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下,薛姨娘慢慢走上前來,從袖子里緩緩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雙手捧著呈上。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盧氏面色陰沉不定,拿不準薛姨娘到底是何意思,她眼神微動,掃了屋內眾人一圈,對周韻道︰「我們這里誰也沒三女乃女乃識字多,不如由三女乃女乃看一看真偽吧。」
薛姨娘一頓,只得側過身子將信奉與周韻。
周韻卻是不動,只直直看著薛姨娘的眼楮,見她眉眼疏淡看著斜下方,卻是一絲眼風都不肯與自己交匯。周韻按捺住心跳如鼓,伸手將信接了,抽出信紙,展開來細細看了。
佳玉偷眼瞧著,只見周韻眼楮定定看著手中信箋,那本來就蒼白的臉色連最後一絲血色都沒有了,手也越來越抖,最後幾乎握不住那單薄的白色紙張。
「今有秦楚蔣門周氏,嫁入數載無子,犯七出之條。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為照。立約人蔣世友甲申年三月初三」蔣世友不喜印信,畫押處並無印章痕跡,只有一個血紅的指印。
字跡是曾經很熟悉的秀氣小楷。今年是乙酉年,甲申年指的就是去年,而這封休書,是在去年三月寫下的,那時候的蔣世友還是真正的那個,這封休書,也是他自己的真實意思……
周韻恍惚間只覺身處懸崖邊,脊背陣陣發涼,偏偏周圍無路可退,只有冰天雪地,寒風刺骨。
盧氏冷眼看著她面無血色的模樣,心內猜測只怕這休書有八成可能是真的,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薛姨娘,弄不清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她心中關切,忍不住身體微微前傾,冷冷對周韻道︰「三少女乃女乃,你看這休書——可是真的?」
周韻動作輕緩將信箋照原來的折痕細細折好,又小心裝回信封里,不過是片刻之間,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退卻了慌張之意,只余一片荒寂。她淡淡道︰「是真的。」對于世間人來說,日期是什麼時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封貨真價實的休書,這就足夠成為她們名正言順的理由。
她背後的紅袖大大地倒抽一口涼氣,又立刻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其他人雖吃驚,但見盧氏面色不善,在她面前卻是半聲也不敢出的。
盧氏心中一喜,松了口氣,緩緩靠在椅背上,道︰「三少女乃女乃,如今連休書也是全的,你還有何話說?」
周韻一聲不吭,垂手立著。
盧氏怒極,一拍扶手,大喝︰「周韻,你還要裝糊涂到幾時?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想著拖延下去麼?我倒要看看,今天休你,誰敢攔著!」說著手一揮,左右婆子丫鬟面色不善紛紛舉步上前,形成合圍之勢朝周韻逼去。
佳玉的嘴不由自主地張大,似乎要喊叫出來。盧氏似有所感,淡淡掃了她一眼,目光有如徹骨寒風,掃得佳玉忙捂住口低下頭,縮在一邊。
屋內局勢已是不可挽回的一邊倒,僅憑周韻和屋里幾個丫頭決計坳不過盧氏一行人,況且因著盧氏佔了個長輩的身份,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對她做出忤逆之事。
這些道理盧氏的人也懂,所以她們並沒有真要動手的意思,只是靠著人多勢眾想要形成威嚇之勢。那些人只停在周韻身邊五六尺遠就站住不動了,全都面無表情,直勾勾看著她。
周韻手在袖子里拳頭攥得死緊,今日之事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這幾日為了蔣世友突然病倒,她已經是有如失伴孤雁一般茫然失措,哪里提防得了盧氏毫無預兆突然發難,甚至薛姨娘手上這封休書到底是怎麼回事都完全不知,倉促間全無應對之策。
