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非常隆重的儀仗走在街道上,藏兵和喇嘛打著馬旗、回避牌,浩浩蕩蕩。♀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儀仗隊伍的最前端有一個高大的喇嘛,甩鞭子殺威︰「格喲!格喲!」遠遠近近看熱鬧的人擠成一團,街上、牆頭上、屋頂上都是人。儀仗隊所到之處,圍觀的人馬上回避,有的臉貼著牆,有的彎腰吐舌,滿臉敬畏之色。儀仗隊敲鑼打鼓,奔雍丹府大門而來。雍丹府的院子里已經設好了香案,院外鑼鼓喧天之聲漸行漸近。
格勒、佔堆穿著華服,卓嘎身上裝飾著各種貴重的飾物從主樓里出來。他們剛剛站定,儀仗隊的前導人員就進了院子,接著是一溜的官差,魚貫而入。他們手中捧著官服、官帽、黃印包……最後出現的是僧官和熱振管家、噶倫、孜本等官員。
格勒上前行禮,大聲地說︰「堪布大人,土登格勒率雍丹府全體主僕給您磕頭。」說著,雍丹府主僕跪倒一片,磕頭。
禮畢。僧官接過三炷點燃的藏香,高舉頭頂。司儀高聲說道︰「拜文殊菩薩在人間之化身南京大皇帝。」
僧官朝東方鞠躬。
司儀又高聲說道︰「拜世間怙主殊勝金剛持**喇嘛。」
僧官朝布達拉宮方向鞠躬。
最後,僧官拿出一卷黃綾書,正式宣讀︰「奉文殊室利大皇帝聖旨,掌辦**事務主持黃教的熱振呼圖克圖之令,通告陽光普照之有情界,衛藏之所有文武僧俗官員一體知曉︰因雍丹歷代祖輩對政教兩法之事業,忠心具善,恪盡職守,效力卓著,理應予以褒賞。特晉升雍丹?土登格勒為正三品噶倫之職,並賜薪俸地一百五十藏克。晉升雍丹?土登佔堆副三品札薩頭餃,可以世代承襲。特頒發鐵券文書為憑……雍丹兄弟倆接佛旨吧。」
格勒、佔堆叩頭,異口同聲地說︰「謝熱振攝政王恩典。」
送走了官差,格勒、佔堆和卓嘎回到客廳,卓嘎高興地說︰「我也鬧個噶倫夫人當當!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事兒,說來,今個兒就來了。」
「這都是二弟有遠見啊,我站在山包上能看到十里八里,就知足了。二弟呢,是站在山尖上,抬眼就是千里萬里,我對你真是心服口服!」佔堆贊賞地說。
「看大哥把我夸的,站山尖上那得多大風,不冷啊?」格勒謙虛地說。
「拉薩城里不冷?布達拉宮腳下不冷?就說江村和仁欽的這場爭斗,我們要是走錯一步,那就是萬劫不復啊。現在怎麼著,江村瞎了,仁欽瘋了,而你效忠熱振攝政王,我們雍丹家族才有今天的榮耀。」
「不是我審時度勢,你忘了,我卜了卦,是神菩薩的旨意。還有大哥和夫人支持我,要不,我有那麼大膽量。」
「噶倫老爺,你就別謙虛了。我想,我們雍丹府要大宴三天,把平時瞧得起我們的,還有那些瞧不起我們的,統統請來……」卓嘎開心地說。
「夫人,大宴三天就免了吧,外面的局勢還不穩,你先別折騰。夫人、大哥,你們坐。」格勒說著,鄭重其事地讓佔堆和卓嘎坐在卡墊上,自己則站到他們對面,然後嚴肅地說︰「我有一件心事要跟你們商量。」
佔堆和卓嘎看著格勒一臉嚴肅,不解地相互對視了一下。
「這件事兒我想了很久,借著今天你們高興,我一吐為快。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夫人和大哥諒解。」
