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微風輕拂,隨風搖動的竹葉發出了「唰唰」的聲響;這聲音在這間不大的竹園中在座的四人听來,各有一番獨特的趣味。♀
龍卿羽盤膝坐在蓋了兩層毯子的竹席之上,百罪被他斜放在了自己的左手旁邊;輕柔的微風吹進竹園里的時候,他剛剛好把視線投到了一根清俊挺拔的竹子上,翠綠的竹葉在風中搖擺著。這幅畫面不知怎麼的,竟然給龍卿羽帶來了久違了的放松感覺。
那是成為上位者以後的他,除了快樂以外最渴望體會的感受。
「嘿,大哥?看你臉上的表情,你好像突然很開心的樣子嘛;是很久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的安寧、放松了吧?」
龍卿羽听這個溫柔悅耳又如溪水般清和、足以讓所有人產生好感的聲音一語道出了自己的心聲,不但沒有覺得愉快,反而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說話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三弟了。
鼎烈王、平西侯、絕色將軍、乃至戰神,這些他人或因血統,或因功績,或因妒忌又或因崇敬而給與的名號,全部都是用來形容這個身材高挑健壯卻擁有美艷相貌的男人的;而在龍卿羽看來,若當年不是由自己親自擔任三軍統帥、帶兵西征,而是只派龍卿彰去的話,那「戰神」這個名號,朝廷內外的人也就不會因為顧忌著自己的地位而不敢太光明正大的說出口了。
曾經和他並肩作過戰的龍卿羽心里更是清楚的明白,所謂「戰神」二字,龍卿彰實在是當之無愧的。
想到這里,龍卿羽自然而然地轉頭、想要好好地看看這個無論是靠美貌還是靠兵事,都足以讓這片大陸顛覆的男人。♀
——若他四年前受封平西侯之日,沒有在大殿之上放棄兵權、死活都要和他的侍衛長方杰一同居住在這所簡陋的「王府」里的話……龍卿羽咬住了下唇,想:那如今,指不定我光盛王朝早就已經改名為光盛帝國了!
當然了,這些事情就只能是單純地想想而已。
龍卿羽正視著龍卿彰的時候,這些紛雜的念頭就已經被他趕出腦海了。
「是啊,我不像你。」龍卿羽的聲音里沒有什麼感情,但坐在他身邊不遠的歐陽敬卻猛地抬起頭看向了他。
王爺今天這是怎麼了?歐陽敬心想:以前王爺從來都不會說出這樣埋怨三王爺的話的啊……糟糕了,三爺會怎麼想?
——光盛王朝的王侯排序歷來是按照年齡來算的;否則就憑龍卿彰這四年以來的表現,早就被其他或在外為國征戰、或在內助國發展的王爺給甩到十名開外了。
「對啊,」龍卿彰嫣然一笑,說:「你不像我這麼漂亮,也不像我這麼灑月兌——對了,小卿荀還好麼?」
听到自己兒子的名字,龍卿羽總算是露出了一點兒笑容,他舉起面前小桌子上的酒杯飲了一口,說:「挺好的。唉,我可真不太想讓他繼承我的王位。」
光盛王朝的王侯只有兩種產生方式:由帝王賜封或從父輩繼承;王位並不一定會被世襲,並且王位本身在政治上的地位也並不算太高——龍卿羽是因為被皇帝托付,所以才能執掌朝政(不過他同時也是王朝的兵馬總元帥);他的孿生弟弟龍卿彥在四年前靠軍功升任為元帥時恰逢西北被平定,所以被任命為西北元帥、從帝都調任到了西北大營,後又因功勛顯著而被加封為鎮國公。♀
龍卿彰也舉杯喝了一口酒,笑道:「那你不如把他寄養到我這里好了,我保證他會生活得輕松又快樂。」龍卿彰于四年前因與龍卿羽一同平定了西北而被封為了平西侯,但他卻毫不吝惜地把兵符還給了朝廷,甘願和方杰一起住在帝都郊外的這個小小的「王府」里。
光盛十三王侯中除了他們三位以外,再沒有別的在軍中任職的王爺了。
龍卿羽拿起酒壺往酒杯里添酒,他有意無意地來回掃了一眼龍卿彰和方杰兩個人,低聲說:「還是算了吧,他跟你這個親叔叔可學不到什麼好東西。我寧願等他長大一點兒以後把他送到西北大營里面,讓你二哥好好鍛練鍛練他。」
坐在一旁的歐陽敬無語了:王爺你今天是故意來嘲諷三爺的吧?!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龍卿彰听到龍卿羽這句諷刺味道濃厚的話之後,居然大笑了起來!
