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馬一明,我可不是說氣話!」石紅晃著化驗單,「這公司還干個什麼勁呀?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累了一身病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高,咱何苦呢?!」
「我也正琢磨呢,要不我也游擊戰術……」馬一明說,「就是只留營業執照,但是把員工遣散,寫字樓也退租,工資和房租都省了,有業務就臨時干,沒業務我就在哪兒上上班。♀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石紅眼前一亮,覺得這也不妨是個辦法。兩口子就解散公司甩掉包袱達成一致,如釋重負的同時,馬一明倍加惆悵。
「忘了誰說過的,理想主義最終都會變成現實主義……」
石紅剛走,隨著敲門聲,員工們拎著果品走進病房,紛紛向馬一明表示問候。眾人如數拿到獎金,都眉開眼笑,可關于公司未來的各種猜測也開始流傳,大伙沉不住氣了,前來打探老板馬一明的想法。馬一明神情矜持,顯然對他們還有怨氣。他發現人群中唯獨缺了小崔,「小崔沒來?」
會計把一份辭職報告交給馬一明,「馬總,小崔辭職了。」
馬一明反而覺得釋然,「主動辭更好!省得我費口舌了!」
眾人听出弦外有音,惴惴地面面相覷。
會計緊張地問︰「馬總,您是不是有什麼打算啊?」
馬一明說︰「這事兒我本來想去公司開會宣布的,既然大家都來了,我就在這兒宣布一下我宣布,從即日起,金馬有限公司解散!反正公司也沒什麼發展,你們去另謀高就唄,省得跟著我受罪!」
人群嗡地亂了,眾員工立刻緊密圍攏在馬一明周圍,紛紛道︰「……馬總您把公司解散了,我們不就沒工作了嗎?……馬總,現在找工作多不容易啊,我都這歲數了,從您這兒一出門,說不定找不著工作,那就永遠失業啦!……是啊馬總!我們是您的兵啊,您不能扔下我們不管啊!……」
馬一明最怕別人這麼說,剛才的耿耿于懷變成了于心不忍。
「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麼決定……咱公司現在這種情況,我確實特別累,確實不想干了!」
有員工說︰「馬總,您不能不干啊!我們在公司打工,您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養家糊口全靠您呢,說什麼也得帶著我們繼續干啊!」
馬一明拿起化驗單,「我身體不行了,剛查出來的,三高,心髒也不好。大夫說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又有員工說︰「以後有什麼事兒您就交給我們,您指揮就行了!」
馬一明自嘲說︰「公司干成這樣,我這個當老板的能力有限……」
員工又說︰「馬總,我們就是沖著您的人格魅力!您這麼厚道的老板打著燈籠難找!……對!我們跟您同舟共濟!明年說不定咱公司就火了呢!」
馬一明本來心灰意冷,架不住眾人恭維攛掇,一時心潮澎湃起來。于是,遣散會變成了誓師會,馬一明決定立刻出院,繼續當老板。
但石紅提出一個條件,「要干就不能再像原來那樣養那麼多人,人浮于事!要干行,公司不養閑人,你得裁員!」
馬一明召開了裁員會議。會上,馬一明神情凝重。對他來說,這不是一個容易作出的決定,對每一個員工,他都不忍痛下殺手。會議一直持續到深夜,終于有了結果裁掉了一名保安。
馬一明最近頗多坎坷,馮知遠建議他找人算算,卡拉楊有一發小,幾年沒見成大師了,找他就行。馬一明雖然對這種事一向不信,但馮知遠既然說了,便不妨試試。這天,卡拉楊陪著黑衫男子來到公司,向馬一明和馮知遠介紹說︰「這位就是大師!」
馬一明︰大師你好!
