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甄宓傳 第13章

作者 ︰ 一瞬傾城

夜里他偎著我坐擁在床上,低聲呢喃著他小時候是怎樣生活的,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又希望自己的孩子受怎樣的教導,絮絮叨叨直到後半夜,方才有了困意睡下。

我裹著錦被發呆,思緒浸在矛盾之中越發不安。

北方的嚴寒來的格外早,雖然是九月,清晨卻已經開始布霜,道路兩旁皆是霧 ,就好像剛剛飄落一場小雪。

晨曦還浸在白色霧靄中,軍士已經行在路上。青色的衣袍在風中的馬背上飄搖,佟兒哈著冷氣將手收進袖中,曹丕載著我已經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後。畏冷的將身子向後縮縮,蹭過他冰冷的鐵甲,更覺寒意。耳旁除去颼颼風聲只剩馬蹄作響。

三日後到達中山,在城里一家名喚‘餌館’的飯館吃過飯,收拾收拾才來到軍營大帳。

才進軍營,觸目是巨大的紫色麒麟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上面大大的曹字也像永遠泯滅不掉的一般剛勁,身著甲冑的士兵排列成陣,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刺痛人的眼楮,仿若要展開一場真正的殺戮。

站在我身邊的曹丕,他緩緩抬起手將我拉住,「今天,我會讓你和袁熙相見,也會讓你選擇是去還是留,如果你選擇跟他走,我便用這三萬人沖鋒,必將中山踏為平地。如若你選擇留下來,我會將袁尚誅殺,放過袁熙和他的部將,你自己選擇。」

看著對面兵士手中寒光森森的兵刃,毫無疑問在宣誓著反抗者的死亡,我駐足良久,他並不是讓我選擇,是在用袁熙的生命逼迫我。

上前踏出一步,我挺挺胸膛,現在的我不能悲傷不能哭泣,不管是眼前這些將士還是盤踞在中山角落里等待開戰的袁家軍,他們最終都只不過是掌權者手底下的棋子,一條條或年輕或不甘的生命成為權利相爭下的犧牲品,馬革裹尸的淒涼恐怕只有他們家中牽掛的老母妻兒才能體會。♀

組織會兒言語,聲音平靜淡然,道︰「什麼時候讓我和袁熙相見?」

他松開攥著我的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沉聲道︰「你很想快點見到他?」

我看著他,沒有回話。

他垂下的手重又緩緩抬起,向前一步,對著面前的軍士重重一揮,「出發!」

那些士兵的動作整齊如同一人,緩緩抽刀出鞘,跨上馬背。

他回身上馬,將我拉過,我還沒有回過神來,隊伍已經出發。沖鋒的部隊像是突然爆發的潮水奔涌向前,所過之處草木已被踐踏的凋殘。

前方從地平線緩緩展露出現的袁家軍,那里領頭的將帥是袁熙和袁尚,那個模糊的影子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發清晰,我的心也開始跳動的厲害。

曹軍沖鋒離袁軍大陣只剩下不到一里的時候,寫著曹字的紫色麒麟旗突然揮動一下靜止在上方。曹軍所有鐵騎一瞬間戛然而止,兩軍無聲對峙。

看到我袁熙顯是一怔,目光里有愧意閃過,隨後不再看我,兩眼直視身後三萬曹軍。

我終于再見到他,眼里只有他一人,看不到他身後的人和物,也看不到擁著我坐在馬背上的曹丕,可是袁熙,我的袁熙,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成千上萬的曹軍。

我想如果這是最後一次相見,就請求上蒼將時間停止在這里,天和地不要在轉動、太陽也不要再落下、在這個靜止的時間里,我們就可以相望永遠。

驀地,一聲嬰兒啼哭,將這個戰場的寂靜打碎,一個婦人抱著襁褓跌跌撞撞而來,她撲到袁熙馬前,我看到袁熙慌亂的下馬,小心將她扶起,神色關切。♀掙扎著下馬,不顧曹丕在身後的怒喝,一步步走過去,我想看看這個女子,她為什麼可以和我的熙郎在一起?

風驟起,地上的黃沙被無情的卷起肆虐在空中,擋住我急切的視線,擋住前方那個被淚水模糊了身影的夫君。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踉蹌一步終于還是摔到地上,膝蓋可真疼,可我還得起來,我得去看看,去看看他的妻子和孩子……

手臂猛然間被拉住,我錯愕回頭,曹丕臉上的怒色顯然易見,他將我扶起,低喝道︰「你還要作踐自己麼?我告訴過你什麼?」

不重要了,我不在乎,管他告訴過我什麼,管後果是什麼。

掙扎著甩開他,開始跑向袁熙,我看到袁熙松開他身邊的女子,遙遙向我張開手臂,那一剎那,連空中肆虐的狂沙也變得輕盈透明。忽然一陣馬蹄嘈雜,後面的事情模糊不辨,似乎身後的曹軍突然發動,速度快的讓人難以想象,無數利刀瞬間擦過我的身邊,勢如破竹的向前推進,刀劍相撞的聲音,馬蹄踹地的聲音,前方的軍陣如同被絞碎一般,到處都是慘叫聲,弓箭如同密集的雨點,砸在四周的土地上,我想可真是奇怪啊,它們怎麼沒有砸到我身上,砸到我身上該有多好……