佔堆和卓嘎更暈了,佔堆開口︰「二弟,你說。」
「按照**不成文的老例,像我們這樣的貴族世家,一子守家保業,一子削發為僧,一子為官為宦。這樣,家業才能永不敗落。可惜,雍丹家只有我們哥倆,沒有人去當喇嘛。我的意思是,大哥,你和卓嘎守著家業,頂札薩的頭餃,可以世世代代榮耀下去。」
「你去做官,越大越好,我和佔堆把這份家業給你管治得牢牢的,不讓你分神。」
「有你和大哥,我不分神。我要跟你們商量的是,我打算分家。」
卓嘎愣住,不解地問︰「你要分家?我們仨過得好好的,這哪兒跟哪兒啊?」
「二弟,你這不是玩笑吧?」佔堆問道。
「分家分業不是兒戲,豈能玩笑?我都想好了,我另立門戶,只要八廓街上那套小宅院棲身即可,雍丹家族現在所有的產業都留給你們倆。」
「為什麼?」
「那離大昭寺的噶廈近,我上班方便。」
「那我呢?你另立門戶,我算什麼?」卓嘎著急地問。
「我們解除現在的婚約,你跟著大哥!我一個人過。」
卓嘎眼圈紅了,酸溜溜地說︰「不對吧……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啦?跟姐夫學的,神不出鬼不覺地弄出個小妾,還養了個兒子吧?你別瞞我,你告訴我。♀」
「哪有的事兒。卓嘎,你別胡思亂想。」
「阿佳啦大度,能把娜珍他們娘倆接進府,我也能。你把他們接回來,我容得下他們。」
「真的沒有。大哥,你就答應我吧。」
佔堆半天沒吱聲,最後說︰「二弟,今天我真高興,今天我是真不高興,你能告訴我和卓嘎為什麼嗎?」
格勒低著頭,最後為難地說︰「為了我們雍丹家族千秋萬代,永世不滅。」
扎西在酒窖里喝得爛醉如泥,他抱著酒瓶子躺在地上,半醉半睡。德吉讓女僕給他身子底下鋪上氆氌、卡墊。
「少女乃女乃,酒窖里又陰又涼,我們還是把少爺背到上面去吧。」女僕說道。
「他嗜酒,愛酒,守著這一窖的老酒,聞著滿屋子的酒香,他心里會舒坦些。」
德吉扶起扎西的頭,用熱毛巾給他擦臉。剛珠興奮地跑進來,看到扎西的樣子,興致全無。
「你慌里慌張的,去哪兒啦?」德吉問。
「沒去哪兒,街上。」
「剛珠,你肚子里憋著什麼事兒吧?」德吉停下手,抬頭看著剛珠。
「少女乃女乃,熱振攝政王降了佛旨,賜雍丹府大少爺札薩餃,二少爺做了三品噶倫。」
德吉沒言聲,把毛巾放到銅盆里洗了又洗,女僕上前幫她,她把女僕的手打到一邊。德吉洗著洗著,悲喜交加的眼淚流了下來。
「少女乃女乃,我惹您傷心了。」剛珠怯生生地說。
「好事兒,多大的好事兒啊,我高興。」
「可那是人家的好事兒,你看咱家少爺,醉得跟泥似的……咱德勒府不是完了嗎?」
「怎麼是人家呢?剛珠,你去櫃上支些錢,籌辦些貴重禮品,我們去雍丹府賀喜。」德吉說完,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痕,又對女僕說︰「你留下好生侍候少爺,他要酒喝,你就給他,別忘了多兌些水。」
德吉和剛珠帶著禮物出門了,他們剛走到街頭,就發現前面路邊有一群人在圍觀看熱鬧,幾個小孩大聲地喊著︰「瘋子,瘋子……我是你兒子,我在這兒哪……」
仁欽蓬頭垢面,瘋瘋癲癲地追著其中一個孩子,嘴里叫著︰「兒子,我的兒子……」
德吉愣愣地看著他,滿臉狐疑。
剛珠嘟囔著︰「這不是仁欽老爺嗎?」
