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韻眉毛一挑︰「重了?」這樣的懲罰已經是格外開恩了,若是落在家法嚴的人家,或是有個性子烈些的主母,只怕直接就是亂棍打死。♀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蔣世友點頭道︰「訓斥一頓,然後罰她薪酬,若是尋到那男子,不如就送他們做一對,豈不皆大歡喜?」君子有成人之美,蔣世友自認雖算不上君子,卻還算是個好人。
周韻慢慢垂手交握在身前,筆挺站著,神情肅然︰「三爺這是說的哪里話?須知門戶嚴謹、罪罰相應才是主持中饋之道。這樣大逆不道的下人若還留在府內,三爺讓咱們家的臉往哪里擱?不但翠珠不能留,連那個男人和其中的同謀也需找出來施以嚴懲!」她心中煩亂,語氣也強硬起來。
蔣世友從不曾見她對自己硬氣過,不免有些心慌失措,只是他也是個執拗脾氣,梗在心里不吐不快︰「那也別說她偷東西吧,一個女孩家,背上這樣的名聲,出去以後怎麼辦?再者,這樣會不會牽連太廣了?」
周韻眼楮一眯︰「那說什麼?說她不是偷東西,是大半夜在府內偷……」那個人字她到底說不出來,「若是實話實說出來,只怕她還沒出這個門就會被唾沫淹死!若是被祖母知道,她老人家眼里不揉沙子,到時候不但你我要受一頓責罰,只怕她連小命都沒了。」
蔣世友語塞,他幾乎有些遺忘了,這里是古代,禮法嚴格,道德至上的古代。他是古板法學系出身的人,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人權至上,這樣的信條幾乎刻在了骨子里。在他看來,翠珠道德上出了岔子,但是並沒有違法犯罪,算不得有罪的人。況且又是個嬌弱女子,可憐兮兮跪在那里,他心里就先軟了三分,卻忘了她的行為在現時這個社會是如何駭人听聞。
周韻的做法,只怕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他慢慢錯開視線,低下頭︰「可是這樣,她以後怎麼做人呢?」莫說是古代,就是現代社會,一個有了案底壞了名聲的人也未必能有好日子過。
見他態度動搖,周韻語氣和緩下來︰「三爺可知道這事情的嚴重之處?古往今來,皇宮大內除了宦官再不能有外男入內。這內院里頭除了主人家,輕易也是不能讓男子入內的。如今翠珠不但和外頭人有了私情,還偷偷將人帶進了府里,這男人必是買通了某個看門的媽媽才從外頭進來的,此事若是不嚴懲,今後若有人膽敢再放別人進來,倘被人拿住嚷嚷出去,三爺,我們闔府女眷的清白,就是跳到乾江也洗不清啊!」
她這番話說得蔣世友心煩意亂,他猛的起身,自己從衣櫃里拿了一套潔白竹布中衣,只說道︰「我先去洗了。」說完,便一陣風似地匆匆走了,帶的屋里的蠟燭也飄忽閃動。周韻微微低了頭,手慢慢握成拳。
淨房的木桶里放了半桶,猶有余溫,靠門邊一個爐子上熱著一壺開水,澡巾皂夷都已備好。小幾上還放了一壺茶。顯然是很用心很妥當的,可蔣世友享受著這樣的待遇,心里的感動和溫馨卻悄悄變了些味。
待洗完澡回屋,周韻已經不在屋內了,桌上紅燭高照,床上玉簟已然用涼水擦拭過,涼而不冰,床邊幾上放著茶水。她的體貼周到無處不在,可是此時,卻隱隱有些窒息之感。
