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夫人在山莊住了五天,就告辭了,她們倒是想多住些日子,只是家里還有一堆事情放不下,那些兒媳婦們又不听話了。♀期間,阮氏帶著她們,坐著她專用的紫檀轎子,浩浩蕩蕩地逛了整個莊子,把各種精致吃食、物件都在她們面前晃了個遍,得了不少奉承。
阮氏與幾人聊得開心,而她們說些什麼,青蔓並不關心,雖然前世阮氏投毒,但肯定是別人指使的,而這個人肯定是何問歸,所以她只要盯好他就行。
三天的時間,江河早已醒了過來,黎承元知道青蔓救了個人回來,過去看了一圈,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青蔓生著病還到處亂跑,有些不滿,「你呀,真不讓人省心。」
父親就是這樣,那麼能干的人,卻從不會想女兒會騙他,也許知道了,卻不忍責怪。青蔓忽然感到愧疚,使勁眨眨雙眼,「哪有?」她搖著他的手臂,嘟著嘴,「女兒多乖啊!」
黎承元點點她的鼻尖,寵溺地笑道︰「調皮,都這麼大了還撒嬌。」
他們此時正在湖心亭里,冬日湖水水面大幅度下降,露出那窄窄的石子小路,延伸到岸邊。天空中飄著細碎的雪花,打著旋兒地落在湖面、樹梢,一會兒便消失不見。
亭中放著兩張鋪了狐皮的竹椅,一只翠竹小幾,一套茶具,邊上還有一只紅泥小火爐,上面正烹著茶,冒出陣陣香氣。青蔓笑嘻嘻地給他奉了杯茶,又殷勤地給他捏肩膀,「不和爹爹撒嬌,和誰撒嬌?這世上也只有爹娘和哥哥能包容我了。」
黎老爹被女兒哄的舒服,閉著眼楮說道︰「那是,」想了想又道,「還會有人疼你的。」想到女兒以後會嫁人,這心里就空落落地難受,又想到以後那個未知的姑爺,黎承元就有想把他揍一頓的沖動。
看來,這武功不能落下,要不然以後連姑爺都揍不動了。
「爹,」青蔓輕聲在黎承元耳邊道,「跟你商量個事唄。」
「說吧。」他直接道,這孩子,商量個什麼?她的要求他何時沒答應過?
「我想啊,要江河叔叔給我當侍衛好不好?」
「嗯?」黎承元睜開眼,疑惑地望著她,「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了?」
青蔓把頭靠在父親肩膀上,雙手揪著腰間的流蘇,「您也知道,女兒喜歡滿山亂跑,可這年頭呀,危險得很,所以想要個專門的侍衛。」
黎承元凝眉想了想說︰「要侍衛當然可以,山莊里多的是身手高強、忠心耿耿的侍衛,那江河……」他斟酌了下措辭,「我們不知他的根底,而且……人家不一定願意啊。」
「爹爹,女兒跟您這麼說,自然是他答應了的,」她像只貓兒一樣蹭蹭他,「至于他的人嘛,女兒看人還是準的吧?」她心虛地說道,若不是有前世經歷,她如今也是不敢用江河的。看人準?他就沒看準何問歸啊……
「這……」黎承元最終還是點點頭,「好吧,你都張口了,能不答應麼?」大不了讓人盯著點就是,還是女兒開心要緊。
「爹爹真好!」青蔓不吝夸贊。
「那是!」
這時,蘭屏小心翼翼地從岸邊走來,福身說道︰「老爺,小姐,江河求見。」
「哦?」黎承元往岸邊看去,果真見一個瘦削的身影立在那,在這料峭的寒冬,天地仿佛都只剩了他一人,「讓他過來吧。」
「是。」
青蔓知道,父親是想要考量一下,所以也不阻攔。
江河剛到而立,一身灰色衣裳,頭發在腦後低低地扎成一束,他眼角處有一道寸長的傷疤,但卻不顯得可怖。他此時目光沉靜地看著黎承元,黎承元也望著他,他看了青蔓一眼,然後半跪在地上,「老爺,小姐。♀」
黎承元有點滿意地笑笑,「江壯士快起,這是做什麼?」說著彎腰把他扶起來。青蔓在一旁撇嘴,您老剛剛那目光,不就是要他跪麼?她也知他心思,江湖中,只有真正心里服從,才會給人下跪。
黎承元在那和江河閑聊幾句,然後說道︰「那些人太可惡了,江壯士,你我投緣,日後若想報仇,只需說一聲,我吞雲山莊還是能出點薄力的。」說完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江河扯了扯嘴角,這黎莊主是在試探呢,「江河無心報仇,既已決定退出,那前塵過往都不必再追究。」
黎承元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滿意地笑了,「甚好,那蔓蔓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不辱使命。」
「嗯,」黎承元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對青蔓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嗯,爹爹慢走。」青蔓福了身,看著父親走遠,轉身對江河道︰「父親剛剛是太在乎我了,您別見怪。」
江河笑了,「無妨,讓老爺放心,是好事。」
青蔓也笑了,給他遞了茶,「您雖是我的侍衛,可也是長輩,我以後就叫您江叔叔了。」
江河也是個灑月兌之人,也不推辭,接過那杯茶,一飲而盡,「好。」
黎承元離開了湖心亭,大步流星地走著,心中有一陣陣的煩悶,原本要去外書房,想了想,又折去了萃芳院。
萃芳院里,柳氏正拿著一張單子看著,她面前還擺著幾張,莊嬤嬤站在一旁,主僕兩時不時交談兩句。見到黎承元回來了,柳氏連忙起身,「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莊嬤嬤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柳氏幫黎承元月兌下外衣,換上輕便的居家外衫和鞋襪,又奉了茶,才問︰「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黎承元拉著她坐在軟榻上,自己身子一歪,枕著她的雙腿躺下,他將妻子的手握在手中,有些冰涼的觸感,微微驅散了心中悶氣,「哎……我在想蔓蔓。」
柳氏一只手被他握著,一只手給他按摩著頭部,聞言動作一頓︰「蔓蔓?」
「嗯,」黎承元閉著眼楮,揉了揉額角,「你覺不覺得,自從她醒後,變了些?」
柳氏卻很鎮定,並不奇怪他如此問,自己的女兒,有什麼變化她怎麼會不清楚?