德吉沒有言語,快步地走開了。他們走過兩個街角,看見四名僧人陪著多吉林活佛正在給幾十名教民模頂。小孩跑到人群里,躲著,仁欽追了過來。多吉林活佛給民眾一個挨一個地模頂,仁欽闖到他面前,多吉林伸手模著他的頭,說道︰「這不是仁欽噶倫嗎?」
仁欽抬頭傻傻地看著多吉林活佛脖子上的念珠,伸手亂拽︰「兒子,我的兒子……」
多吉林身邊的喇嘛要上前制止,活佛擺了擺手,不無惋惜地說︰「自利利他,利他自利。上次我風塵僕僕地趕去勸你,你以為我是救扎西,實際上我是在度你,你不領悟啊。」
仁欽府的僕人也伸著腦袋過來,多吉林給他們模完頂說︰「快帶你家老爺回去吧。」
僕人連拉帶拽把仁欽拉走了。德吉站在路口,朝這邊眺望,百感交集。
德吉和剛珠到了雍丹府,他們一進院子,就看到了愁眉苦臉的佔堆。德吉問道︰「我來晚了,恩典都散了?」佔堆情緒不高地哼了一聲︰「嗯。」
「剛珠,把賀禮呈給妹夫。」德吉發現佔堆情緒不對,奇怪地問︰「今天不是受了賞賜嗎,你這是……怎麼垂頭喪氣的?」
「沒事兒。阿佳啦,我陪你……上房坐吧。」
「格勒呢?」
「他走了……他去噶廈赴任去了。」
「卓嘎呢?」
「在里面哭呢。」
「啊?怎麼回事兒?」德吉暈了,她甩下佔堆,快步朝主樓走去。
卓嘎一見德吉,撲到她懷里哭了起來︰「阿佳啦,格勒他壞了良心,他要分家,要跟我離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你別哭,哭也沒用,說話啊。」德吉著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剛才受封賞,他還高高興興的,誰知道他轉過身就翻臉了。」
「你沒問他為什麼啊?」
「他不說啊。他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憋一肚子心思,讓你模不透。」
「總得有個理由吧,你們三個相處得不好?」
「好啊,可好啦,他心眼多,動不動就把佔堆支走了,老黏著我。我容易嗎,一個人侍候他們哥倆。」
「那就怪了,到底是為什麼啊?」
卓嘎突然看見德吉的肚子,不哭了,她說道︰「阿佳啦,我想,可能是因為孩子。你又懷上了孩子,多好啊,格勒肯定是因為這個,我們三個結婚這麼多年,我一直沒生孩子,他肯定是嫌棄我沒給雍丹家留下子嗣。可生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啊,他們哥倆輪班忙乎,也不怪我啊。」
德吉也不明白了,她同情妹妹,陪著落淚說︰「可能吧,沒有孩子拴不住男人。」
卓嘎更傷心了,哭得稀里嘩啦。
扎西終于醒了,他叫道︰「酒,酒……」
女僕忙把水遞過來,扎西喝完了,醒過神來,他看了看四周,起身要走。
「少爺,您要去哪兒?」女僕問道。
「走開,你別管我。」
女僕不敢言語,跟在他後面出了酒窖。
扎西晃晃悠悠橫穿院子,直奔大門而去,他腿一軟,摔倒在地上。院子里的僕人圍上去要扶他,扎西拿起地上的石子把他們打散。然後又從地上爬起來,盯著馬廄,晃悠著過去了。
扎西拉過那匹棗紅馬,往上爬,僕人們圍在邊上不知所措。白瑪聞訊從主樓里跑了出來。
女僕著急地說︰「少爺,您等等,我給您配上鞍子,您再騎。」
