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微微一笑,道︰「一萬人?一萬人守邯鄲,如是我以一支軍卒牽制邯鄲守軍,以騎兵突進,繞過邯鄲突襲趙氏封地內其他城池……」
夏瑜以玉佩為引,做攻守之態,趙無恤開始還用空口應變,但眼見不便,便從身上也解下玉佩腰帶充作軍隊方陣擺在地圖上,模擬拒敵應對,到了後面,玉佩不夠用了,便隨手從比較近的案幾上拿了食器,盤子、碗筷、酒器等等都上了。
及至那地圖上擺了許多器物,夏瑜九設攻城之機變,趙無恤步步應對步步退卻,最後眼見要攻至趙氏大本營晉陽時,夏瑜微微收手,對趙無恤道︰「趙氏門客眾多,能人輩出,嗣卿何必自己孤軍作戰,叫幾個後援吧。」
當趙無恤與夏瑜開始以這四海歸一地圖為準,進行攻防模擬演練時,列國國君與一眾士子都不自覺的安靜了下來,扯著脖子看兩人推演,及至看到趙無恤節節敗退,夏瑜節節進兵,晉國朝臣的臉色都不好看,俱是眉頭緊皺,覺得面上無光,有些人心中甚至暗想︰這趙無恤不及乃父多矣。
及至夏瑜停手,要趙無恤「叫後援」,這明顯便是」你不行,叫你家的一起上,我一個打你一群」的意思,晉國許多公卿真是覺得丟臉之極,看著趙無恤的眼神都有幾分異樣,而被這上下許多人等用異樣的眼神盯著的趙無恤,神色雖然微微有些蒼白,但隨即便平靜了下來,也沒強撐著,轉頭便對孔偉、尹澤道︰「勞煩兩位先生相助。」
趙無恤開口叫孔偉、尹澤相助,隨即又微微沉吟,對魏氏嗣卿魏駒道︰「魏氏與我趙氏同與齊國接壤,魏氏武卒強橫,若與齊國戰,恐需魏氏協助。」
其實晉國尚余的四卿之中,以韓趙的交情最好,韓氏第一代得任上卿的韓厥乃是被趙氏撫養長大,後來趙氏被滅,趙氏孤子也是在韓厥的扶助下重回上卿之位,從此以後,趙氏與韓氏世代交好,就連趙志父初初任事之時,也是多得當時執政韓起的照顧,魏氏,嚴格說起來與趙氏的交情只能說是泛泛,但此時夏瑜辱及整個晉國,魏駒作為晉國四卿之一的魏氏家主之子,此時自然一致對外。
是以,魏駒听到趙無恤邀自己相助,轉頭看了眼自己的父親魏侈,眼見魏侈點頭,魏駒也起身趨行至那四海歸一圖之側,眼見夏瑜擺設的齊*陣已經逼近趙氏封地根基城池晉陽,魏駒咳了下,道︰「齊軍進攻趙氏,是當我晉國無人嗎?若是齊軍攻趙氏晉陽,我魏氏武卒,當從此出,進攻齊軍後方。」
魏駒一邊說,一邊隨手拿了佩劍在地圖上一劃,示意魏氏武卒將從那地圖上顯示的一處山谷進攻圍困晉陽的齊軍。
夏瑜掃了魏駒劃過的那處山谷,道︰「你過不去。」
魏駒一愣,疑惑問道︰「什麼?」
夏瑜道︰「你不過去,那處山谷有斷崖深澗,你魏氏武卒長翅膀了,能飛過去嗎?」
魏駒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地圖上標示的那處山谷,半響沒說話。
夏瑜見魏駒沒說話,擺弄了下手中的玉佩,道︰「不信我的話可以問下你晉國主管此處稅賦的邑宰,地方官吏總是對當地地勢比較了解的。」
夏瑜這麼一說,一直緊盯著夏瑜、趙無恤、魏駒幾人的晉國朝臣不由自主的都將目光轉向了管理那處山谷地方的地方大夫,那地方大夫此時汗流浹背,豆大的汗滴從臉頰滑落,忍之不住的不停用寬大的衣袖擦拭,雖然知道照直說是給晉國丟臉,但這個年代的官吏還是有羞恥心的,眾目睽睽之下空口白話滿嘴噴糞的事情還是干不出來的。
所以那地方大夫只能戰戰兢兢的說道︰「此處山谷確實多深澗。」
這話一出,等于證實了夏瑜的說法,眾人嘩然,議論紛紛,而魏駒則是瞬時臉紅如血。
魏駒這人可丟大了,方才趙無恤雖然節節敗退,但好歹趙無恤對趙氏封地甚至整個晉國的山川形勢都了解的很是清楚,對哪個城池糧草充足,哪個城池矮小單薄,哪個城池地勢險要都一清二楚,分配守將也是得當,只是夏瑜「屢出奇兵」,才步步敗退,而這魏駒倒好,一上來連自家地盤的地勢都沒弄清楚,還要「敵人」提醒,這可不是丟了大人嘛!