周韻心里猛然一驚,什麼時候自己竟變得這般沒有算計,居然連一絲蛛絲馬跡或是預兆都不曾發現,惶惶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唇邊泛出淡淡自嘲般的苦笑,果然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自從為竹茵報仇之後,自己的心一日比一日軟,于後宅內斗中的心思淡了許多,早已沒有當年的斗志。
她抬頭往臥室方向看了一眼,也是因為那人的溫柔相對,珍視珍重,便讓自己解了戒備之心,好似有了靠山般有恃無恐。一念及此,腦中便不由自主聯想到這幾個月來種種情意,點滴回映在眼前,心里恍惚間竟軟糯如綿,不知該如何是好。
盧氏見她不慌不忙,唇邊隱隱竟是帶笑,又目似含情看向蔣世友臥房,以為周韻留戀不舍,不免冷笑道︰「友哥兒被你克得昏迷不醒,你若還念幾分夫妻情誼,就早早去吧,興許他煞氣一除便逢凶化吉病痛全消也說不定。」煞星克夫這話原是早先老太太氣中口不遮攔說出來的,平日沒人敢說,加之周韻和老太太關系緩和,也無人再提,今日三番四次從盧氏口中說出,頗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終究是大勢已去,周韻僵直的身子慢慢動了動,卻是低頭啞聲道︰「伯娘之命,不敢不從。容我收拾打點一番,再離去不遲。」
盧氏不在意地拂了拂袖子上莫須有的塵土,貌似不經意地掃向一旁婆子手上拿的那本賬冊︰「還有什麼好收拾的?外頭馬車已經備好了,現在便將你送回周府,大家都便宜。」
佳玉驚訝地瞪大了眼,一點預兆都不見地休人,立刻趕人,連財物嫁妝都不讓帶走,這……
她不由自主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太來得突然,弦歌又被抓走,根本來不及派人去通知老太太,若真由著太太這樣,只怕事情就真的無可挽回了,她心內焦急,神色便有些慌亂。不知是不是感到她的焦躁不安,周韻微不可查地掃來一眼,眉微皺著,眸中寒光歷歷,似有深意,佳玉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盧氏也注意到蘭廳里幾個丫頭的異狀,便不緊不慢道︰「如今老太太病體沉重,經不得不相干的事去煩擾,你們也都謹守本分,好生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人嘴賤口快惹得她煩心動氣,自有府規候著。」
屋內一圈婆子丫鬟全都屏息靜氣听著,最後齊齊應了聲是。
盧氏點點頭表示滿意,便揮了揮手,讓人把周韻送出去。佳玉和巧鳳幾個得了敲打,全都畏畏縮縮低下了頭,一眼不敢多看。
周韻掃視了一眼屋內,轉身對幾個姨娘丫頭們並道︰「事已至此,在三爺蘇醒之前,便由你們出力侍奉了,此事事關重大,望你們多用些心。」說完她深深看了一眼,便抬步出了門。
剛走了幾步,側身看向旁邊被人堵了嘴按住衣斜發散猶自掙扎不月兌的弦歌,便回身對盧氏道︰「弦歌的賣身契去年便賞還了,只算是在我身邊幫工,不是府里的奴才。念在她這幾年伺候三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伯娘賞個臉,讓她和我一起走了吧。」
盧氏皺眉看向蘇進家的,蘇進家的一無所知,惶恐不安地低下頭。丫鬟的賣身契都鎖在正房小間的櫃子里,她根本無從知曉。
盧氏沒得到想要的信息,便回過頭去看周韻,這個平素不親近的佷媳婦波瀾不起地看著自己的婢女。依照景朝律法,賤籍逃奴者杖死,若是周韻撒謊,她倒不介意去官府公示這件事。況且雖然現在是靠了出其不意的作用一切順利,卻也怕逼得太緊周韻讓她情急之下會反口,盧氏想了想,便揮揮手︰「你若是沒有記錯,我這里也不會平白無故把良民扣下,若是記錯了,那也怪不得別人。」
周韻應了一聲,自帶了弦歌,頭也不回地走了。跟著盧氏來的四個婆子便隨在她們身後一起出了院門。