扎西像是沒听見,自己爬上了馬背,他坐不穩,硬拉著韁繩,馬馱著他朝院門走去。
僕人們想追上去,被白瑪攔住,他說道︰「讓他去。」
僕人們不明白了,眼睜睜地看著扎西被馬馱出了院子,消失了。
棗紅馬馱著扎西來到了拉薩河邊的瑪尼堆旁,扎西抱著馬脖子,趴在馬背上,看見瑪尼堆上隨風飄動的經幡,他身子一歪,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他仰頭望著風中的經幡,爬過去把經幡繩拽到懷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經,然後號啕大哭,撕心裂肺。最後,他躺在瑪尼堆旁睡著了。
白瑪拿著一件皮袍給他蓋在身上,然後掏出漢笛吹了起來,如歌如泣的漢笛聲仿佛從天際飄來。
扎西終于醒了,他睜開眼楮,看到的是夕陽的黃輝中迎風飄揚的經幡。白瑪坐在不遠處的大石頭上,依然吹著漢笛,很專注。
扎西爬起來,望著瑪尼堆愣神,他突然行動起來,不顧一切地開始扒石頭。白瑪被他的聲音驚動,望著扎西怪異的行為,他也過來跟著一塊扒石頭。沒一會兒,兩個人就把瑪尼堆上的石頭搬走了許多,高大的經幡桿倒向一邊。
扎西停下手,沖白瑪吼道︰「你在干什麼?」
白瑪瞅著他,不言聲,俯去,繼續扒石頭。
「你知道我在扒什麼?」扎西惱火地問。
白瑪也不說話,手卻不停。
「你搗什麼亂!」扎西再次吼他。
白瑪像沒听見,還是不說話。
「你不想跟我說話是嗎?那你在這兒干什麼?走遠點兒!滾開!」
白瑪直起腰來,望著他,突然跪下,深情地叫了一聲︰「爸啦!」
扎西愣住了,排斥地說︰「我不是你爸啦,我叫扎西頓珠,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不想跟我說話,就別說!」
「您是我的爸啦,父親大人!」
「你的爸啦……你的爸啦是其美杰布,大貴族家的大少爺,他死了,去了西方極樂世界,我只是他的替身。」
「可是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爸啦,父親大人,受不孝之子一拜。」說罷,白瑪一個頭磕下去,他頭頂石灘,再也沒有起身。
扎西氣得轉身就走,可他走出幾步,回頭見白瑪長跪不起,他終于感動了。扎西走過去,抱起白瑪的腦袋,說道︰「你這個孩子, 得像頭犛牛,你知道我在扒什麼嗎?你就跟著我亂來一氣。」
「我不知道,你扒我就扒!我願意幫您!」白瑪揚起頭說。
「你能幫我什麼?我是一個無用的東西……空懷一腔熱血,除了害人害己,一事無成!無用……無用啊……我發了普度眾生大願,可那些善良的好人,卻被我害得身陷囹圄,家破人亡……」
「這不能怪您,爸啦,沒有您參與其中,他們也是同樣的結果。」
扎西仰天長嘯,淚流滿面︰「怎麼會是這樣呢?上師啊,您說的那部蓮花生大師的伏藏,它在哪兒啊?我要實現自己的誓願,我要找到它!它在哪兒啊……」
扎西在白瑪的陪同下去了大昭寺佛殿,大殿內金碧輝煌,莊嚴肅穆。扎西跪在佛前,虔誠地磕長頭,俯身,跪下,磕頭,起身,循環往復,一絲不苟。為了修福懺罪,扎西在釋迦牟尼面前許下大願,向佛祖磕十萬長頭,供酥油燈十萬盞,塑泥佛像十萬尊。靠一個人的願力,他不可能祈來藏地眾生的幸福,但他堅信,他的虔誠終究會打動佛菩薩,這是他個人的方式!