韓不信之子韓虎一看此時情形,也起身行至下階,這個時候了,就別考慮什麼「以多打少」丟人了,要是這「絹上談兵」輸了,那晉國才真是丟人丟大了。
韓虎直接走至趙無恤身側,對夏瑜道︰「我方才見到內佐您三設攻掠之機變,有賴于五色騎兵,耳趙氏騎兵亦是名冠天下,內佐您用連發弩陣壓制奇兵,是欺負趙氏沒有良弓神射手嗎?我韓氏弓弩手方陣,願與趙氏並肩作戰。」
韓氏歷來是晉國公卿里「賣軍火」的,韓氏打仗向來有點挫,但是韓氏制作寶劍弓弩的水平確實叫絕,所謂的晉劍其實就可以說是韓劍,韓氏尤其擅長制作弓弩,韓氏的弓弩手方陣,在夏瑜沒發明連發弩沒在齊國訓練連發弩手方陣時,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第一強悍的遠程打擊部隊」其實是韓氏。
韓虎這一上來助陣,趙氏「沙場」實力頓時提高了一個檔次,夏瑜眼見韓虎此時開口,挑眉笑道︰「韓氏相助趙氏,那麼這一局只怕要重新來過了。」
言畢,夏瑜將此時擺在晉國地圖上的那些代表軍隊的「鍋碗瓢盆」統統扯下來,像圍棋復位一樣重新來過,道︰「趙氏嗣卿,您請先。」
有了韓虎代表韓氏的力量相助,趙氏情勢立時一變,又有魏駒所代表的魏氏力量在旁策應相助,眼看韓趙魏三方方陣擺的是密不透風,夏瑜在晉齊國邊境徘徊,半響沒找到進攻的途徑。
夏瑜這一猶疑徘徊,晉國朝臣的臉色倒是緩下來了,包括晉國國君在內,都有了一種隱隱的放松,甚至是笑意。
夏瑜徘徊良久,最後索性直接道︰「不打了。」
韓虎一听夏瑜這話便笑了,道︰「怎麼,內佐你認輸了?就這點本事還狂言誑語可助齊敗晉,助齊滅近,內佐不嫌丟人嗎?」
夏瑜看了韓虎一眼,道︰「嗣卿您誤會了,我說不打了,不是不打了,兵者,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夏瑜頓了一下,接著道︰「凡是能用計謀贏得了的戰爭,就不需要硬踫硬,所以」,夏瑜將手里的玉佩一指,點在晉國與齊國邊境之處,道,「齊國可在邊境吞駐重兵,使得韓趙魏盡皆屯兵于與齊國交境的晉國東部邊境,然後」,夏瑜抬頭向列國國君落座的高台上階看了一眼,道,「然後齊國可派使者練過秦國、楚國、中山國,晉國大軍盡皆屯駐在于齊國接壤的邊境,那麼晉國與秦國、楚國、中山國接壤之處,兵力必然空虛。」
這話一出,趙無恤、韓虎、魏駒臉色盡皆一變,他們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夏瑜的意圖,或者說不是敏銳的察覺,而是回憶起了什麼,畢竟二十年前晉國作為霸主之國卻險些被肢解的記憶太過慘痛了。
夏瑜見韓趙魏這三位嗣卿臉色皆變,便知道這三人已經猜出了自己的意圖,笑了笑,道︰「我齊國可與這三國約定,只要滅了晉國,晉國土地三國均分,二十年前齊國景公策動在範氏、中行氏叛亂時,策動天下諸侯肢解晉國,二十年前因為有執政趙志父在鐵之戰以少勝多,迅速平定晉國國內叛亂,使得齊國景公的打算落空,若是今日再有此變,晉國還有一個趙志父嗎?」
趙無恤也好、韓虎也好、魏駒也好,甚至滿朝晉國公卿,包括晉國國君在內,臉色都變得很差,甚至不僅僅是差,而是沉重,而被夏瑜點名的秦國國君則是神色有異。