蟬居院眾人皆目瞪口呆,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工夫,主母便被掃地出門,如此干淨利落,真真讓人心膽皆寒。♀
盧氏微微放松身體,斜靠在椅背上,瞥了蔣世友臥房一眼,對幾位姨娘道︰「你們折騰這許久,想必也累了,綠姨娘和蘇姨娘年長妥當些,不如就讓她們在這里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
幾人听得一愣。主母被逐,太太第一個抬舉的居然不是自己,紅袖先就不干了,她抬起頭,朗聲道︰「大太太說的哪里話,我們怎好只讓兩位姐姐操勞,自然是都要留下來侍疾的。」
盧氏眉頭一皺,待要開口,綠衣一把扯住紅袖的袖子,對著盧氏賠笑道︰「大太太體恤她們,原是好意,只是如今情況特殊,房里若是少了人手怕是容易出亂子,不如我們都留在這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盧氏眯著眼看著下面排成一行的四個姨娘,好容易壓下心中翻滾的郁氣,她思索了一番,突然一笑,似是換了一副心腸,道︰「也好,就交給你們幾個一起吧,好生照顧三爺為上。」又看了一眼縮在一邊的幾個丫頭,「你們好生伺候著,若有一處不好,唯你們是問!」
幾人都戰戰兢兢應了,盧氏這才滿意,帶著丫鬟婆子們照原路走了。蘇進家的小心跟在旁邊相送,盧氏狀似不經意地指著身邊一個管事媳婦模樣的人對蘇進家的道︰「這府里少了主母,原先那幾個幫你的又是周家過來的,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便由春錦帶幾個妥當人幫你吧。該理清的錢財賬本也好生理一理,別弄得一團亂分不清白。」蘇進家的忙躬身應了,盧氏見她順服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
才到了二門準備登車,先前送周韻回家的幾個婆子丫鬟匆匆趕了過來。
盧氏沒料到她們來得這樣快,微訝道︰「送回去了?」
那領頭的婆子抹了一把汗,笑道︰「送回去了。周老爺和少爺們出門辦事都不在家中,四姨女乃女乃不肯收人,說是咱們家不要的人他們周家也不要,是吳姨女乃女乃趕了出來吵了一架才勉強收下了。老奴把太太交代的話跟四姨女乃女乃細細說了,她說知道了,這樣丟盡周家臉的人自然是有多遠送多遠,不會讓她在秦楚縣丟人。」
盧氏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頷首不語。雖然事情倉促了些,好在都照著原計劃來,沒有出什麼簍子,不過她心里總不能放心,只得細細叮囑春錦幾個這兩日加緊行事。
因著盧氏臨走前吩咐將全秦楚的大夫都請來給蔣世友看病,所以整個蔣家東府都胡亂忙了一天,大夫們面面相覷,只說蔣家三爺病得不輕,卻又實在診不出到底是個什麼病癥,只得會診了一副不傷身的補藥給他灌下去。
到了晚間,屋里便要留下守夜的人,幾位姨娘都不肯走,便商量了一下在蘭廳臥房里設了幾張榻上夜。
天色全黑後,各處都點了燈籠蠟燭,因著周韻被休,幾位姨娘各自為政卻又各自不服,沒有能出頭理事之人,蘇進家的只好以管家的身份扛下了大部分內務,春錦跟著她忙前忙後,盤點賬冊之余訓斥了幾個想偷懶的下僕以及嚼舌頭傳話的粗使丫鬟,各項事宜還算安排得妥當。
蟬居院比別的院子好些,雖少了女主人,也沒有顯得凌亂,各處燈燭上夜以及晚飯的布置都有條不紊,顯然平時管束有方,到了這樣特殊的時節仍是各安其事。
臥房里各處齊整後,蘇姨娘便起身去淨房沐浴,紅袖和綠衣坐在牆邊自己榻上,不知嘀嘀咕咕些什麼,見她往外走,紅袖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
蘇姨娘定定神,和平日一樣淡定地走到門外,門口伺候的是九兒,她躬身將蘇姨娘領到了蟬居院里小巧的淨房,房中桶里已經裝好了水,九兒上前為蘇姨娘寬衣解帶,趁機在她耳邊道︰「表姐,今天是怎麼回事?怎的太太來得這麼突然?」
蘇姨娘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大約和三少爺突然病倒有關吧。」
