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快,到了臘八這天,天空早早地飄起了雪。♀
南方冬季里的雪,不像漠北那樣肆虐,更不會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景,它永遠那麼細碎,輕輕地、密密地飄灑下來,溫柔地掛在枝頭發梢。
這原本該是一個美好的日子,看看雪景,賞賞紅梅,品品臘八粥,再燙一壺小酒,該是多麼愜意呀?可青蔓卻愜意不起來了,因為老夫人阮氏要在這個美好的日子里回來了。
她回來就回來吧,可偏偏青蔓要去「救」江河,去不了,也不想去,但如果她不去,阮氏又要折騰人了,不止折騰她,還要折騰所有人,仗著主子和長輩的身份作威作福。
且這老夫人有個愛講排場的毛病,只要她出行,哪怕只是踏出福安堂幾步,那也是要擺足了架子的。前呼後擁的僕人少不了,且個個都得打扮地比那些富家太太還體面些。軟轎肩輿更是得舒適華麗,她那軟轎全是用紫檀打造,鏤空雕花,精美非凡,這倒不是老夫人有什麼審美鑒賞水平,那紫檀也更不不適合做轎子,只因為它貴重,所以老夫人就非它不可了。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若是能有個見證人,那老夫人就更高興了。
阮氏這次去龍岩寺,也結識了兩個信佛的夫人,那幾人估計是把老夫人哄得開心了,所以金口一張,邀兩人來吞雲山莊小住幾日,于是乎,就通知兩個兒子,你老娘帶朋友回來了,給我好好吧迎接的排場搞足了!而且還說要讓他們去泉州城門口迎接,她當自己是太後呢?
上一世里,青蔓早就對此司空見慣了,老爹、二叔就更是淡定,不緊不慢地吩咐下人著手準備,然後給老夫人修書一封,告知會在山腳下迎她,然後該干什麼還干什麼。♀
算了,自己的事要緊,到時候她要怎麼蹦噠,隨她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
于是,到了臘八這天,青蔓就得了「風寒」了,不重,但卻不能外出吹風了。黎承元只好讓她在家休息,再三叮囑了,才離去。
他一走,青蔓就借口屋里太悶,要出去散散心,帶著蘭屏兩人去了蓮花峰,兩人原本都不同意青蔓出去吹風,可卻經不住青蔓的「威脅」,只好帶足狐裘手爐等物,一起去了。
由于要救人,所以青蔓還特意叫了兩個侍衛跟著。到了記憶中的地方,果然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昏倒在地,青蔓連忙讓人抬回山莊。大家只當小姐心善,並未多想。
等回到山莊,將他安頓好之後,已經快到正午,阮氏也剛剛到家,青蔓只好去見她了。
福安堂內,阮氏坐在軟榻上,兩個小丫鬟給她捏肩捶腿,手里捧著一碗香噴噴的臘八粥,吃得不亦樂乎。
她的下首坐著兩個兒子,三個兒媳,還有孫子孫女,再往後就是和她「志趣相投」的兩位老夫人了。
青蔓進屋,快速掃了下,便向前給阮氏請安,只說了一句︰「孫女問祖母安。」然後就無聲了,阮氏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更沒有讓青蔓起身的意思。
這時,黎青玉笑著上前,挽住阮氏胳膊,笑道︰「祖母快叫姐姐起來吧,她還病著呢,今早都起不了去接祖母,這會兒肯定是強撐著來呢。」
黎青玉,就是黎承德的女兒,年紀和黎念一樣,只有十歲,眉目隨了蘇氏,周正清秀,卻不出眾。阮氏對這個親孫女、兒子唯一的血脈,一向十分疼愛,此時听了她的話,就說道︰「我知你是個心善的,可也不用為她說話,誰都知道她不願來見我這個老婆子罷了。♀」
青蔓听了這話,一掐手背,眼中淚光盈盈,「是孫女不好,不該在這時候生病,哪怕是發著燙,也應該去迎接祖母的……」青蔓出去走了一遭,的確有些頭疼,額頭也微微發熱。
柳氏一听青蔓發燙,就趕緊把她拉到身邊坐下,仔細模了模她的額頭,見不是十分厲害,才松口氣。黎承元見阮氏又要發作,連忙遞了杯茶過去,「娘,您先喝點茶,這可是頂級的毛尖呢!」
「是嗎?」阮氏一听「頂級」二字,也暫時忘了青蔓,接過來喝了一口,享受的咂了咂嘴,轉身朝幾個客人道︰「還是兒子孝順,這毛尖也可是一兩一金呢,他這樣大手大腳地,可把我心疼死了。」
「是啊,還是莊主孝順,,這可不是一般人喝得起的,還是黎老夫人有福氣。」幾人紛紛附和。
楊氏向來見不得老夫人那做派,當下撇撇嘴,暗笑一聲,蘇氏則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又低了下去。
幾個孫子則把頭扭到一邊,黎安、黎念也圍著阮氏奉承,連帶著把黎青玉也夸贊一遍,黎青玉的目光掃向青蔓、青露,挑釁的一笑。
不一會兒,幾個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相繼告辭,黎安、黎念原本不想走,可卻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于是整個屋子只剩下了阮氏、青玉和那幾位客人。