原來,在這世間,自己還是孤獨的。蔣世友翻身倒在床上,拉過薄被蓋住了頭臉。
次日晨,周韻起身時照舊問了幾句,雅意道︰「早晨起來去蘭廳廂房里看了,三爺還在休息呢,帳子只扯掉一半,昨晚的蠟燭也燒干了。」她有些不解地看著周韻,周韻卻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今天繼續照看三爺吧,他有什麼吩咐照做就是。」
雅意垂首應了,正待要轉身,周韻突然又叫住她,雅意睜著大眼楮看過來,周韻轉回頭看著面前銅鏡︰「好好照顧三爺,讓他高興些。」語調不是慣常吩咐的口吻,而是有些別的意味在里頭。弦歌梳著她頭發的手一頓,眼楮猛然瞪大。雅意愣了好半天,好像似乎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搖頭道︰「女乃女乃,我……」周韻抬手止住她,合上眼楮微微搖了搖頭︰「你去吧。」雅意咬著唇,滿臉羞窘,淚水在眼眶中搖搖欲墜,幾乎是小跑地出了門。
弦歌焦急對周韻道︰「女乃女乃,這……」
「不用說了,」周韻仍是合著眼楮,「繼續梳頭吧。」
這日的請安和平常一樣,只是請安的人有了變化,前幾日中暑不曾來的蔣家玥被她爹蔣世平抱了來,盛氏和蔣家定都沒來,說是孩子身體不適暫時還需休養幾日。盧氏臉色比起昨日沉黯了些,眼底有些掩飾不住的怒意,只是當著老太太和眾多家人,不好發作出來,老太太仍舊和孫女孫子們逗趣,因著安姨娘有孕的消息,臉上多了許多笑容。蔣小玉還是往日笑盈盈的模樣,蔣小環和蔣世恩照舊是坐在旁邊走過場般的沒有什麼聲音。
這日的請安結束,周韻想著東府里的事,便也沒多留,匆忙走了,盧氏心里裝著事,兩人連話也沒多說幾句,便各忙各的去了。
回府下車後,弦歌猶豫許久,終于忍不住道︰「女乃女乃,雅意的事,還請女乃女乃收回成命!」周韻頓住腳步,緩緩嘆了口氣,弦歌心中一松,以為她心里動搖,不免歡喜。誰知她只嘆道︰「這本是老太太的意思,況且,若是三爺想要,還有什麼得不到的呢?」
弦歌忙搖頭道︰「可是雅意她不會願意的。」周韻低低一笑︰「子非魚,安知魚之心?也罷,你就去問問她吧,若是她不願,我一定給她做主。」說完,一徑走了。
弦歌愣了一下,直到兩人之間距離拉開足有十幾步,這才回過神匆匆忙忙跟上去。
這次卻不去正房,直接去了議事廳。這地方原是預備給當家主母管家理事時坐起的屋子,只是周韻嫁進來之後,老太太發話說孫媳婦太年輕了些,先由蔣貴媳婦主持家事,待過個兩三年再由正房女乃女乃接手不遲。長輩之命大如山,周韻只得服從,從此除了正房院子,東府里一應大事小事她都不曾插過手。
此時議事廳里蔣貴媳婦和幾個老媽媽正候著,一見周韻,忙笑著趕過來︰「女乃女乃來了。」
周韻只點點頭,與平時一般無二。蔣貴媳婦笑得像朵花︰「女乃女乃昨晚著人傳話給我讓查那不在崗不在房的小廝,又叫把嚴各處門戶不讓里頭人私自胡亂出去。我昨晚一查,果然有一個小廝不在房中,可是私下派人去找也沒找到。敢問女乃女乃,這小廝可是犯了什麼罪過?」
一路走一路說,已經到了廳內,周韻只管走到上首位子,回身往下掃了一眼,這才慢慢坐下︰「怎麼芳姨娘還沒來?」
蔣貴媳婦臉上有些不自在,只得賠笑道︰「芳姨娘說身上不好,女乃女乃有吩咐只管說,她應承就是。」