九兒疑惑不解,嘀咕道︰「可是我還不曾在飯食里下藥呢,他怎麼就暈倒了呢?」
蘇姨娘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道︰「許是湊巧吧,幸而太太一直都有準備,雖然前陣子鬧出那些事弄得倉促了些,卻也沒亂了章法。」
九兒低下頭,薄薄一層齊眉劉海遮住了她的雙眼,看不清眼中情緒,她低聲道︰「姑太太為什麼突然點名讓你出來伺候呢?若是在你手上出的事,怎麼逃月兌得了干系?」
蘇姨娘如何不知道這個,只是事情發生得實在快了些,有些地方做不到圓滿。
九兒自小聰慧,也想到這些,她冷笑一聲,道︰「姑太太打的好算盤,讓你去動這個手,然後她再把事情推在別人身上,可縱然是別人的過錯,難道就不怕連累到你麼?」
蔣世友的突然昏厥打亂了她們原本的計劃,又因為太太出手休掉周韻,牽一發動全身,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幾日之內只怕就要取了蔣世友性命。但是由誰動手,怎麼下手,如今誰都不知道。
九兒越想越是不安,她一把攥住蘇姨娘的手︰「表姐,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大好。萬一……」
蘇姨娘反手將她的手牢牢抓住,盯著九兒的眼楮︰「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沒有萬一,只能做下去。」
九兒牙齒把嘴唇咬得發白,只得點了點頭。
是夜,有人影悄悄來到盧氏院中一件偏僻小房里,門口守著個心月復管事媳婦,推門進去,昏黃的燭光下盧氏正在品茶,見人來了,忙合上茶盞︰「如何了?」
老媽媽擦了一把汗,道︰「閉城門之前,周家後門出來一輛馬車,直接就出了城。我家小子一直跟到城外白蓮庵,直看到馬車里下來幾個人,都進了庵里。」
盧氏眉一挑︰「可是那周韻?」
老媽媽遲疑著道︰「因天色暗了,加之庵堂男子不得靠近,他也沒看仔細,大約是幾個年輕女子扶著個上了歲數的人進去的。」
盧氏一笑︰「如此便是了,想來她家四姨女乃女乃容不下被休之女,便將她們趕了出去。」她的手指無意識敲著桌面,面沉如水,老媽媽不敢多說,只龜縮在一旁,小心瞧著她面色。半晌,盧氏沉聲道,「算了,就這樣吧,橫豎今天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周家女命硬克夫,將夫婿克得病入膏肓,這才被蔣家休棄。如今她入了庵堂,倒也是歪打正著。」她瞥了一眼老媽媽,「府里如何?老太太和老爺呢?」
「府里各處都安靜,老爺傍晚時分去那邊府里看過三爺了,搖頭嘆氣回來了,又听了舞姨娘的勸,沒有去稟明老太太,晚上便歇在姨娘屋里。」
盧氏面上陡然一黑,冷冷笑道︰「且讓舞陽好好侍奉著,別出了差錯,她在我身邊這些年,也該知曉我的脾氣,待事情圓滿了,自然少不得她的好處,也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那老媽媽忙不迭應了。才要退下,盧氏忽伸出手︰「且慢。」她起身在屋里踱步,眉頭緊皺,呼吸急喘,過了一會,盧氏疾步走回桌邊,猛地坐下,恨聲道,「傳話給那邊,天亮之前動手,利落些。」
老媽媽一驚,抬頭看著盧氏,遲疑道︰「明日……?」
盧氏點頭︰「夜長夢多,索性坐實了,我心里也安穩。」她手在桌面上握成拳,咬牙切齒,「要怪就怪那周氏女治家太嚴苛,若不是他們府里鬧出個什麼姨娘放印子錢的風波,那周縣令也不會下令大力查處地下錢莊,害得我血本無歸……」
老媽媽斂息低頭听著,盧氏何止是血本無歸,積年的體己全折在這上頭了,太太那時乍听消息,幾乎沒急瘋了去。
後來盛氏的變故又使得娘家那邊的供給也壓在太太自己身上,偏盧家的人又不爭氣,回回來了伸手漫天要錢,太太的兄弟早年沒了,只得兩個兒子,做姑姑的少不得要幫著填補家計,這樣一來,銀錢上便困窘不堪……
這些事便是盧氏心頭之痛,恨得鑽心撓肺,恨不得立時將那些罪魁禍首當成螞蟻般捏死,她狠狠拍了桌子︰「傳消息,現在就去!」
