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就有些陰陰的,順帶著涼風習習,完全吹散了昨日的酷熱,很是舒爽。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為了請安,這日蔣世友起得頗早,弦歌雅意按照他昨晚的吩咐,也都來早了些,兩人素日都是看慣了蔣世友睡覺睡到自然醒的懶散樣子,今日甫一進門,竟見他已經穿戴停當了,不妨都有些意外。雅意抬頭掃了一眼,照舊低了頭去。弦歌怕場面尷尬了,忙輕聲笑道︰「三爺今天倒起得早呢。」
蔣世友點點頭︰「心里多想幾遍,自然就按時醒了。」這大概是每一個經歷過高中那摧殘歲月的人的本能,只要臨睡前緊張一下神經,默念幾遍我要六點起我要六點起,肯定比鬧鐘還準時。
弦歌笑笑,手腳麻利地扶他梳洗。她本就不善于談笑活躍氣氛,加之一向有個活潑的雅意在,也輪不到她說些什麼,只是今日雅意擺明了三緘其口,只好由弦歌出馬來暖場。怎奈這確實不是自己專長,只好意思意思一下罷了。
于是整個梳洗過程都在不過分嘈雜的和平環境中順利完成,全程的交談不超過三句話,三方人員各自感覺尚算良好。
正各想著心事,忽然眼角余光掃到門外似有人影,弦歌側頭一看,原來是正房里的佳玉。佳玉原本在臥室外頭探頭探腦,瞧著被弦歌發現,便大大方方走進來,福了福身笑嘻嘻道︰「三女乃女乃讓我來瞧瞧三爺起身沒,請安是辰正時分,早飯可不用吃,老太太那里會擺飯的。」
弦歌撲哧一笑︰「你瞧瞧起身沒?這會兒連頭發都梳好了,立時動身都不成問題。」佳玉笑眯眯道︰「這再好不過了。我這就回三女乃女乃去。」說著又給蔣世友行了個禮,轉身回去了。
弦歌忍不住瞧了她背影一眼,抿嘴笑道︰「三女乃女乃只怕還以為三爺沒起身呢,佳玉去回信,保準大吃一驚。」
蔣世友畢竟很久沒有起過早床了,剛起床的精神頭一過,這會兒又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弦歌打趣,他半眯著眼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笑了笑。
大約過了盞茶時分,恰好已經收拾停當,外頭傳來掀簾子的聲音,周韻笑吟吟走了進來,夫妻兩個便一起出發往西府去了。
老太太的院落門口照舊是秦媽媽候著,她一眼望見蔣世友和周韻同來,不免很是驚詫,愣了愣才道︰「三少爺來了。♀」周韻忙笑道︰「今日三爺身體好些,便想過來陪老太太說話解悶。」
秦媽媽已然恢復常態,和藹道︰「難得三爺的孝心,老太太必定歡喜。」說著引了兩人往內室而去。
萬字花紋的綢布簾子早換了細竹簾,只屋內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秦媽媽回道︰「三少爺、三少女乃女乃來了。」說著掀了簾子讓兩人進去。
出乎意料,屋內老太太和盧氏都在。只是室內氣氛隱隱有些僵,听著蔣世友也來了,兩人不免都大感意外,齊齊朝門口看去。只見蔣世友被周韻扶著,慢慢走了進來。因是逆光看不大清夫妻兩人的表情,陰影勾勒出年輕男子的身形,雖並不十分結實,但比之從前的孱弱衰病,已是天壤之別,走路也有沉穩力多了。老太太本來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猶有怒氣的臉色也柔和了,盧氏驚愕之後立刻展現笑容,也是十分欣慰的。
待到夫妻兩個給老太太和盧氏行了禮,周韻便扶著他坐到旁邊位上,老太太見他腿腳仍是不便,皺眉道︰「你這孩子,身上還病著呢就這麼到處亂跑的,你媳婦也不管管。」語氣里並無不滿,只是有些心疼意味,比起以前的訓斥口吻簡直判若兩人。周韻笑抿著嘴不答話,蔣世友笑道︰「已經好多了,最近天氣熱,怕祖母在屋里憋著不爽快,特地來陪祖母說說話。」
老太太臉上的怒色終于全都消散了,皺紋臉笑成一朵菊花,盧氏忙笑道︰「難為友哥兒你的一片孝心。」屋內氛圍終于由冬轉春,樂意融融。
正這時,外頭秦媽媽又道︰「大少爺,大少女乃女乃來了。」老太太笑聲戛然而止,眼楮半眯起來,盧氏也不大好多說話,只收了聲看著門口方向。剛剛入春的氣氛隱隱又有冰封之勢。