中山國蠻夷之輩,晉國向來以尊王攘夷為旗號,自然不會邀請中山國會盟,楚國與晉國爭霸百年,打了百余年,自然楚國國君也不會來。
而秦國,崤山之戰晉國殺了秦國最精銳的軍隊,秦晉從此成了死敵,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秦國再也沒出過如秦穆公般的雄主,國家慫了,服軟了,自然與晉國的關系便緩和了,但是平心而論,舊怨深遠,若是真有機會肢解晉國,秦國估計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是以秦國國君听得夏瑜的話,倒是眉頭一跳,心有所動。
夏瑜看著臉色難看的韓趙魏三位晉國嗣卿,道︰「瑜確是口出狂言,但瑜的每一句狂言都不是無的放矢,都是有根有據,晉國處四戰之地,晉國強大時,周圍的每個國家都會臣服于晉國,但晉國衰弱時,這些國家都會撲上來,像一群餓狼見到肥肉,恨不得分時入月復。」
夏瑜站在這里,站在這虒祁台上,緩緩掃過這些各門各家的士子,再轉頭去緩緩掃過高台上階上的列國國君,晉國朝臣,還有最上首的晉國國君,周王室冢宰,最後回到一言不發的趙志父身上。
夏瑜看著趙志父,道︰「晉國的強大時晉國百余年用無數鮮血無數勝仗累積下來了,而晉國公卿的驕傲,是建立在晉國強大的實力之上,而今日的晉國公卿,空留滿腔驕傲,卻忘了沒實力支撐的驕傲,什麼都不是。我說晉國無救,是因為晉國現在的朝臣,盡是士為家而勞,卿為族而祿,朝堂社稷,幾人關心!?」
夏瑜指了指地圖上趙無恤、韓虎、魏駒聯合在晉國與齊國邊境擺設的韓趙魏聯軍方陣,道︰「別的不說,在下敢問,趙志父死後,還有誰能讓韓趙魏保持一致听從指揮一致對外!?若是執政一去,韓趙魏不先自己打起來都是稀奇的,還能一致對外!?我說趙志父之後,晉國後繼無人,算說錯嗎?若晉國不能一致對外,想要吞並晉國,想要滅掉晉國的,豈止齊國一國!晉國公卿,屆時難道不是冢中枯骨嗎!?」
夏瑜口口聲聲趙志父,對晉國霸主執政直呼其名,可謂十分無禮,但卻沒人開口指責,畢竟比起直呼趙志父其名,夏瑜所說的若是趙志父去世,晉國很可能再次陷入內斗,很可能再次給齊國甚至不止齊國一國謀劃肢解晉國的機會,更令晉國上下心若有重石,因為這不是空口白話,畢竟這樣的事情晉國二十年前就發生過,而也正如夏瑜所說,誰能去賭晉國二十年後還能再出一個收拾江山整合社稷的趙志父。
當論戰進行到此處,已經不是列國士子空白白話的學術爭論了,而是列國之中真正大權在握的權貴公卿之間的交鋒,這些沒什麼權力攙和廟堂紛爭的士子們,自然是插不上話的,只能靜靜看著眼前驚心動魄的紛爭,幾乎沒人敢多說什麼。
列國國君此時也十分安靜,各有心思,尤其秦國國君,面色陰沉,眼神不定,不知心中有何主意。
而也就在此時,只听一聲朗笑傳遍虒祁台,道︰「晉國後繼有人乎?無人乎?內佐當我等後來者。」
眾人依聲望去,只見智瑤此時也起身,從虒祁台高階而下,走至夏瑜身前,朗聲道︰「在下智瑤,願與內佐于來個絹上談兵。」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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