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跟著道,二強,我理解你,但事實確實如此,望你節哀,稍停了下又道,中途情況的確像你說的那樣,你走後,你小芳姐病情曾特別好過一段,不僅能出門走走,還能幫家里干些輕活,所有人無不認為她真的好了起來,哪曉得那竟是她臨走之前的回光返照,昨天晚上,她突然加了病,因為沒錢,你原強哥又喝醉,靠弘強和你阿大哥去借錢,東跑西跑回來,結果進醫院已經遲了。+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
二強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淚水很快奪眶而出,跟著一下蹲了地上淚雨滂沱起來,心里直翻江倒海,直有種吶喊︰小芳姐啊小芳姐,你咋就這麼走了,你不一直等著病好的嗎,等著到大醫院去治療的嗎,雖然你念及家里窮嘴上一直沒說,但我清楚你一直是這麼想著,你想好好活下去,因為你有很多想法要實現,可這錢剛弄來,你怎麼就走了,我知道你走得不情願不甘心,但你多熬一兩天不就好了,你怎麼走得這麼讓人後悔痛心,讓人感到可憐與惋惜,姐,你不該啊,你太可憐……很快,地上便被他灑下一灘淚水,濕出一大塊。
見他那樣,那人也在一旁站著沒作聲,沒再催他如何,只時不時嘆一聲,想必考慮人也該有個釋放時候,這當口越勸只會越傷心。
哭過好一陣,想著要趕路,二強便勉強控制了下自己情緒,交待那人在屋外面等著便起身往了屋里,一桌人見那情形便問了下他情況,二強簡單說了下便交待了幾句汪木匠,說他可能得過些日子才會來山里,然後便出門與那人上了路。
一出門,二強便又落起淚,走了好一段,便抹把淚問起那人,問了小芳姐病發時的一些情況,那人因不太清楚具體,便說小芳這事主要是因為錢的事送醫院太遲了,二強听了跟著想到原強,想到他如果沒變成那樣,還是從前那樣顧家愛家,及時想辦法把錢的事解決,小芳的事或許不至于到這樣。藉由這念頭,跟著又想到原強的變化,繼而又想到徐雁,想到徐雁帶給原強的打擊,這便猛然覺得,似乎小芳的致命關鍵也包括林家許多不幸,一切皆禍根于多年前的那場運動,源于發生在縣城的那場「武斗」,幾分朦朦朧朧,他又想起「武斗」時發生在林家的那場事,想起那段一直還自以為很難忘的時光……
腳剛涉過小溪,二強便抬頭望了眼,猛然發現,剛還一片空曠荒涼的眼前卻突然變成了片綠油油的森林,這森林邊緣竟僅離他只幾步之遙,二強一時想不明白,不清楚怎會突然發生這樣,稍躊躇了下,還是舉步往了森林,入林子沒幾步,遂往周圍望了眼,只見根根樹木直筷子一般密密匝匝,林子里直顯得死一般靜悄,正幾分迷惘,不知該往哪里,林子四周突飛出成百上千只鳥來,跟著他頭頂直嘰嘰喳喳叫鬧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讓他很快一睜眼才知道是在夢里。眼楮睜開一剎那,耳邊迅傳來一片嘈雜,感覺一下像置身于火車站,正面臨著人流滾滾,出于好奇,跟著便細听起來,聲音來自于堂屋,你一句我一句直顯點紛繁,稍過片刻,很快也听出些眉目,原來是城里舅舅一家下了鄉,听聲音有舅舅陳昌浩、舅媽張春梅、表兄陳塵、表妹陳紅姣、表弟陳雨,除此之外,還有個陌生女孩,那女孩聲音只有答沒有問,聲音又細又潤,含些憂傷韻質,讓他直想到絲絲山泉,母親陳雲珍似乎在給他們邊倒著水邊說著話,由那些零零碎碎的對話,二強又很快听出種意味,陳家這趟下來仿佛是因城里「武斗」鬧得太亂,帶著幾分落荒而逃,心里跟著想到陳昌浩,他一直是「紅革籌」派的副司令,實際就是司令,暗里控制著「紅革籌」全盤,只因不願拋頭露面才坐了個副司令位子,這「紅革籌」是縣里最大最強的一派,听說在「武斗」中一直佔著上風,然眼下卻突然變成這樣,一時甚不明白這「武斗」究竟是玩些什麼名堂,不明白城里到底又發生了什麼,出于把這事弄幾分明白,也出于好久沒見面禮貌性地去打打招呼,然後與幾個小的說說白話,揉了把眼,二強便翻身下了床,草草穿了衣服便往了堂屋。♀