大師劈頭卻問︰「你們這兒能上網吧?」
大師先急著上網處理了一筆股票,然後讓馬一明幾個人在外間等待,他獨自進了馬一明辦公室進行感應。
卡拉楊介紹說︰「我這發小吧,原來主業是律師,後來專攻風水,律師就變成副業了,不過吧,有人找他打官司他也接。人家他們專業的管這不叫看風水,叫堪輿。絕對來錢。你想啊,律師都不干了,能少掙嗎?哎馬總,紅包準備了嗎?」
馬一明連忙從兜里拿出一個紅包,「你看看行嗎?」
卡拉楊說︰「反正不多。就這樣兒吧,有我的面子呢。」
片刻後,大師從里屋出來,因為急著要去出庭,就匆匆寫了幾個字,神秘地折起來,交給馬一明。
大師走後,馬一明打開折子,上面寫著︰紫氣東來,運在東南。
馬一明和母親議論這事兒。馬母說︰「咱們祖籍是德州馬家營,要說倒是在東南方向。可老家早就沒人了呀,就還有幾個本家,也都是遠親。」
馬一明問︰「咱家祖上是干什麼的呀?」
馬母說︰「要說祖上,可都是有能耐的。你太爺,也就是你爸的爺,當年是數得著的大戶。你太爺稀罕地,城里開著買賣,賺的錢都拿回來買地。都說馬家趁地,出了村,你就走,什麼時候走累了,往兩邊望望,還沒走出馬家的地界呢。」
馬一明听得瞠目結舌,憑添了一股豪情。
「敢情我太爺是大地主啊!早怎麼沒听您說過呢?」
「這話現在敢說了,早先誰敢說啊?你爸還不是在老家呆不下去了,跟著你爺躲到這邊來了!」馬母恍然大悟道,「人家大師說得沒錯呀!東南方向指的就是馬家營!馬家營是咱家祖上大富大貴的地方,是福地,運氣都在那兒呢!你要能沾祖上點兒福氣,不就行了嘛!」
馬一明半信半疑,「什麼呀,這不是封建迷信嘛!」
馬母說︰「也不全是,這人說得不就挺準的嘛。要不你就回去一趟,祭拜祭拜祖墳,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萬一要是管用呢?再說了,這麼多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老式奔馳行駛在公路上,車窗外掠過北方平原廣闊的景色。馬一明憑窗遠望,心情也變得舒暢了許多。
望得見村子了。老式奔馳拐下柏油路,駛上一條直通村口的土路。行不多遠,車子突然熄了火。馬師傅試著發動了幾次,都發動不著,只好下車檢查故障。馬一明也跟著下來,站在旁邊著急。
這時,只見村口開出一輛汽車來。土黃色村莊作為背景,黑色轎車在陽光照耀下,分外扎眼。漸行漸近,馬一明發現是一輛嶄新的奔馳。奔馳挾著一股煙塵,戛然停在對面。都是奔馳,可跟對方一比,馬一明的車應該立即報廢。
從車里鑽出一個留著齊刷刷平頭的男人來。男人西裝筆挺,皮鞋 亮,習慣性地跺了跺鞋,朝馬一明問道︰「是咱兄弟吧?」
這人是馬一明的本家二哥馬玉成,特意出村來迎接他的。馬玉成是當地著名的農民企業家,名片上印著一大堆頭餃。馬一明這個本家兄弟是大城市的老板,馬玉成格外重視,請來了當地有頭有臉的官員、族親作陪,搞得場面隆重。
第二天,在馬玉成陪同下,馬一明到村外祭拜祖墳。墳塋周圍長滿了荒草,墳前供奉著果品、香蠟,族人燃放二踢腳,半空中的炸響分外高遠。
馬一明來到墳前,剛要虔誠地行禮,卻見本村李姓族人蜂擁而來,聲稱這個墳是他們李家太爺的。兩家的祖墳本以一棵榆樹為界,但年頭久了,界限混淆不清,于是發生了爭執。兩家族人越聚越多,轉眼間便形成對峙之勢。
馬玉成發威道︰「你們干啥?想打架?也不看看跟誰!跟馬家叫板,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
眼看雙方各不相讓,沖突一觸即發,馬一明沒成想事情搞成這樣,連忙出面勸阻。
「都別激動!都是鄉親!要不這樣行不行,咱把墳挖開,看看到底是誰們家的,不就清楚了嘛!省得以後再鬧誤會了!」
馬玉成說︰「不行不行!這對咱太爺不是大不敬嘛……」
馬一明說︰「拜錯了祖宗,不更是大不敬嘛!」
有人置疑道︰「就是挖開了,怎麼知道是哪家的?」
馬一明說︰「我听我父親說,太爺的棺材是樟木打的。李家太爺的不會也是樟木的吧?」
馬玉成立刻嘲諷道︰「肯定不是!樟木的他們打不起!那行,那就挖!」
