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城里 第十八章

作者 ︰ 康培力

二強估計她是去求那收費的,求寬些日子再交錢,怕她冷落委屈什麼,忙邊揣著錢邊跟了過去。♀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

一入走廊,二強見陳雲珍果然已在收費窗口邊站著,正與那收費的說著話,滿臉焦焚眼里已閃起淚光,見那情景,二強心里跟著一寒,寒得如針扎,直覺到種陳雲珍的苦命與可憐,幾分于心不忍里,跟著加快腳步往了窗口邊,想替陳雲珍去求情。

腳剛在窗口外面停下來,只听陳雲珍正道,救人要緊,求你們先寬大一下行嗎,千萬不要因費用的事丟了她不管,無論花多少錢,緩些日子一定會交齊,做牛做馬賣東賣西絕不欠你們半分,你們也曉得,農村哪有幾個手頭時時聚著點錢,更何況這三更半夜突然發病,好嗎醫生……邊說邊把幾滴淚淌了下來,跟著拿衣袖擦了把,將那有著幾重補丁的衣袖濕了一塊。

收費的在里面默默听著,一臉為難,待陳雲珍說完,跟著一大堆原則規定之類道起來。見他那樣子,陳雲珍的淚立時淌得更狠,求得也更急,情形恨不得朝那收費的往死里叩頭。

見她那樣子,二強心里遂直酸得想大哭一場,直感到種說不出的愧疚,想自己雖年歲不大,但也不是很小,這點事竟還讓她這般操心落淚,活得簡直不像人,真是太可惜把他養大,太活得沒一點用,邊想邊心里一橫便往了陳雲珍身邊,跟著鎮了鎮自己便幾分豪爽樣朝那收費的道,醫生,請先把人搶救好,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該住院住院,費用的問題好解決,家里我暗放著近千把塊,打算訂婚用的,明天上午一準取了送來,再不夠就找朋友,反正朋友多的是,再大的缺口也不成問題,請千萬放心,若有延誤或失言,醫院可馬上對病人不管,你看行不?因為第一次表現得這樣,邊說邊感到種撐得發虛。

收費的朝他投了眼,不無含些審視,似非要從他臉上挖出點可疑不可,見他始終一臉鎮定,一派誠意,便用幾分敬告語氣道,好吧,念及你說得那麼鐵定,就相信你一回,不過,明天下午三點前,你無論如何得結清目前費用,同時要續好待用的費用,我的權限只能給你這點時間,似乎有點對不起。

二強爽朗神情一笑道,那就謝謝了,請放心好了,絕不會讓你為難。

剛落音,陳雲珍也說了些感謝的話,臉上雖松弛不少,心里卻留下了個問號,二強那訂婚的錢哪兒來的?

從收費窗口過來,兩人便又回了急診室。進急診室時,阿大正獨椅上坐著,眼楮正望著吊針瓶,神情帶些發愣,仿佛因那藥水滴得太慢,好讓人心急,弘強則在長凳子上開始打起瞌睡。♀一進屋,二強便在弘強身邊坐了下來,陳雲珍則往了小芳床上,人一坐下去便直望著小芳,分明有種盼望她快點醒,瞧見阿大那神情,二強又不由想到他的悶性子,也想到他于家里的那些雞肚心腸表現。

過些時候,小芳終于醒了,眼楮睜開的一剎那,遂直東瞧西瞧著,因為周圍的環境,好半天才弄清是在醫院,跟著便想開口對面前的陳雲珍說點什麼,大概想問她怎麼來了醫院,然嘴動半天,聲音卻始終沒發出來,因為極度的虛弱。見那情景,陳雲珍忙勸她,叫她剛剛蘇復不要急著說話,說醫生說過,她的情況不要緊,調養幾天再治療一段就會好,跟著問她還疼不疼,想不想吃點什麼?