龍卿羽和歐陽敬、甚至方杰,一起滿臉詫異地盯著笑得花枝亂顫的龍卿彰,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
笑了好一會兒,龍卿彰才勉強控制住了自己;他抬手掩住了嘴、卻沒能掩住話中的笑意,「哎呀我的好大哥,你難道忘記了,我和方杰是在哪里好上的麼?」
歐陽敬還沒有反應過來,龍卿羽的臉就綠了。
「這是……」歐陽敬看了看他們三個人,突然明白了過來:龍卿彰和方杰是在軍隊里兩情相悅的,而龍卿羽剛才話中的意思是不希望龍卿彰把他的兒子給帶壞,但是龍卿羽又要把小卿荀給送到軍隊里……
歐陽敬瀑布汗:原來今天這兩個王爺是來斗嘴的啊……
「好啦好啦,」龍卿彰看到龍卿羽的表情,終于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今天不是來請你們听我新作的樂曲的嘛,大哥你就不要再跑題了。」
風早已經停下,龍卿彰的這句話說完之後,整個竹園都陷入了一種異樣的安靜里。
——之所以說是「異樣的」,是因為在座的這四個人,毫無疑問現在心里的聲音吵得都快要炸鍋了,只不過沒有一個人把它們給說出口而已。
「也對,」龍卿羽率先打破了這種安靜,他恢復了正常臉色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端起酒杯、朝著龍卿彰遙遙一敬,說:「快點為我們演奏你新寫的樂曲吧。」
龍卿彰也端起酒杯,兩人對飲了這一杯酒後,他施然地站了起來,慢步走到了擺放一邊的古琴旁邊。
龍卿彰今天穿的也是一身束服,只不過為了方便彈奏而沒有套上那件挺領、寬袍、長擺的外衣而已;這樣穿束服其實是不太符合禮儀規度的,但是……
要怎麼跟一個毅然放棄了地位、公然與龍陽伴侶同府而居的王爺理論禮儀規度呢?
龍卿彰跪坐在了古琴後面;他先是點燃了一片燃香、靜待它燃著以後放進了琴旁的小香爐里,接著在另一側的水甕中慢慢地清潔了自己的雙手,然後用一條毛巾擦去了手上的水漬,再抓起一把身邊一個小匣子里所盛的花瓣、揚手甩在了古琴上方,等它們全部落下了之後,龍卿彰才將十指鄭重地放在了這架古琴的琴弦之上。
龍卿羽默默地看著他做完了這些繁雜的鎖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三弟,看來是真的變了。若換作是以前的他,那絕對不可能耐住性子完成這些彈奏之前的諸多步驟的。
——他不把琴弦給直接彈斷就算是很不錯的了。
龍卿羽依稀還記得,上一次被龍卿彰邀請來這間王府、听他彈奏他自己所作的樂曲的時候,龍卿彰做這些事情到最後一步時臉上已經有了隱隱的不耐;而如今,不過是過去了三個月而已,他的心性就已然改變了如此之多麼?
龍卿彰看了一眼竹園中坐著的另外三個人,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楮。
他修長潔淨的十指開始在琴弦之上飛舞,優雅美妙的樂聲亦飛揚了起來。
龍卿羽和歐陽敬對視了一眼,都看見了對方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
這怎麼可能!
龍卿彰手下的曲聲中所表達出來的情感很細膩,細膩得完全不像是一個男人所能寫出來的;而從這樂聲當中也可以听出,此曲的樂譜非常復雜——這真的是龍卿彰這個曾經的武者、軍人、將才者所寫出來的樂譜?
龍卿羽把復雜的眼神投向了側前方坐著的方杰,只見他嘴角帶笑、微合雙目,面目上洋溢著的是濃郁的溫柔;龍卿羽看了他很久,終于收回了目光。
原來,他們兩人之間是真的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的麼?
難道在兩個男人之間……真的會有愛情麼?
龍卿羽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听著這清雅靈動的音韻,龍卿羽終于找到了這個困擾了自己四年的問題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就隨他們去吧!我親愛的三弟,作為你的大哥,我就用這杯酒,來祝福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