議事廳的丫頭一個托盤送上兩盞一樣的官窯芙蓉瓷泡碧螺春的茶水,先奉與周韻,周韻只皺眉看著放在手邊幾案上的水,並不端來喝。那丫頭又捧著水下去奉與蔣貴媳婦。
蔣貴媳婦看著周韻樣子,心里早就打了鼓,又見那小丫頭沒眼色還和往日一樣,不免心虛罵道︰「好沒規矩的混賬東西,我的茶水怎麼能與女乃女乃比肩?我素日都是怎麼教你的?怎麼事到臨頭這麼擰不清?」小丫頭嚇壞了,立刻跪在地上眼淚直冒,唯唯諾諾地應著。
周韻沒心思听她在這里唱戲,也不踫茶水,只道︰「你就同她說,府里有件與她相關的事須得她在場才行。讓她此刻就來,若是動不得,就安排個滑竿送她來。」
蔣貴媳婦一愣,忙下去安排人傳話。這邊弦歌也帶了那小丫頭收了茶盞下去,再沏茶來。
等菊芳來時,周韻正在和蔣貴媳婦喝茶聊天,心情似乎不錯。菊芳心里有氣,只隨意行了個福禮︰「給女乃女乃請安。」
周韻掀開茶蓋撥了撥茶葉,淡抿了一口,微微示意︰「坐。」
菊芳冷笑一聲,道︰「不敢勞煩女乃女乃,妾來此,只想問一句,好端端的,怎麼把我的丫頭關到柴房里去了?妾雖只是個姨娘,也知道凡事越不過一個理字,女乃女乃這樣無憑無據發落下人,叫人心里如何能服?」蔣貴媳婦一聲不吭,只不時偷眼看周韻。
周韻放下茶盞,用絹子拭了拭唇角︰「芳姨娘既然說我拿了你的人,我便問上一問,我可是去你院子拿的人?還是喚了翠珠出來不放她回去?」
菊芳卡殼了,她之所以反應這麼強烈,是因為其中另有不可告人的內因。原先兩年蔣世友常在她屋里起居,連帶著西院得的月例銀子和年節銀子也比各處豐厚些,看著手頭銀子多了,菊芳便動了別的心思,私底下拿著銀子在外頭托了幾個地頭蛇放印子錢,靠著翠珠一個在府里當小廝的表哥于其中通信。因為怕蔣貴媳婦知道後要分一杯羹,她便偷偷地避開了蔣貴媳婦的耳目,只在晚上叫那小廝偷偷從買通的角門姜媽媽處進來,再派翠珠去幫她通信。
這事原本極機密,卻不知為何昨晚翠珠一去未回。菊芳自己一覺睡到天亮,醒來後才听底下丫頭回話說翠珠被關進了柴房,她心里又驚又怕,只管把翠珠咒了幾萬遍不小心。她以前在周家時就知道周韻的脾氣,這位小姐雖是個好說話心不硬的,卻很看不慣這些巧取豪奪之事,若是自己的事被抓住抖出來,依著如今的情形只怕難善了。她又想去蔣世友跟前遮掩,又想先和翠珠串好話,結果都行不通,未免心急如焚。
只是這事既然已起波瀾,怕是就逃不過去了,周韻二次差人來請,菊芳只得派另一個丫頭去蔣世友處試試搬救兵,自己按捺下不安來了議事廳,想著怎麼樣才能圓過去。
周韻見她不答話︰「既然不知道,那不妨等翠珠來了再問她吧。」
菊芳嘴角抽動幾下,只管坐在旁邊一言不發。蔣貴媳婦早看出些不對勁來,卻也不敢多問,只得守在旁邊。
不多時,便有幾個婆子拉著翠珠一路過來,她鬢發休整過,卻仍是有些凌亂,兩眼下一團烏青,憔悴不堪。孫媽媽等幾人昨晚看見翠珠的樣子便猜測到了幾分,對她嫌惡不已,推搡起來也就不管輕重,入得廳來便直接將她推在地上。翠珠撲到在地,慢慢爬起來跪著,削肩窄腰,分外惹人憐愛。
菊芳心里一緊,正要發問,周韻搶在她前頭,對廳里人閑散人等揮了揮手。眾人看這個架勢,心知必不是小事,忙不迭地都退了。廳里只有菊芳與蔣貴媳婦留著,弦歌守在周韻身後。
事情過了一夜,心里的怒火也淡了些,此刻見翠珠低頭跪著,弱不勝衣的樣子,周韻徐徐嘆了口氣,道︰「翠珠,如今當著姨娘和蔣姐姐的面,你昨晚做了什麼事,就自己招了吧。」