簾子掀開,光影閃動一下,蔣世平夫妻二人依次而入。周韻早扶著蔣世友立起身來,那二人見了蔣世友,都略顯吃驚,頓了頓,才向兩位長輩行禮,兩隊夫妻間也彼此見禮。
待他們行完禮,老太太仍是眯眼瞧著蔣世平和盛氏,眼如冷電直直射了過去,一聲也不吭,盧氏雖然為兒子擔心,卻也不敢多說一字。蔣世平夫婦被凌厲的視線射的熱鍋里的豆子般忐忑不安,只能低頭站在廳上,不敢歸座。屋內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大哥大嫂沒有入座,做弟弟和弟媳婦的自然也只有跟著罰站的份。周韻倒還好,蔣世友那條殘廢腿站久了著實難受,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腿,換了個姿勢,心里叫苦不迭。
屋子人全成了木樁石刻,他這小動靜自然分外顯眼。盧氏心疼兒子受罪,見狀便對婆母勸道︰「老太太,友哥兒身上不好,老這麼站著他也難受,不如……」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聲,收回視線,自去旁邊幾上取了茶來喝。盧氏知道她已是同意了,便對蔣世平夫婦和稀泥道︰「還不去坐下,今兒難得人來得齊全,咱們好好陪老太太說話解悶。」
那夫妻兩個好容易得了特赦令,忙應了下來,縮到一邊坐了。齊媽媽捧了茶來,一一奉給四人。這四個誰都不敢開口,只好都端了茶喝來掩飾各自情緒,一時間屋內只聞茶盞輕踫的清脆聲響。
老太太看得又好氣又好笑︰「我老婆子屋里的茶就這麼好喝?一個兩個跟八輩子沒喝過茶似地。」見她終于說笑起來,盧氏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她忙賠笑道︰「老太太的茶,自然是珍貴的,他們小輩當然要珍惜重視了。」說著偷偷向盛氏使了個眼色。這婆媳兩個沒鬧翻之前合作了好多年,彼此是極默契的隊友,這個眼神表示的含義盛氏自然是心領神會,再者此刻最重要的是哄老太太開心,她們私下的恩怨倒放在其次了。盛氏本身並不笨,這些由頭在腦子里一轉便清晰了,于是她也笑著湊趣道︰「太太說的是,老太太賞的東西,吃了喝了都是能添福添壽的,我們搶還來不及呢。」
這婆媳兩個一唱一和,老太太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她一拍大腿,笑嗔道︰「自個兒的事還沒鬧清呢,倒來打趣我了,真真該打。」盛氏臉色一白,勉強笑了笑,慢慢垂了頭似在自省,蔣世平欲言又止,看了看老太太和盧氏,也訕訕地低了頭。盧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對老太太道︰「老太太盡管放寬些心,孩子們年紀還小,有些事兒自然做得不夠妥當,慢慢兒經歷些事長些見識,也就好了。」
老太太淡淡掃了盧氏一眼,端起手中的茶,撥了撥茶葉,抿了一口,輕輕咽下,方嘆道︰「我們蔣家在秦楚縣也是一百多年的光景了,祖上人丁不旺,能安穩傳到現在不過講的是個家和萬事興的理。如今好容易開枝散葉,卻又是事故不斷,叫我如何能放寬心?」
孫輩兩對夫妻屏息凝神地听著,大氣都不敢出。盧氏無話可回,只得跟著嘆息一身。
這時,外頭秦媽媽秉道︰「老太太,幾位小姐、小少爺來了。」話音未落,簾子一閃,一身粉色珠光緞子夏衣的蔣小玉笑靨如花地當先走了進來,她一見滿滿一屋子人,甜甜一笑道︰「哎呀,今天哥哥嫂嫂們都來了,那早飯的桂花糖藕豈不是沒得多少吃了?」
童言童語,惹得屋內眾人忍不住大笑,老太太本來凝重的臉立時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指著蔣小玉笑罵道︰「你這貪吃的丫頭,這麼久不見你三哥哥,不跟人問好不說,倒先擔心起自己的吃食來了,活該打嘴。」
蔣小玉一點不怕,帶著蔣小環和蔣世恩給眾人請了安,然後厚著臉皮滾到老太太懷里︰「還不是老太太平日太疼哥哥嫂子們了,我看他們一來,就怕老太太不舍得多疼我了。」老太太笑著輕輕拍了下孫女雪白的小臉︰「我還不知道你?平日最貪吃的,到了飯點一刻也等不得。罷了,也到了早飯時辰了,咱們索性就團團圓圓吃頓飯吧。」