一入堂屋,二強跟著在整個堂屋掃了眼,一眼里,陳昌浩和張春梅正在一面竹壁下坐著,面色帶點憔悴,嘴里正與陳雲珍說著話,說些城里的事,陳昌浩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不少,瞧見他那樣子,二強心里跟著想,城里也許跟打仗差不多!兩人對面坐著幾個小的,臉上顯點疲憊,嘴里正嘰里呱啦著,摻和著兩個大人向陳雲珍說著城里這兒亂那兒亂,這兒打死人那兒打死人,尤其是紅姣,幾分唬色里聲音又大又密,那陌生女孩在離紅姣不遠處坐著,神情顯得很憂郁,只默默听著幾個沒作聲,給二強的感覺長得特漂亮。屋中間,陳雲珍剛給幾個倒完水,地上放了水壺便拉了把小椅子往了那女孩旁邊坐了下來,一臉疲憊,因為小芳的病操心和隊里工夫太苦,嘴里不停應著幾個的這里那里,顯出一臉驚色。
含點靦腆,二強先叫了聲陳昌浩和張春梅舅舅舅媽,然後分別與陳家幾個小的打過招呼便拿把小椅子挨陳雨坐了下來,另一邊坐著紅姣。
身子剛落下去,紅姣遂把臉轉向他道,二強哥,城里好怕人啊,接著便倒豆子般直說起城里事,這里殺了人那里燒了屋,陳雨不時旁插幾句,陳塵卻望都沒望過他,眼楮半睜半閉裝起要打瞌睡,二強邊听著兩人也听著幾個大人說話,嘴里時不時問一兩句,過幾分鐘樣子,陳少雲忽然從小的這排過去的門邊跨了進來,顯點睡眼惺忪,搖搖晃晃的身子顯點高大,鞋趿拉著腳上,進門便道︰「咋搞到這時候,都雞叫三遍噠?」陳昌浩和張春梅忙叫了聲「爹」,陳昌浩跟著說了幾句城里事,然後說明來得太遲是因為起身太晚。
一見陳少雲到,陳雲珍忙起身讓座,因挨得近,嘴里嗔怪他都這時候也爬起來搞麼,身子剛立起來,旁邊那女孩迅起身搶先將自己椅子朝陳少雲遞了過去,接著從近處另外拿了把椅子又回原來地方坐了下來,身子一落下去便問張春梅︰「同年媽,我是不是叫他爺爺?」張春梅正將耳朵朝著陳昌浩,听了她這兒稍想了想便道︰「就叫爺爺吧。♀」陳昌浩剛回完陳少雲,跟著也說了句︰「應該叫爺爺。」女孩跟著叫了聲︰「爺爺。」臉上含些靦腆,泛起幾絲微紅。
陳少雲接過椅子便挨陳雲珍坐了下來,听那女孩叫他嘴里跟著應了聲,接著幾分老眼昏花神色朝女孩望了望便問陳昌浩︰「這女娃是哪個,我怎從沒見過?」旁邊的陳雲珍跟著道︰「她是春梅老庚的女兒,叫徐雁。」因剛听陳昌浩兩口子介紹過。
話音剛落,陳昌浩朝徐雁望了眼道︰「本來一家子好好的,這下好。」說完跟著嘆了聲。
二強正听紅姣說著城里,听了陳昌浩的話遂朝女孩望了眼,只見女孩眼里已閃起了淚光,正竭力作著克制,怕哭出來,片刻之余迅將頭埋了下去,身子微微一抖一抖,顯然已作起飲泣,樣子顯得好艱難也好可憐。
見她那樣子,屋里跟著都沉默了下來,連紅姣也止了嘴,稍過片刻,陳雲珍才問陳昌浩︰「怎回事?」因剛剛也只得知了個徐雁和陳家關系,其他還一概不知。
