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兒一個人忙不過來,琉珠的雜事就被曹丕免掉,直接調過來單單侍候我,她和佟兒兩人換班,也就省去佟兒好多事。
自從在中山回來,我就越來越不願意說話,時常是一個人枯坐,佟兒以為我是為袁熙的事情傷神,每日里侍候的更加謹慎,生怕我憋出個什麼事情,近日還特特讓掃院子的小廝去外面買些好玩的玩意。小廝抱回來的東西也的確新奇,好多是以前不曾見過的,只是我仍是提不起興致,性子也越來越懶散。
春元頭一日,琉珠匆匆忙忙邁著細碎腳步閃進屋中,欣喜的對我道︰「夫人,老夫人來府里了,大公子傳話來讓你去見見?」
曹丕和我成親後也算是成家立業,便被分出丞相府得了一套自己的院子。今次老夫人前來也多半是長時間見不到曹丕,趁著年夕過來看看。成親之時因為蓋著蓋頭也沒能和她相見,我了然對琉珠點點頭,道︰「你帶路吧,咱們這就過去請安。」
佟兒听罷放下手里剪著的窗花過來扶我,琉珠在前頭帶路,這才一路來到前堂。
之前就听府里的下人們常常說起曹夫人為人和善、崇尚儉樸,琉珠也說曹夫人面慈心善,脾氣溫和。來給她請安並不是礙于媳婦對婆婆的禮數,就算我和她沒有什麼婆媳關系,為著晚輩和長輩之間該有的起碼尊重也是要過來的。
前腳才踏進前堂的門,就听到有人喊嫂嫂,抬眼望過去原來是曹植,數月不見倒是長高不少,面貌也越發的清秀。
我對他笑過轉而走到曹夫人面前,深深一拜,道︰「夫人福安,婉若有禮。」
見我如此,佟兒和琉珠也是隨在身後行大禮,曹夫人正喝著茶,見我如此大禮跪拜,趕忙放下茶杯相扶,道︰「兒媳不必行此大禮。」
我隨她起身,站到一邊,道︰「婉若是小輩,自該行此大禮。♀」
她滿意的看看我,眼光停在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笑道︰「這可是曹家的嫡孫,婉若你受累了。」
兀自輕撫著月復中的小生命,他不止是曹家的嫡孫也是我的孩子,想到這里,微微抬頭扯出一抹笑意,道︰「夫人用過飯了麼?眼見著就到晌午,我這就讓佟兒和琉珠去備些飯菜。」
她對我點點頭,起身坐回椅子上,我起步施禮帶著佟兒和琉珠退下,轉過門檻的時候听到曹夫人的聲音︰「婉若是個極好的女子,只是終究不能助你……」
佟兒和琉珠似乎知道什麼一般,跟在後面對視一眼,我搖搖頭,道︰「其實有什麼事情你們也無需瞞我,不過關于曹丕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轉過長長的走廊,才發現不知何時飄起細碎雪瓣,揚揚灑灑的落在臉上、身上,有絲絲涼意。
佟兒掀開廚房的厚布簾子,幾個切菜的媽媽正在一旁閑聊,見我進來慌忙站在一邊施禮,讓她們起來,我隨手拿出籮筐挑選幾樣菜色。冬月的青菜不多,種類少的可憐,倒是有幾顆冬筍看上去很白女敕,撿起幾個放進籮筐,又挑揀些白蘿卜、臘肉,對琉珠道︰「這些洗洗,切好給我。」又對佟兒道︰「幫我生火。」
她們應聲各自去忙活著,我轉身走到灶前坐下,看著爐灶發呆。
佟兒生好火對我道︰「小姐,三公子來了。」
恍惚抬起頭,曹植正掀簾倚在門框上,笑嘻嘻的操手看我,喚︰「嫂嫂。」
我起身,對他招手︰「來,過來。」
他提步走上前來,重又叫嫂嫂。
我道︰「長高了,越發的清秀好看了。♀」
他站在我面前,斂了笑意,鄭重道︰「嫂嫂,父親說管南郡太守郭永是個有勇有謀之人,欲要收為己用。但是最好的籌碼卻是許門親事,所以近日在我們眾兒子當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此時琉珠的已經將洗切好的菜端過來,我接過後,不徐不慢的下鍋,背對著他道︰「你和曹沖也在其中啊?」
他果然也被卷進權利爭斗的漩渦麼?身不由己?油煎著冬筍滋滋作響,升騰的熱氣模糊著視線。
「我年紀還小,雖然還不到娶妻的年紀,但是在父親眼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所以呢?所以你也要成為爭奪天下的犧牲品?你也要像他們一樣踩著累累白骨,登上外表
看起來榮耀無比、實則是鮮血染就的高位?」我轉身死死的看著他,只是希望哪怕他有一點點動搖,我總以為他是不同的。
顯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失態,他有些驚愕,緩過神後才抓抓頭皮,小聲道︰「我還不擔心呢,反正大哥二哥在前面站著,嫂嫂……嫂嫂對我發脾氣作甚?左右也該是給大哥發脾氣才是。」
他始終還是不明白,曹丕的野心太大,怎麼可能不會動容?而我對曹丕,從來就沒情意可言。搖搖頭背過身去,翻著鍋中的筍片,淡淡道︰「你還太小,什麼也不懂,可我寧願你長不大,即使長大了也不要去懂。」