小芳微微搖了搖頭,算是作答她不疼也不想吃什麼。

望了眼小芳,二強起身往了趟門外,向人要了杯溫水後便端了過來,準備讓小芳服藥,好讓她盡快穩定下來。一進屋,陳雲珍便接了杯子,接著起身從小芳枕頭上取了藥便給她服用起來。

又過些時候,小芳終于穩定下來,臉色由蠟黃開始轉為正常,也可以小著聲說些話,陳雲珍便小著聲與她說了些,說些與今晚無關的事,怕勾起她的不快,聲音一直又輕又柔,情形讓人想到母親對袒包的嬰兒,也讓二強看到她一份少有,想到她對小芳的不一般心疼。

小芳那兒說過氣,陳雲珍便叫小芳閉眼休息會兒,因為感到累,小芳也很快閉了眼開始作著休息,再望過眼小芳,陳雲珍便起了身,跟著朝二強小聲道,二強,媽要問你點事,說完便幾步往了門外,示意二強也出去。

二強正在長凳上看著吊針瓶,想等藥快完好叫醫生,听了便二話沒說跟了出去,心里卻不明白又有啥事。

醫院大門外老遠,陳雲珍才停了下來,待二強到了面前,跟著便幾分狐疑神色對二強說,二強,家里是不是真有那錢?

二強跟著想到自己先前那「訂婚錢」之說,遂一副嗔怪神情道,媽,你怎麼連我都不信,我幾時騙過你?

陳雲珍跟著道,那錢哪兒來的,怎一直沒听你說過,仍一臉疑色。

二強道,那是我上次海南回來時在車站撿到的,當時還等了好久失主,因見家里一時沒事,便偷偷放著,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朝陳雲珍詭秘一笑。

陳雲珍道,那來時怎不帶?

二強道,走得那麼急,一時哪想得起。

陳雲珍立馬神視了眼二強,看他像不像在說假,見他仍一副鬼模鬼樣,甚不像在撒謊,加之在她心目中,二強從小就那樣誠實,一直沒對人說過謊,便確信了他那說法,跟著幾分輕松神情一笑道,鬼腦殼,心計不小,說完跟著轉身往了屋里。

到急診室時,弘強剛從凳子上醒過來,滿眼惺忪望著他們進來,看樣子也累得不輕,阿大仍在獨椅上望著吊針瓶。

一進屋,兩人便又往了原來位置,再稍坐過會兒,見小芳那兒已徹底穩定,二強又望了眼吊針瓶便對陳雲珍道,媽,我要回家里去取錢,怕明天一時有事趕不及。

陳雲珍正望著小芳睡覺,听了他便回頭看了眼道,何必那樣急,明天再辦好了,今天這樣子還沒累夠?臉上直含些心疼。

二強道,我真的怕明天有事,這時也好像睡不著,說完便硬堅持要走。

見他那樣子,阿大弘強也趕快起了身,要跟他回去,畢竟家里床上要好睡些,弘強因為急,將長凳子椅子直弄得嘩啦嘩啦一陣響,仿佛二強要跑了似的。

見兩人那樣,二強跟著直犯難,因為他這時根本就不是回家取錢,而是準備去向朋友借錢,因為那費用的事,由于陳雲珍當時的情形和那收費人的堅持態度,出于安撫陳雲珍,也出于把這事解決好暫緩下來,二強便編造了那「訂婚錢」的事,打算趁夜里就去向朋友借,其實根本沒那錢,兩人如果跟了自己,除了事辦不了那「錢」的事還要被鬧穿,陳雲珍到時肯定又是急,稍想了想,便勸兩人道,來時都累了,在醫院打個盹天就亮了,媽一個在這兒,萬一有什麼事也可照應一下。

見他說得很在理,兩人也很快沒再纏他。安頓下兩人,二強便轉身出了門,很快沒入即將西沉的月光里,帶著說不出的滿身酸痛,帶著極度的疲憊。

「媽,我想跟汪木匠去學木匠。」二強邊往著小椅子上邊對陳雲珍道,邊說邊又望了眼陳雲珍,心里直感到種詫異,因為陳雲珍仿佛剛剛哭過,眼角還有些淚痕,看樣子似乎一直在等著他。

