痛拼死把她從車內拉出,背著她跑了整整幾個街區……
她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麼朋友,除了跟著老師生活的那幾年,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直至遇到菲利斯,兩人結伴而行,在名為都市的荒野中流浪和游戲人生,其感情已經超越友情,近似親人。可是今日,他們竟淪落到相見不能相認,那種無奈和無力感令她難過又痛恨,為什麼命運要對她那麼吝嗇?為什麼總要奪走她珍惜的東西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幸福都算了,為什麼連她唯一一個朋友都要奪走?抬頭仰望星空,她發出無聲而憤怒的質問,無可名狀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天地之大,何處才是她的歸屬?
正感嘆著,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只見李奇拿著兩瓶啤酒走了過來。
「原來你在這里,大伙都等你下去喝一杯呢。」李奇遞給她一瓶啤酒,然在她身邊坐下。
「喝一杯?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嗎?」魏晚不解地看向李奇。
「通過你放在軍旗後的竊听器,我們知道了阿德米爾的很多內幕,譬如他就是灰兔幫的頭目,橫田就是在他的指使下騙了那幅畫……還有就是我們知道他把交易地點定在了金百合酒店,這樣我們就能預先在酒店里埋伏好一切。可以說,這次行動我們已經佔領了先機,辛苦了那麼久終于看到勝利的希望,大伙都很開心,徐警官特意請我們這些不用值班的人喝酒作為犒勞。」
「你們慶祝和我沒什麼關系吧?我又不是探員。」魏晚苦笑了一下,心想徐警官他們慶祝得也太早了吧?阿德米爾還沒抓到呢?
「話不是這麼說,如果不是你,我們誰也沒本事在阿德米爾的眼皮下放竊听器而不被他發現。神偷就是神偷,你的動作快得神不知鬼不覺。」李奇樂呵呵地笑道。
李奇和菲利斯年紀相仿,連帶那種單純並偶爾秀逗的表情也有些相像,但兩人的際遇就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一個是前途無量的青年干探,一個則是飽嘗人世辛酸的盜賊……魏晚看著李奇的笑臉,酸楚無端地一點點漫上心頭。
「李奇,你在這兒干嘛?」毫無征兆地,莫翊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探長?我在叫派克下去和大伙喝一杯呢。」李奇慌忙從地上站起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莫翊點點頭,又吩咐了一句︰「別喝太多,我們還有任務在身。」
李奇笑道︰「知道,我只喝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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