蔓蔓以前也和現在一樣爛漫可愛愛撒嬌,只是她卻從來不多在意內宅之事,對老夫人和黎安更是不多理會,只是如今……她對黎安說的那些話,她是知道的。還有,她對何問歸的態度讓人費解,一開始的激烈抵觸,這幾天的冷淡疏離,怎麼都很奇怪。
若是以往,柳氏定會想盡辦法地查找原因,只是經歷了青蔓落水之事後,她只覺得只要女兒好好的活著就是最好的了,其他的,只要她還是那個招人疼的乖女兒,她都不想去追究。
「老爺,」柳氏輕輕按著他的額角,柔聲說道︰「我和您一樣關心她,又怎會不知道?只是我所求不多,只願她一直平安如意就好。」
黎承元听了,笑著拍了她的手一下,說道︰「看你說的,我何嘗不是如此?」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女兒怎麼變都是我的寶貝,我只是見她雖然整日樂呵呵的,但心思卻比往日沉重了許多,我想找出原因,對癥下藥,讓她開心起來而已。」
柳氏聞言也笑了起來,彈了他額頭一下,「就你疼女兒。」
「那是。」黎承元心情也好了起來,他本是豁達之人,偶爾的煩悶也只是暫時的,「剛剛在干什麼?」他翻身坐起來,想起剛進來時,她似乎在看什麼。
柳氏轉身,把桌上的單子拿給他,「這是這兩年來,陸續給安兒準備的嫁妝,您看看還有什麼要添的?」
黎承元接過,隨意掃了一眼,就還給她,「這些你看著辦就好,我也不大懂,到時候我在添些莊子、鋪面進去就行,反正虧待不了她。」
柳氏將單子收好,笑嗔一句︰「哪有您這樣的?」
黎承元卻是握住她的手,看著妻子依舊美麗如初的臉龐,說道︰「委屈你了。」
柳氏眼楮一熱,偎在他懷里,「嫁給你是我最大的福氣了,哪來委屈?」
十多年前的黎承元,還是一個青春熱烈的小伙,眉目陽剛俊朗,又是少莊主,自然惹了不少少女芳心。現在的羅姨娘,以前是一個針線房的丫鬟,傾心與他,後來在黎承元醉酒之時,瞅了個機會來送衣物,後面的事自然不用說了。
當時的黎承元,對男女情事還是半知半解,加之年幼喪母,所以沒人給他說過什麼「成親之前不能有庶子女」之類的規矩。事後他也沒有多在意,只是覺得原來這事也就這樣,直至後來羅姨娘懷孕,老莊主不想打了自家血脈,阮氏又不懂這些厲害,既便是懂了,當時她一心撲在體弱的兒子身上,哪有心思管?黎承元則不在乎,只想著以後娶個賢惠妻子,也就可以了。
可他卻遇到了柳氏。
當時柳家敗落,男的發配邊疆,女的淪為軍妓,他在押往軍營的路程中救了要自殺的她,那以後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
他想娶她,他也知道他會成功,因為當時的柳氏已經無依無靠,他便是她絕望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雖然這麼想有些卑鄙,可他實在無法,他可以肯定,當時的柳含音,沒有愛上他,且他還有一個庶長女,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後來柳氏答應了,黎承元心中歡喜的同時,又有幾分心酸,暗暗發誓,一定加倍對她好,讓她覺得嫁給他是件幸福的事,要讓她愛上他。
所以他把羅姨娘和黎安都交到了她手上,從不過問,而對她則是百般疼惜憐愛,終于在孕育了兩個子女後,這十幾年光陰過後,讓她說出了這句話。
「當然了,我是男人,當然要讓妻子覺得有福氣了!」他眨眨眼楮,快活地說道。
「你呀……」柳氏好笑地打他一下。
有些人的愛,沒有轟轟烈烈,卻足夠細水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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