陳雲珍在撐椅上半躺著,腿上搭了件厚厚的衫子,因為秋涼,從他進門便把眼楮一直朝著他,听了他便道︰「這麼深更半夜才回來,去哪兒了?」二強剛在椅子上落,听了她便道︰「去找過汪木匠,也找過隊長,稍停了下又道,媽,你怎麼了?是不是因為小芳姐?」陳雲珍道︰「沒事,昨夜受了點風寒,剛咳得厲害,稍停了下道,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學木匠?」二強道︰「待在家沒干頭,工分值又低,家里也不能老這樣,拿門手藝討飯吃肯定強。」心里卻隱隱有種著急,因為小芳上次的病,他已經向朋友借了一大筆錢,怕陳雲珍著急,便一直沒給家里任何人講,都以為還是他那筆「訂婚錢」,想學木匠的原因就是想通過木工活苦賺錢,一是加緊還清朋友的錢,然後再弄一筆錢送小芳去大醫院,將其徹底醫治好,一為她自己,二也免得老拖累家里,自從打算接替原強挑起林家,他便一直這麼想。

話剛落音,陳雲珍卻道︰「學木匠也不一定多賺錢,凡事都靠運氣。」二強︰「媽,這你就別擔心,我早想好了,隊里上交的是死額,一天伍角,如果我每天多加些班多做些活,錢就自然會出來,憑汪木匠的手藝和名氣,我們不愁沒活干,再說家里也可以長年省下我這張嘴,我算過,這總要比在家里挖藥材山貨強得多。」陳雲珍道︰「汪木匠和隊長都答應了嗎?」二強道︰「都答應了,汪木匠叫我明天一早就跟著他往大山里,說我干那事肯定比誰都學得易,看樣子很高興收到我這徒弟。」陳雲珍沒作聲,一時默默看著二強,臉上漸漸露出些復雜表情,似慚愧,似憂傷……良久才道︰「二強,你覺得這麼多年媽待你怎樣?」二強心里遂一驚,跟著又想到進門時那感覺,她仿佛是哭過一場,待她落音便跟著道︰「媽,你今天怎麼了?」說完便用審視眼光望著陳雲珍。

陳雲珍望著二強欲言又止了下,仿佛因一種不忍心,沉默良久又才道︰「二強,其實你不是媽親生的,你是媽抱來的。」說完便用誠懇眼光望著二強,隱隱夾些傷感與落寞。

二強跟著驚愕神色道︰「媽,你沒被什麼事氣糊涂吧?」陳雲珍道︰「媽說的是真的,你其實不是林家的人。」語氣顯得很誠懇也很平靜,說完便用關切眼神直望著二強,有種怕他傷心。

二強道︰「媽,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眼里直有種希望這不是真的。

陳雲珍道︰「媽不騙你,都是真的。」二強跟著捧著頭流起淚來,感覺直有種五雷擊頂,也有種翻江倒海,更有種說不出的冰寒,寒得周身直掀浪。從陳雲珍那里,他雖冥冥中早有些感覺,感覺到她對他的一些特殊,但卻從沒把問題想得這麼嚴重,想象得竟與林家毫無血緣,一直只以為是些別的原因招致了母親對自己不一樣,或因自己出生時身體特別瘦弱,或因剛出生便生過大病等,讓母親因此生出些特別憐愛,沒想到竟是這樣,沒想到令自己一直夢魂牽繞的母子情兄弟情姐弟情竟建立于這樣,建立于自己與他們竟毫無關系,建立在自己一直是個多余的人,這實在太難讓他接受,太讓他感到痛心,深感這事實實在太惡毒太殘酷,簡直帶點殺人一般,好讓人無奈,哭過一陣,便又幾分于心不甘抬起頭道︰「媽,這不是真的,是嗎?」陳雲珍也早默默淌起淚,邊流淚邊望著二強,心里也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听了他的話便擦了下淚用止不住的傷感語氣道︰「二強,不管你怎樣想,媽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稍停了下又道︰「媽今天沒糊涂,你親媽現在在省城,當著官兒,晚上已派你一個親戚找了我,說你繼父前不久已去逝,她現在想把你接回省城,讓你頂你繼父的職參加工作。」說完便定定地看著二強,邊看邊流淚。