蔣世平和盛氏終于舒了一口氣,依老太太素日急怒的性子,昨天派了媽媽來代為訓斥,今天這早起請安見面只怕難善了,輕則一頓好罵,若是老太太罵起了性子,罰去跪祠堂也並非不可能。兩人本來惴惴不安,不成想先是有蔣世友擋著怒火,後頭又有蔣小玉化解,算是有驚無險過去了。盛氏不由得眼帶感激看了蔣小玉一眼,卻見蔣小玉笑呵呵沖自己眨眨眼,一臉頑皮。
一頓早飯吃得和樂融融,仿佛之前的劍拔弩張根本不存在一般。用了飯後,盛氏便起身請辭回去照顧兒子,蔣世平屋里安姨娘動了胎氣,也需人回去照料。老太太暗生不悅,心里又怒氣未消,索性眼不見為淨,把盧氏和蔣小玉幾個都打發走了,只留蔣世友夫妻兩個說話。
再回到屋里時,方才滿滿一屋子人便一下子空了一大半,頗有些熱鬧散去的空虛。
老太太連齊媽媽和秦媽媽都打發出去,屋內只有祖孫三個。
蔣世友不知何故,悄悄和周韻交換了一個眼神,周韻微微搖頭,她也不知是何故。兩人大眼瞪小眼對看幾下,只得雙雙看向老太太。
蔣老太太端起茶盞,自顧自喝了幾口,輕輕合上茶蓋,眼楮虛看著前方,似在出神。過了一會,才回神過來看向自己孫子,關切道︰「最近身子怎麼樣?可好些了?」蔣世友忙點頭︰「好多了,多謝祖母關心。」
蔣老太太略皺著眉頭,徐徐嘆氣道︰「你這孩子自打這回病了之後,倒和我越來越生分了。」蔣世友一驚,正要開口,老太太擺了擺手,「這也怪不得你,我這些年盡往外頭庵堂去住,不怎麼在家,對你的照料也少。若不是這回你出事,只怕我也難得回來一趟。」她這語氣,竟有幾分蕭索之意,與她那火騰騰的性子倒完全不符。
蔣世友這位冒牌貨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學了剛剛蔣世平的樣子,低頭裝傻。
老太太以為他心里的疙瘩不平,不免又添了幾分歉疚︰「老婆子以前盡顧著些不相干的事,倒拘束了你們夫妻兩個。如今看來,你媳婦倒是個能干的,若是我早些放開手,只怕你們之間也少了許多波折。」
這話不但蔣世友,連周韻都怔愣住了,顯然是太過突然,不知該如何反應。
老太太瞅了瞅他們,特別多看了周韻兩眼,道︰「這段日子我瞧著你們那邊,倒是一派興興向榮的樣子,上下皆有條理,比之以前,倒好了許多。若是能長久這樣安樂,我老婆子懸著的心也就可以落地了。」
周韻斂容道︰「這都是老太太和太太教導有方。」
老太太冷笑一聲,擺手道︰「不必給我帶高帽子,我老婆子在你面前從來沒客氣過,也沒教過你什麼東西,你今日能做出這些事,都是你自己的能耐。」
這話說得直白,卻實在讓人揣摩不明白其中到底什麼含義,周韻只得收聲,低頭不語。
老太太見她又恢復了以往那悶葫蘆一般的樣子,心內嘆息不已,又道︰「老婆子也算弄清楚了,我雖然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卻也未必事事都對。你們現在這樣,已經是很好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多插手什麼。只要你們夫妻和睦同心,這便是再好不過了。」
周韻心里思緒雜亂,輕聲應了。蔣世友瞧了周韻一眼,也跟著點頭。
老太太見這兩人之間的互動,又想到方才蔣世平和盛氏之間彼此連眼神交匯都沒有的情形,不免心下悵然,她緩緩搖了搖頭,又道︰「雅意那丫頭的娘昨天求到我面前來了,說是她女兒年紀大了,已經給她在外頭尋了個女婿。我差人問了雅意的意思,她是同意的。不知你們兩人可願意放她出去配人?」
蔣世友愣了一愣,轉頭去看他老婆,周韻卻頗為震驚,這事連弦歌都不曾听說,想來雅意瞞得極好,事不成便立斷,這丫頭仍是火一般寧折不彎的剛烈脾氣。她心中又驚又嘆,回望向蔣世友︰「不知三爺可同意?」
蔣世友哪里知道這皮球會踢到自己面前,他怔了一下,回答道︰「雅意自己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
老太太最後一絲想法也滅了,她心內百感交集,道︰「既然如此,我便讓人去和她娘說去。」這一上午心里翻來抖去,著實累得慌,她揮揮手,「行了,你們那邊事情也不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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