陳昌浩道︰「他爹是‘紅革籌’的,前幾天被‘工農總’的打死了。」臉上含點落寞,也含點同情,稍停了下跟著又道︰「這幾天城里鬧得很凶,死了不少人,‘紅革籌’本來一直佔著上風,前幾天,‘工農總’的卻突然人馬大增,把‘紅革籌’很快弄得敗下來,落得死的死逃的逃,徐雁她爹就是前兩天出的事,兩派目前都殺紅了眼,特別是‘工農總’的,這兩天正滿城到處搜查‘紅革籌’的人,只要抓到就很難活成,我們這些當司令的再不跑,絕對提著腦殼過日子。」陳雲珍跟著道︰「听起來都肉麻死噠,這都大解放了,怎還這樣?」剛落音跟著又道︰「跑出來噠就好噠,來噠就安心住下,城里一天不安靜一天不回去,雖然吃得差點住得差點,但瞌睡總睡得安穩。」話一完跟著輕輕拍了下徐雁道︰「別傷心了雁啊,在這兒多玩些時間,把這兒當家,啊。」徐雁仍低著頭,听了她只顧頻頻點著頭,喉嚨哽咽得難說出話。
陳少雲正叭嗒叭嗒吸著土煙,待陳雲珍落音,遂一臉責備神色道︰「昌浩,我早說過,我們是挖泥巴人出身,有碗國家飯吃就很幸運了,你怎就還要入那些打打鬧鬧搶烏紗帽的事?」陳昌浩臉紅了下,跟著幾分委屈神情道︰「爹,你現在怪我晚了,當初不都是出于革命嗎,誰想到會這樣?」陳少雲抽了口煙幾分沒好氣道︰「什麼革命不革命,我看你就是一心想當官兒!」說完又只顧叭嗒叭嗒抽著煙,一臉慍色,一臉漠然。
陳昌浩滿臉通紅,一時直望著地上尷尬語塞著,他旁邊,張春梅臉上立時露出些不悅,明顯對陳少雲的話感到很不滿,畢竟是在林家,忙摳起手指甲作著掩飾。
氣氛正帶點難堪的沉默,一陣腳步聲從階沿上朝大門邊響了過來,緊跟著,原強和阿大一前一後從門外跨了進來,原強一進門便沖陳昌浩兩口子叫了聲,然後又沖陳家幾個小的各叫了聲,聲音顯得又高又大,透點火一樣的熱度,仿佛人人都十年未見,個個成了稀客。見兩人來,徐雁抬了下頭,帶點淚色,原強一眼掃見她時,臉上迅略略驚色了下,意味仿佛是說︰怎麼這麼漂亮!打完招呼,跟著便抄了把小椅子挨陳昌浩坐了下來,阿大則不一樣,除了沖兩個老的各叫了聲,對幾個小的,只稍朝他們笑了笑,算是到位,招呼完便提了把小椅子靠陳少雲坐了下來,一副的不慌不忙。
因為陳昌浩的那片尷尬,兩人進門時二強正望著陳昌浩,心里略略替他幾分不好意思,見兩人進來,跟著便把目光投向了兩人,對原強對徐雁的那點細微,便很是看了個仔細明白。
阿大那兒落子,出于幾絲沒話找話,又摳過幾下指甲,張春梅便強鎮下了臉上不悅對陳雲珍道︰「珍姐,按規矩和習慣,徐雁她爹剛出事,還沒出孝,她與你不親不故,我是不該把她帶到這兒來的,可她們家又實在沒半個鄉里親戚,她媽又太怕她待在城里出事,只好托我,我們是老庚,沒法,憑白無故多給你加雙筷子加個碗,實在不好意思了。」二強正又開始向紅姣和陳雨問起城里的事,听了張春梅的話便朝徐雁望了眼,只見徐雁剛抬了下頭,眼里霎時又噙滿淚水,心里遂直覺到種張春梅的冷酷,太不該當著徐雁說這些,仿佛把徐雁沒看成是人,帶點微微不平,接著又朝原強望了眼,只見他正愣愣望著徐雁,臉上寫滿同情,也寫著些猜不透。
張春梅剛落音,陳雲珍又輕輕拍了拍徐雁道︰「春梅看你把話說到哪去了,當著孩子你不該這麼說的,她本來正傷心,這麼講會更傷她,既然她是你的親戚,也等于是我的親戚,沒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剛落音,小芳突然在里面房里一連串咳嗽起來,忙一驚里起身往了里屋。
原強似乎早喉嚨癢得不行,待陳雲珍剛起身,便對陳昌浩道︰「舅舅,城里到底鬧成啥樣,听上去仿佛稀飯一鍋,沒點社會樣子和秩序似的?」陳昌浩道︰「沒錯,確實亂得很,都因為‘武斗’,前面還小打小敲,這兩天可是惡戰,各個角落,時不時便有亂槍冷子,各派分子都殺紅著眼不想事,抓到對手便當街示眾揚威,血腥開殺,我雖參與運動,卻不主張這種血腥。眼下,城里已一片慌亂與人心惶惶,居民在到處找地方躲亂,大部分去了鄉下,遠的則去了長沙或省外。」原強跟著道︰「那倒真是亂得史無前例,說來驚心,有若重返原始,不過,我很清楚舅舅不會那樣。」稍停了下又道︰「舅舅,我不听說‘紅革籌’一直取勝著的嗎?這又怎麼了?」