主人家一走,幾人說話就沒了顧忌,當然,話題都是圍繞著幾個少爺小姐。
「您可真有福氣,幾個孫子孫女都是這麼出色。」張夫人笑道,「尤其是那二公子,長的可真俊!」
「就是就是,不知道迷了多少少女們的心呢。」王夫人也附和。此時不拍馬屁更待何時?以往說黎家富貴,她們還以為是夸大其詞,如今來了,才知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夫人捧著手里官窯白瓷茶盞舍不得放下,這東西平日自家老爺接見貴客時才會拿出來,還囑咐了又囑咐,如今在這卻只是做普通茶盞用。王夫人看著青玉手中的那方暖雲軟絲葡萄纏枝方帕,暖雲絲很珍貴,是近幾年新出的一種絲線,功效和火棉差不多,冬天穿著身上暖洋洋的,只是價格也相當貴。今年她的孫女過生辰時,求著自己給買一點做個圍脖,自己都沒舍得,只是如今人家卻用來當手帕用,這真是……
阮氏看著兩人艷羨的目光,心里大快,「小子們自然是俊的,只是那些姑娘怎麼比得上我的青玉?」
「那是那是,」張夫人連忙接口,「青玉小姐一看就有大家風範,比之那些官小姐都出色呢!」
「是啊,要不是我家沒有適齡的公子,那肯定得厚著臉皮向您求娶呢!」王夫人也不甘示弱,趕緊奉承。
「您們別這樣說……」青玉不好意思了,阮氏卻來了精神,要知道她出身獵戶,本就對官宦人家存在一種艷羨與敬畏,听她們如此夸贊,當下神思飄飄了,「那是,我的親孫女,就是那宗室王妃也做得的。」
張、王兩人,立刻嚇得不敢接話了。
「怎麼,不對麼?」阮氏皺眉。她們哪敢說不,「對、對、對……」
青玉看著兩位老夫人,她們想攀上黎家的心思不言而喻,想到此,她忽然勾唇一笑,「看祖母說的,青玉哪有四姐姐美啊。」
阮氏聞言,眉毛一豎,哼了一聲︰「她算什麼,一個掃把星而已!若不是她,我那兒怎麼會……」說道這,她淚水滾了下來,渾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張、王兩人嚇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青玉則不緊不慢地給阮氏順著氣,一邊給她擦眼淚。
「祖母別傷心了,您傷心,我也難過。」她按了按眼角,又對兩位老夫人道︰「張老夫人、王老夫人,祖母身體不適,不方便與兩位談心了,還請見諒。」
兩人連稱不敢,又說自己也累了,便跟著丫鬟去了右逢源。
「祖母。」黎青玉輕拍著她的後背。
「我可憐的兒呀,」阮氏只覺得心似乎被什麼狠狠拽著,一陣陣地疼,「眼看著那病就要好了,可生生被那掃把星克死了!那該死地賤人!」
天下所有母親愛子之心都一樣,喪子之痛誰都無法承受,壓抑痛苦之下,難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尋找一個宣泄的口子,而青蔓就是阮氏的口子。一直以來,只要是能讓那兩母女不痛快的事情,她都會去做,只可惜這山莊都控制在黎承元和柳氏手中,她的做法一般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她恨青蔓的同時,也懷疑著黎承元、黎承賢兩兄弟,他們肯定是怕三兒分家財,對他做了什麼手腳!想到此,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青玉見此,趁機說道︰「祖母喜愛玉兒,玉兒知道,可是四姐姐確實比玉兒好,命也比玉兒好……」
阮氏听了,拍桌怒道︰「那賤人哪好?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樣,是根低賤的青草!」
青玉從小受阮氏影響,對青蔓她們也存在著偏見恨意,但這恨意並不是來自那從未謀面的父親,她對他根本沒什麼感情。她不明白,為什麼人和人之間可以有如此差別?她喪父,母親家族又沒什麼助力,唯一能考得就是一個不知何時就會入土的祖母。而青蔓呢,有父母疼愛,有兄長關懷,似乎所有好事都被她佔盡了!
黎青蔓,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是月盈則虧!人的一生啊,不能太圓滿。
「祖母,青玉每次見到她們那幸福快樂的樣子,就心痛得很,要是父親也在該多好啊,」青玉趴在阮氏腿上,哭得傷心,「她明明克死了父親,可為什麼還過得如此安逸!青玉不甘心,不甘心!」
阮氏也被她說得激憤不已,「對,不能讓他們好過!」她說完又有些疑惑,「那我們怎麼辦?」
「不著急呀,」青玉揚起一個爛漫的笑容,「時間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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