二強立時埋著頭哭得更厲害,因為一種傷心,因為陳雲珍這番話,感覺直有種被陳雲珍突然沒當了自己人,沒當了林家人,讓他一下子完全成了個外人,在他心目中,他與林家的十幾年,那種于患難與共相濡以沫中自然凝成的情結是那樣至誠至深,那樣不是親情勝過親情,一切的一切都已變得讓他那麼難以割舍,讓他已絲毫容不下有人把他不當林家人,不看作林家人,哭過一陣,便又抬頭道︰「媽,我是林家人,是不是?」邊說邊流著淚,眼里一片傷感。

陳雲珍很明白他的意思,抹了把淚卻道︰「二強,听媽講,這麼多年,你在這兒吃沒吃好,穿沒穿好,苦夠了累夠了,養你這麼大,我也舍不得你走,但媽想你是去好地方,過好日子,再舍不得也要舍,听媽的話,到省城跟你親媽去過,啊。」邊說邊淚水嘩嘩直流。

二強立馬又覺到種傷心,心里跟著想到林家,想到自己與林家的情,想到林家的多災多難,進而又想,假如自己真離開了林家,林家又該怎麼辦,小芳、母親……這是曾經與自己血親一樣的人!多麼比血親更疼愛自己更親的人!待陳雲珍落音,跟著抹了把淚道︰「媽,你別再說了,我不會去的,這兒才是我的家。」陳雲珍抹了把淚跟著幾分肅然神情道︰「傻寶,媽要你去你就去,待在這兒我不會理你了,再說,你親媽要你總是個正數。」說完又扯衣袖揩了把淚。

二強听著听著也帶了點不耐煩︰「你不要再說了,媽!」陳雲珍稍愣了下,因為他的語氣,跟著抹了把淚嘆了下道︰「既然你這麼不情願,媽也不好再多說,再多你又要不好想,你的脾氣媽曉得,不願的事再多嘴也是空,好吧,你願待在這兒媽也很喜歡,不過,往後有受不了的苦可就別怨怪媽了。」語氣帶點嗔怪,也隱含點欣慰,覺得二強沒白養,心里又隱隱想到二強的身世。

陳雲珍任農會干部和小鄉鄉長期間,與縣委工作組一位叫高素英的大姐特別要好。這高素英雖生長于省城,又是典型的知識分子,骨子里卻毫無城市小姐的嬌氣,是屬于那種集知識、善良、真誠與坦率于一身的人。由于工作關系,兩人經常接觸,陳雲珍的苦難身世、坦率為人以及踏實嚴厲的工作作風讓她印象很深,也有種格外親近,日子一久,更變得特愛與陳雲珍打交道,也特愛幫助陳雲珍,她利用一些空余教陳雲珍識文認字,或授些工作經驗給她。陳雲珍也自是對這個遠離故土、舉目無親又知書達禮的大姐親人一般照應著,盡管兩人年齡懸殊,私下關系卻形同姐妹,親密得幾乎無話不說無所不談。

高素英有個女兒叫美娟,生得乖順可愛,沒事時常愛親近陳雲珍,見了陳雲珍總是珍姨珍姨叫得很親熱,什麼話都愛掏給她說,外面受了委屈或母女間發生摩擦什麼的,總要跑到她面前傾訴,仿佛陳雲珍就是她的親姨,常讓陳雲珍對她疼愛得直當自己孩子一樣。美娟父親是隨軍南下干部,不幸于湘西剿匪戰斗中犧牲,因為這原因,陳雲珍對美娟的疼愛里,實際上又還包含著一種崇敬,一種對革命烈士的崇敬,屬于種濃濃的階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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