初見他時,他醉心在詩詞書畫里,這樣美好的孩子,不應該也被利欲燻心,在這刀光劍影爾虞我詐的亂世,這方淨土應該被完好無損的保存下去,不要被玷污了才好。
他不是很明白的看著我,「嫂嫂說什麼?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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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拼湊六道菜色,佟兒帶著丫頭們將菜端到前堂,我整整衣衫跟在後面囑咐她們要小心路滑。
雪勢漸大,已經由細碎的雪片變成厚厚的鵝毛飄著,不過是一會的功夫,院子里的樹木皆披上一樹銀白,悲涼的更加悲涼。朝袖子里縮縮手,呵一口熱氣,今年除夕又是一場不可收拾的大雪……
曹植倒是滿不在乎,跑到院中團一個雪球拿到我面前,道︰「嫂嫂,白梅與雪哪個更高貴些?」
裙尾拖過長長的走廊發出細細的沙沙聲響,我歪頭看他,他已經到我胸口,再過幾年就是個好看的少年。思量一陣,回道︰「雪比白梅白出許多,可是被陽光一照,眨眼即逝,雖然白梅比不過雪白,卻能在晴好的天里依舊綻放香氣,高雅動人。所以嫂嫂以為,白梅高雅,做人也當如白梅,不論冷暖依舊不卑不亢。」
他听罷,將手里的雪團遠遠扔出去,道︰「我師父也常說白梅品質高潔,但是子建以為人比不得花。」
他說的對,人比不得花,也無法同花相比,因為花只為美麗活著,而人卻外表光鮮,內心里不知道有多黑暗。
各自走著卻再無話說,剛到門口就听到布著碗筷的聲響,叮叮當當甚是好听。曹植率先邁進屋里,笑著同曹夫人說話,「母親,我方才玩雪去了,外面的雪下的可真大。」
曹夫人對他招手讓他坐在身邊,又對站在一旁的曹丕道︰「子桓,你也過來這邊坐。」
曹丕應是,起身走過去坐下,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這樣的家宴,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正想著怎麼開口尋個由頭退下去,曹夫人已經開口,「婉若啊,你也過來坐,剛才听琉珠說這些菜都是你親自做的,辛苦你了。」
我連忙上前兩步,恭敬道︰「是婉若該做的,謝謝夫人謬贊,婉若不辛苦。」
她轉頭別有深意的看一眼曹丕,復又對我道︰「來,你也過來坐,我有話跟你說。」
躬身施禮,起步走過去,曹丕挪挪椅子向後撤過,曹夫人拉過我的手坐下,這個動作好似還在山中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拉著我的手,說我是個有福氣的。緩緩攢出一個笑,道︰「謝謝夫人。」
她拉著我的手端詳一陣,溫笑著︰「按理說,你現在有了身子,這件事不該這個時候說。」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這個時候不該說不是還要說的麼,他們以為我在意,其實曹丕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在意,既然心不在他那里,又怎麼會在意?
「夫人請說就是,婉若听著呢。」
她今日穿著紫色裘襖,頭發梳的緊貼鬢角,方才沒有抬頭看她,現在才發現她竟然一絲白發也無。臉上也是紅潤光澤,雖然長得不算美貌卻是個與眾不同的婦人。朱唇輕啟婉婉笑意,「我就知道婉若是個明白事理的,那我就直說了。南郡太守郭永有個年方十五的女兒,名郭照,長得自是比不得你,不過也算是個巧人。頭幾日孟德與我說起,說是子桓已經娶妻,是不是也該納個妾了。」
我站起身對她福一福,淡淡道︰「婉若對這些事也不上心,曹……丕郎願意就好。」
曹夫人笑意漸盛,連忙將我扶起,夸道︰「就知道婉若是個賢惠的。」
這頓飯吃的很是無趣,各人揣著心思,只是曹丕將我的手緊緊攥著,掙了幾次也沒掙月兌,索性由他攥著直到撤席。
晚間回房的時候,腳底下踩著厚厚的雪地,也沒有想到會下雪,晌午出來的時候沒有穿雪靴,只穿著普通棉鞋,現在被雪浸濕,頓覺腳底陣陣冷意刺骨。
佟兒扶我回房將火盆的殘灰端出去,重新換過柴火用火折子點燃,掌了燈繼續剪著窗花。屋中一時寂靜,只剩柴火的‘嗶啵’聲,看著手上書卷字跡漸漸模糊,睡意漸盛。
恍惚听到‘吱呀’一聲,抬頭向門口看去,曹丕仍是一襲玄色深衣,肩膀和發絲上掛著些雪花,依稀記得春日那個雨夜,他一身衣衫盡濕,接了佟兒手里的藥碗喂我喝下,那場景好似昨天才發生,歷歷在目。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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