扎西在佛寺的場院里開始塑泥佛,他把模具中的一排「擦擦佛」倒出來,恭恭敬敬地放在太陽下晾曬。德吉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從女僕手上接過茶碗,行動緩慢地給扎西送來。扎西接過酥油茶,一飲而盡,他抬眼看著德吉的肚子,眼神中充滿了希望。
仁欽跪在護法神前拜佛,祈禱,他手里擎著一個瓷碗,碗里有兩個糌粑團,他口中念經,神情專注,糌粑團在瓷碗中滾動,其中一枚跳了出去。糌粑團掉到地上,滾出去很遠,最後停在了一個人的腳下。
仁欽的神色僵住了,他順著地上的藏靴望上去,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土登格勒。格勒用腳將糌粑團捻開,里面露出了一個紙片,紙片上寫著︰離開拉薩。
仁欽又開始裝瘋,他拿起供桌上的酥油往臉上抹,抹得亂七八糟。
格勒湊近他,笑著說︰「你裝瘋,攝政王就不會治你的罪?」
仁欽依然裝瘋,瘋瘋癲癲地說︰「洛桑,你來了,兒子,你怎麼穿著白衣白甲虎皮圍裙……」
格勒把瓷碗里的另一個糌粑團舉在他面前,大聲地說︰「仁欽,你瞞不了我!瘋子也會打卦?」
仁欽終于氣餒了,望著格勒,一臉慌張和憎惡。
「你已經眾叛親離了,你的那些死黨,康薩代本、尼瑪大人,還有那群圍著你討食吃的喪家犬,都背叛你了!他們已經向攝政王效忠了,你快求求保護神吧,看還有什麼神兵天將能幫你翻身。」
「土登格勒,你連一個瘋子都不放過?我這個糟老頭子已經服輸了,你為什麼還要斬盡殺絕?」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非要逼我去死嗎?」
「你可別拿死來嚇唬我,你死不死是你自己的事兒。不過,我知道扎娃死了。」
「你說什麼?」
格勒把帶著金字牌的頭髻遞到仁欽面前,問道︰「這個,你認識嗎?」
仁欽拿過來仔細辨認,然後驚訝地問道︰「這是我兒子扎娃的,怎麼在你手里?」
「仁欽的大少爺丟了,我也很著急,一直在幫你找,我找到了。」
「他在哪兒?」
「在拉薩以北的雪山下,他凍死了。」
仁欽傻了,跌跌撞撞地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要去看看……你帶我去看看……我的兒子……」
「你就別看了,慘哪,惹你傷心。也不知道他死多久了,讓荒原上的土狼和禿鷹都吃了,就剩下一堆白骨,還有這縷頭發!」格勒攔著他說。
仁欽一陣心痛,捂住了胸口。
「哈哈哈……,洛桑死了,扎娃也死了,仁欽家族再沒有男嗣可以繼承你一手經營起來的那份產業啦。可惜了!我們是佛門弟子,都相信輪回!仁欽噶倫,當初,你不是想霸佔德勒府嗎,現在輪到你把仁欽府拱手相讓了。」格勒大笑著說完,轉身走了。
仁欽心頭一陣巨痛,嘴唇發紫,渾身顫抖。
格勒剛走到神殿的門口,就听到身後撲通一聲,格勒遲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護法神前的仁欽倒伏在地,氣絕身亡。
這一年的降神節剛過,熱振攝政王再降佛旨,指派土登格勒入贅仁欽府,承襲仁欽家族的族號,並同時迎娶扎娃的妻子蔥美為大夫人,仁欽的女兒瓊達為小夫人。此時,卓嘎才恍然大悟,這才是格勒要求離婚分家的真正目的。
格勒騎著高頭大馬在先,後面是佔堆和卓嘎,他們帶著管家和一大批僕人奔仁欽府而來。仁欽府內早听見了動靜,緊閉的大門轟然而開,仁欽管家躥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迎候。
格勒來到府門前,仰頭看上面的匾額,臉上漾溢著勝利者的自豪。他回頭,謙讓地說︰「大哥、大嫂,請吧!」
格勒、佔堆、卓嘎等魚貫而入,進了仁欽府的大門。
蔥美帶領仁欽家所有主僕跪在院子里,黑壓壓一片。格勒等人頤指氣使地穿過院子,從跪拜的人群中徜徉而過,昂首挺胸直奔主樓。
仁欽管家引著格勒進了客廳,客廳里布置一新,更加富麗堂皇。仁欽管家輕聲地說︰「老爺,您上座。」
格勒來到卡墊前,端坐其上。他面前是一張高高的金色茶幾,左右則有兩張矮下一截的茶幾。卓嘎和佔堆也在兩側入座,儀式正式開始。
雍丹管家高聲喊道︰「大夫人仁欽?蔥美拜見老爺……」
蔥美走過來,跪在地上說道︰「尊貴的仁欽?土登格勒夫君,為妻蔥美祝您扎西德勒。」說完,她磕了三個響頭。
雍丹管家繼續喊道︰「小夫人仁欽?瓊達拜見老爺……」
院子里無人應答。客廳里的人四處張望,不知發生了什麼。