倒在身邊的士兵滿身是血,卻連面孔都看不清,無數部軍來回的奔馳,像無數的匕首把獵物一點點割碎,我麻木的轉動身體,從一個倒下的士兵手中費力的扒拉出來一柄長劍,照著胸口比量一陣,使出僅剩的力氣照著比劃好的地方刺下去……

身體忽然一輕,被人扯到馬背上,他的臉有青色胡渣,銀白色的鎧甲上有些血跡,眉目間盡是闊別已久的溫煦,淚水就順著臉頰肆無忌憚流下,聲音輕的仿佛幽魂,「袁熙……」

他的唇微微抿起,沒有空閑與我說話,手中的長槍反手刺進奔過來的曹軍士兵胸膛,抽槍的那一瞬間,鮮血自士兵胸膛噴出,他的身上又被濺上一層鮮血。濺起的血花灑到我的臉上,還帶著溫熱的鮮血將我驚醒,渾身顫抖的看著在不遠處沖鋒陷陣的曹丕,黑色的鐵甲上布著明顯的濕痕,我知道那是血跡,別人的或者他自己的,可那身影漸漸消失在更多的士兵圍攻里,看不清楚。

我收回目光,被袁熙重重按在馬背上,他在頭頂驚呼小心,繼而悶哼一聲,我慌忙抬頭,發現一根泛著銀光的流矢正射中他右臂,那只握著長槍的手明顯一震,長槍險些落地。

他會死嗎?或者他一個人不會死,他可以沖出去,但是我不想再和他分開。卻有另一個聲音勸阻我,讓他走吧,不能讓他就這麼死在這兒,他還有妻子和孩子。血流成河的戰場上,袁軍藍色的旗子已經沾滿血跡橫躺在尸體旁,身處的範圍越來越小,只有十幾個人護在我們周圍,扛旗的士兵還是個孩子,十三四歲的模樣,他許是嚇急了,不停地哭。四圍黑壓壓的,全是曹軍的騎兵,他們穿著的甲冑被鮮血遮住光芒。

一陣風沙吹過,太陽躲進厚厚的雲層。

一滴雨水落地的聲音,清晰地在寂靜的殺場傳開,兩滴、三滴、密集的細雨自天空砸下,壑溝不斷匯集著被鮮血染紅的雨水,流逝的那樣快,好像一個個方才還鮮活的生命,眨瞬間便成了一地尸骨。我知道,勝負已定,最可笑的莫過于垂死掙扎。

看看袁熙,他是我這一輩子最初喜歡上的人,也是良久以來活下去的信念,可我終歸是要負了他,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已經有了孩子,而我也有了曹丕的骨肉。命運有時就是這麼可笑,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到最後不過都是放不下的痴念。

他的眉目依然溫煦,嘴唇因為失血的緣故有些蒼白,卻仍然是個好看的男子,他該好好活著,不必牽掛于我。

下馬,站定,對他凝視一笑,繼而轉身拋給他一個背影,話盡量說的平靜,「袁熙,我們已經錯過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吧?為他好好活著。」

身後呼吸的加重,還有什麼樣的眼神,我都不敢去直視,只是緩緩抬腳向著曹丕走去,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婉若,你跟我走吧,我們殺出去!」

殺出去?要怎樣才能殺出這銅牆鐵壁?又要怎樣才能逃出曹軍的長刀?怕是就算長了翅膀也逃不出那銀晃晃的流矢了。

大雨忽然傾盆,雨點砸向地面的聲音蓋過其余聲響,我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不得不提高音量,緊緊衣袖,道︰「袁熙,婉若從來就不是你該等的人,忘了我吧,找個遠離戰亂的地方,安度余生。」

身後的鐵騎錚錚作響,應該是讓出一條道路,我沒有回頭,繼續挪動腳步走向曹丕的馬前,前方的曹丕朝我伸手,我默然看他一眼,沒有動作。身後依舊沒有動靜,等了一陣,想回頭看看,才發現墨竹牽著烏騅不知何時過來,他將我扶到烏騅上,淡淡道︰「夫人就算不珍惜自己,也該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我一震,眼光瞟向袁熙,他身子微微一顫,大雨在當中肆虐,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他收收馬韁,轉過身去,鮮血順著流矢不斷往下流著,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終于帶著僅剩的十幾個人消失在遠處。

見他離去,緊繃的身子一松,直直向下歪去,跌落在墨竹的懷里。

什麼時候回的營帳我不知道,佟兒說回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很燙,窩在曹丕懷中一直喊冷,也開始出血,大夫說有小產的征兆,所幸我雖人在高燒,卻不停地在喊保住孩子,隨行的大夫輪換著照顧,總算是保住了。

醒來後再沒听到關于袁熙的事情,他們一個個都對我緘口,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便索性也不再相問。

回到許昌已經是冬月。

第一場雪過後紅梅盡開,穿著厚重的棉衣躺在軟榻上,火盆里時不時傳出柴火燃燒的‘ 啪’聲。模著日漸隆起的小月復,心里有些安然。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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