菊芳手里揪著帕子,一雙眼楮幾乎要把翠珠瞪穿。
翠珠緩緩抬頭,看了菊芳和蔣貴媳婦一眼,牙一咬撲在地上猛磕頭道︰「不關姨娘和蔣大娘的事,是我不知廉恥,勾引了外頭人,還……還帶進園子。」一頭蓬亂秀發磕頭磕松了,披散滿身。
菊芳心里一松,蔣貴媳婦大驚失色。
周韻眼中不忍,面上仍是一派冷硬︰「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你表哥已經逃走,其他還有什麼共犯你須得從實說來,否則的話,就別怪我狠心!」翠珠被這話驚得全身一震,伏在地上不肯吱聲。
菊芳一拍扶手起身︰「你這賤人,我素日待你有如親姐妹,對你家人也多有恩德,如今你居然這麼沒廉恥連累我的名聲,你……你……」她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抓起一個杯子就要往翠珠身上砸,被弦歌手快攔下了,杯子沒拿穩摔在地上,茶水滿地都是。
翠珠咬緊牙關,跪在地上瑟縮成一團,蔣貴媳婦瞧了菊芳一眼,不動聲色。
周韻低喝道︰「行了!」菊芳本還要上前動手,奈何弦歌一直攔在前面,又听得周韻之令,只得一甩袖子坐回座上。
蔣貴媳婦忙上前一步對翠珠道︰「女乃女乃問你話,還不從實講來?!如今供出人來或許還能將功折罪,如若不然……」這話斷在一半,語氣卻冷冷的如一盆冰水把翠珠澆了個透。
翠珠嘴唇蠕動著,欲言又止。
菊芳哼了一聲︰「還能有誰,她干媽就是園子角守門的穆媽媽,素日親厚得不得了,必定是他們一家子串通好了來糊弄我們。」如今翠珠是不中用了,總得保住姜媽媽,以圖後計。
翠珠一雙眼楮瞪得滾圓,眼睜睜看著菊芳,菊芳面上雖然一副暴躁不堪的樣子,眼里卻是冷靜得含霜蘊雪,清冷如冰。翠珠對視不過幾下功夫,已經兵敗如山倒,閉著眼低下了頭。
蔣貴媳婦見狀,忙問道︰「真是穆媽媽?」翠珠沒法子,咬著牙點了點頭,兩滴淚珠滴到她面前地上。周韻微眯了眼,暗暗嘆了口氣,對弦歌揮了揮手。
弦歌會意,便出去喚人去傳穆媽媽來。
周韻看看蔣貴媳婦,蔣貴媳婦手心里冒汗,忙點點頭,上前問道︰「既然你願意招供,那就從頭說來吧。」
翠珠別無選擇,只得破罐子破摔︰「我與表哥……是打小一起長大,原來就定了女圭女圭親,後來因緣湊巧,我被賣到府里,他也在府里當差,所以……」
「你們是何時起在後園幽會的?」蔣貴媳婦又問。
「上個月,昨兒……是第二次。」
「他是怎麼進來的?」
翠珠嘴唇咬出了血︰「若是他要來,會讓媽……穆媽媽給我信,然後晚上姨娘歇了之後,我就偷偷去園子里……」縱然她有膽子做下那些事,可是真要在人前說開,仍舊是羞恥難堪。
蔣貴媳婦听得面色煞白,她掌管整個東府的內務,竟被人這般輕易出入達兩次之多,實在是難辭其咎,她惱怒不已︰「你真好大的膽子!」
「三爺來了!」外面丫頭呼道。
里頭幾人皆是一驚,周韻沉眉不語起身迎去,菊芳猜三爺必是來為自己出頭,不免歡喜雀躍,瞥了周韻一眼,隱隱得意之色,蔣貴媳婦忐忑不安,暗暗擦了把汗。
蔣世友扶著雅意,慢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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