雍丹管家臉色不快,問仁欽管家︰「小夫人呢?她在哪里?」
仁欽管家趕緊回話說︰「小夫人年紀輕,有些害羞,沒見過今天這場面,她一早晨就吵著鬧著不肯下樓。我這就去叫她……」
格勒一擺手,說道︰「算了吧,繼續。」
雍丹管家高聲地說︰「大夫人上座。」
蔥美起身來到格勒一側的矮茶幾後坐下了,顯然另一側的矮茶幾是留給瓊達的。
儀式繼續進行著,一撥接著一撥的人進客廳給格勒磕頭,獻哈達。佔堆和卓嘎在邊上也顯得很威風,卓嘎臉上掩飾不住發自內心的得意。如果阿佳啦在就好了,她看到仁欽府主僕現在的這副德行,肯定高興。可惜,阿佳啦在家保胎待產,行動不便。沒來就沒來吧,二老爺做了仁欽家的主子,她以後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這里是我們的領地。
儀式結束後,酒宴開始,大家推杯換盞,行酒猜令,一片喧鬧。佔堆醉醺醺地沿著走廊大搖大擺地閑逛,東看西看。忽然,他發現一個房間四門緊閉,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床,床上蒙著白紗,像是停著一具死尸。
佔堆皺了皺眉頭,他好奇地推門進去走到床邊,見白紗下面果然罩著一個人。他伸手掀開白紗,躺在那里的是瓊達,佔堆被她的美麗吸引,以為她死了,惋惜地伸手模她的臉龐。忽然瓊達睜開眼楮,直勾勾地瞪著佔堆。佔堆嚇得一聲呼叫︰「詐尸了!」他轉身就跑。
瓊達在他的身後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佔堆這才醒過神來,停住腳步。
瓊達坐起來,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你是誰?」
「我是仁欽府的小姐,瓊達。」
格勒帶著卓嘎、蔥美、兩個管家和一些僕人也來到了房間。仁欽管家向格勒介紹說︰「這位是小夫人,瓊達。」他轉身又對瓊達說︰「這是我們的新主子格勒老爺。別胡鬧了,快下來,拜見老爺。」
格勒端詳著她,不動聲色。
瓊達一臉冷傲,她下了床,來到格勒面前,梗著脖子說︰「我不是小夫人,我是仁欽小姐!」
格勒揚手一個大嘴巴打在她的臉上,瓊達一個趔趄出去,倒在地上。蔥美、仁欽管家等驚恐地看著,誰也不敢言聲。瓊達癱在地上,憤恨地瞪著格勒。
格勒一副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他命令道︰「送到臥室去,把她給我扒光了,候著!」
四個男僕沖上去,輕輕地一提,就把瓊達拎了起來,舉過頭頂,架了出去。
德勒府今天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德吉要生產了。按照藏族人的習俗,女人生孩子污穢不潔,不能在主樓的房間里。所以,院子里燈火通明,院中央新設了一個帳篷,帳篷里人影綽約。
扎西在帳篷外面來回踱步,他心神不定,焦急不安。
男僕們把一捆捆乞來的桑樹枝,堆在院子中央,忙碌著。女僕們則端著熱水、酥油等進出帳篷。
德吉正在帳篷內分娩,她滿臉是汗,很痛苦。卓嘎和接生婆忙前忙後。
扎西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他抓耳撓腮。突然帳篷里傳出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扎西驚喜,沖到帳篷前想進去。
「姐夫,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進。」卓嘎出來攔住他說。
「哪來這麼多規矩,我要看看孩子。」扎西不滿地說。
德吉已經筋疲力盡,汗水淋灕,她看到自己的孩子,感到欣慰。
接生婆抱著孩子從帳篷里出來,笑盈盈地說︰「恭喜德勒少爺,是個帶把兒的!」
扎西高興,不知所措,他開心地說︰「太好了,太好了,快讓我抱抱。」
剛珠用托盤端著一碟鍋灰過來。卓嘎說道︰「姐夫,先別急著抱,快給你兒子穩了魂魄,定住男兒性。」
扎西有些手忙腳亂,他伸手在碟子里蘸了一指黑灰,抹在嬰兒的鼻子上。
娜珍此時正不露聲色地站在屋頂上,關注著院子里發生的一切。她心中充滿了嫉妒和憤恨,用力把一塊手帕撕碎,轉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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