最後,樟木棺材證明這墳就是馬家太爺的。馬玉成得理不饒人,重新填墳的時候,讓李家全族的人給馬家太爺披麻戴孝。
回城以後,馬一明向石紅說起這事,石紅仿佛在听一段傳奇。
馬一明說︰「都說入土為安,挖墳等于驚擾了祖宗,可不是小事兒!」
石紅擔心道︰「哎唷,馬一明,要是這樣,你太爺一生氣,你這趟上墳還能靈驗嗎?」
馬一明心里一驚。他原來認為這種事情很荒唐,但如今卻也臨時抱佛腳,希望祖上陰德真能給他帶來好運。
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壞消息。馬一明一回來就興沖沖趕到範科長辦公室,本以為資質順利通過評審,不料卻意外落選。
範科長嘆口氣說︰「我也挺意外的,這里邊情況可能比較復雜,主要的恐怕還是你們公司實力不夠……」馬一明憤怒地拍案而起,「實力不夠?是請客送禮不夠吧?」
「馬一明,你別胡說八道!」範科長也很激動,「你以為我心里就舒服?你們沒評上,我的工作就等于白做,業績就沒了,我也正窩火呢!」
馬一明和範科長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禍不單行。馬一明心事重重地來到公司,發現空空如也。一問會計才知道,員工們都辭職走了。
馬一明瞠目結舌,「我要解散公司他們不讓,說願意跟著我勒緊肚子艱苦奮斗,這會兒怎麼又都辭職了呢?」會計說︰「馬總您真是實在人!嘴上是那麼說,其實心里都有小九九,一看真拿不著錢,誰還陪您耗著啊?」
馬一明感嘆道︰「也就你有情有義,還沒走……」
「馬總,不好意思,我也得養家糊口啊……」會計難為情地說,「我也找了家公司,就等您從老家一回來,我把賬交一下,就去那邊上班……」
面對空空蕩蕩的公司,馬一明感到被人拋棄了。他涌起一股憤怒,揮舞著胳膊大吼大叫起來。
「走!走!都走!」
深夜,石紅不見馬一明回家,打電話也沒人接,不知出了什麼事,就騎著自行車急匆匆趕來看個究竟。到了公司樓下,石紅仰頭望去,只見各個窗口都黑漆漆的。
在保安帶領下,石紅上樓來到公司門口。里面黑著燈,試著一推門,竟然開了。公司里悄無聲息,石紅和保安走進來,用手電晃來晃去地照,最後鎖定一隅,只見馬一明頭發亂蓬蓬的,正獨自坐著發呆。在手電強光照射下,馬一明茫然地眯起了眼楮。
馬一明把一切都悶在了心里,任憑石紅反復追問,他只是含糊其詞地敷衍。兩人正在回家路上,馬一明騎著自行車,石紅坐在後架上。
石紅說︰「以後別這樣啊,有什麼事兒別一個人上愁,跟我說也行,跟手底下人說也行,哪怕跟他們喊呢,也比一個人悶著強。老這麼悶著,咱錢沒賺著,別再悶出病來!」
馬一明沒吭聲,悶頭騎車。石紅突然發現方向不對,連忙提醒,「哎你騎哪兒來啦?剛才就該拐啦!真是,你怎麼回家都不認路了?」
馬一明醒醒神,掉轉方向往回騎。
其實,說員工都走了並不準確,司機馬師傅沒走。他每天照常上班,總是先泡一杯釅茶,吸溜吸溜地喝著,一邊悠哉游哉地翻閱報紙,似乎公司的興衰巨變一概與他無關。馬一明巴不得馬師傅也像別人那樣主動辭職,可馬師傅卻穩如磐石,絲毫沒有棄他而走的意思。
馬一明圍著馬師傅轉了兩圈,不知如何開口。
「老馬……」
馬師傅答應著,「嗯……」
「老馬你看,公司說不行就不行了,員工都走了,就剩你了。你這個精神吧,我挺感動的,確實挺感動的。不過你看公司這個情況……公司現在吧……你知道吧?」
馬一明吭吭哧哧繞了半天,憋得臉紅脖子粗,也沒好意思把話說透。
馬師傅沏了一杯茶,端給馬一明,「馬總,您、您喝水!」
馬一明說︰「下周我就把這兒退了,退租。以後就沒辦公室了,也沒純淨水了。」
馬師傅說︰「哦。」
馬一明又說︰「還有個事兒我得告訴你,咱那車以後也用不著了,每個月養路費、保險費、修車再加油錢,費用太高,養不起,我想把它賣嘍……」
馬師傅說︰「行。」
馬師傅不是反應遲鈍就是故意裝傻,反正不接馬一明的茬兒。馬一明無比郁悶,自己把車開到了二手車市場。車販子撇著嘴繞著老式奔馳轉了一圈,抬腳踹了踹輪胎。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