陳昌浩滿臉沮喪道︰「唉,都沒心提了,本來‘紅革籌’是一直佔著上風,沒想到啊,‘工農總’前幾天借個老將軍牌子竟一下壯大到‘紅革籌’數倍人馬,一兩天時間,滿城幾乎都是他們的人。昨天深夜,他們才剛剛控制了郵電、百貨大樓這些制高點和要害部門,趕走的是‘湘江風雷’派的人,沒想到今兒上午他們立馬就攻打起‘紅革籌’司令部來,總攻那會兒,飛來的槍子真比雨點子還密,由于力量懸殊,‘紅革籌’沒擋多久便死的死傷的傷開始敗下陣來,跟著不得不撤。從那兒跑出來,我便跟幾個手下去了密室休息,話講丑點就是躲,跟著安排人街上去打探風聲,看看外面情況要不要緊。打探的很快回來了,說剛剛那一仗兩邊都死了不少人,幾個路人也死在了雙方亂槍冷子里,街上情況正不妙得很,‘工農總’在滿街搜查‘紅革籌’的人,各街口路口都架機槍設了崗,盤查得很厲害,滿城里一股火藥味血腥味,街面上,到處可見他們的橫幅標語,什麼‘打倒紅革籌,交出紅色政權’‘紅革籌’首要分子必辦,工農總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等等,還听說,‘工農總’決定今晚全城大搜捕,對‘紅革籌’的人寧可錯殺一千不願漏一個,一起的幾個這才建議和想辦法讓我逃出城來,唉,那些沒跑出來的‘紅革籌’的頭兒們,只怕明天要挖坑埋人了。」原強不解道︰「‘工農總’的既然那麼嚴,幾個又跑得了?」陳昌浩︰「不跑也是死,沒法子,要出來的人自然要想辦法,不是裝成賣菜的就是裝成進城挑大糞的,有的怕認出來就干脆往臉上涂些鍋煙污泥,往身上涂些屎尿什麼。」二強正听紅姣和陳雨說著城里,出于好奇,待陳昌浩落音便插了句︰「舅舅,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呢?」陳昌浩自嘲一笑道︰「不好意思,說出來有點丑,算不上三十六計,以後再告訴你。」听他那樣,二強也沒再問,轉而又向兩人問起城里事,心里卻想,既然陳昌浩那麼不願說,這一家出城時,只怕也往臉上涂了些屎尿什麼,跟著又想到‘武斗’的事,一時想不明白,這武斗到底都為了什麼?
陳昌浩剛落音,陳少雲吸了口煙跟著插話道︰「簡直听起來都駭人,昌浩,勸你錯了一步別再錯下步,既然下來了就多待些日子,等城里徹底安定了再回去,以後千萬別往這類事里插。」陳昌浩︰「是的爹,這事錯就錯在當初確實沒想到會成這樣。」剛落音,弘強一步從陳少雲先前過來的那門里跨了過來,人剛入堂屋連個招呼都沒打嘴里便道︰「外公,你早晨講準了哎。」引得林家幾個笑了起來。
陳昌浩一時莫明其妙,不知道他們笑什麼,便問弘強︰「外公把麼事講準噠?」弘強道︰「外公說他昨晚夢見鳥叫,說今兒有客來。」因陳少雲早飯時當一桌子人說過這話,弘強便一直記著,剛落音又讓大家笑了下。
陳昌浩也笑了下,心里卻又驚又奇怪。
二強正听紅姣陳雨說著城里事,听了弘強這兒都跟著笑了下,再轉頭過去,紅姣卻突然問︰「二強哥,這鄉里一沒電影院二沒街遛,待久了我們會不會悶死?」二強道︰「鄉里玩的詞兒可比城里多,白天可以去山上采野泡羊**之類,好吃得可要命,晚上多的是伴來我們這兒玩,玩游戲,玩‘賣龍車’‘老虎罩羊’等,可好玩了。」紅姣立馬興奮起來,跟著便問起那些游戲的玩法,二強便將幾種游戲玩法作了介紹,紅姣一听遂樂得跳了起來,直叫明天晚上就要帶她們玩。
待她落音,等大家再聊過幾句,因為太晚也太累,陳雲珍便安排所有作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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