老媽媽見她又有些癲狂欲起的跡象,心頭嚇得不輕,趕忙一疊聲地應了,腳不沾地地去了。
屋里一時只剩下盧氏一人,她坐在桌邊,面上一時青一時黑,最後袖子一甩,推門出去了。
這一晚,注定有許多人難以安眠。
兩府中間的小門本來已經封死,不久前卻又被人悄悄啟開,有人閃身從西邊過了東府,月已西沉,四處皆是昏暗,人影起伏也微不可查。不久後,蔣家東府的前院隱隱有些響動,明顯被人為控制著,並未波及太大。
蟬居院里仍是安靜,蘭廳臥室的桌上孤伶伶放著一只單枝燭台,閃著昏黃的光。青紗帳子里,蔣世友仍是昏昏未醒。
外間有細碎腳步聲傳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蘇姨娘一個機靈,從榻上坐起,往門口方向看去。紅袖和綠衣睡在不遠處另一張榻上,聞聲只是略動了動,並不曾醒。
佳玉小心翼翼托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輕輕推門進來,九兒捧著巾帕跟在後面,一抬頭看見蘇姨娘起了身,愣了一下,繼而點點頭︰「擾到姨娘了。」
蘇姨娘淡笑道︰「尚好。」她眼角余光閃過九兒,九兒臉色有些白,輕咬住唇,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蘇姨娘心頭一沉,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那碗湯藥,白瓷青花碗,褐色的藥湯水波蕩漾,騰起陣陣白色霧氣。佳玉注意力放在蔣世友那邊,並未注意到蘇姨娘的異狀,她側身對九兒道︰「幫我把三爺扶起來吧。」
九兒有些發怔,神情呆滯,不曾反應過來,蘇姨娘生怕佳玉發現什麼不妥,忙起身道︰「我來吧。」說著掀開被子披衣下地,走到蔣世友床邊,撩起帳子掛在金鉤上,床上躺著的年輕男子面如金紙,形容枯槁,生氣已然若有若無。
佳玉愣了一下,也不多言,只輕聲道︰「勞煩姨娘了。」蘇姨娘未及回答,忽听得旁邊衣衫窸窣響,薛姨娘從蜷縮著的窗邊小榻上起身,臉色木然地走了過來,道︰「我先試一試。」說著從佳玉手里接過藥仰頭喝了一口,薛姨娘白日里便一直這個樣子,但凡要入蔣世友口中的食物通通都要先吃一口,任憑紅袖冷言冷語嘲諷了許多,一概都不以為意,而且行動雖畏縮卻並不後退,也無居功爭寵之色,看著倒像個奴僕一般,十分別扭。
蘇姨娘只覺得此人既古怪又麻煩,但是如今她心頭不安,也顧不得去和薛姨娘爭執什麼,只笑道︰「妹妹多慮了。」說罷,便要扶起蔣世友來,薛姨娘也沒離開,只站在一旁。蘇姨娘倒不擔心,這藥本就是稀罕秘法配置,除非一次服用過量或是長期累積,否則斷不會有不良反應,如今只是補齊最後的分量,單喝這一份並不會有不良反應。薛姨娘這般防著,卻也不會節外生枝,反倒能讓自己擺月兌掉嫌疑。
蘇姨娘想定,便坐在床沿,將昏沉沉的蔣世友慢慢扶起靠在肩上,佳玉彎下腰,把藥托前,九兒眼楮定定看著那藥,不自覺間眉眼縮成一團。
蠟燭 啪結了個燈花,燭光閃動了幾下。
蘇姨娘定住神,淡淡笑著,伸手取過那白瓷的藥碗,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情緒,瞬間即逝,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她手腕很穩,藥湯水波不興,眼見那白瓷碗湊到蔣世友唇邊,褐色湯藥微微傾斜,沾濕了男子蒼白干澀的唇,九兒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蘇姨娘屏住呼吸,專注地看著藥碗,雙腿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她手腕微抬,眼見那湯藥就要被灌進口中——
「啪!」
斜刺里突地有人伸手拍掉了那碗藥。
深褐色湯汁拋出一片水霧,撒了滿地,白瓷碗掉落在地,清晰碎響後破成幾十片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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