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第七十二章

作者 ︰ 來自遠方

看著手中的房契,孟清和半晌無語。

料想過多種沈指揮來見他的理由,就是沒想過這一種,上門送禮,禮物還是一棟房子。

北平市內,絕對的地段好,采光佳,精裝版。隨著燕王靖難成功,存有無限的升值可能。

捏著房契,孟清和的表情很復雜,推辭?還是留下?

「怎麼,不和心意?」

「不是。」孟清和搖頭,「卑職不明白。」

房子若是燕王給的,還解釋得過去。單憑收拾了高巍,這樣的賞賜也算不得過分,完全可以當做員工福利。

燕王本質上很摳門,但也分情況。對于一心跟著他靖難造反的,一向都表現得很大方。除了分房子分地,升職加薪,鐵券幾乎人手一張。雖然信用程度有待商榷,至少比洪武朝要好上許多。

房子是沈瑄給的,意義則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侯二代,三品指揮,身高腿長,長相一流。

如果再拿一疊寶鈔……好像場面有點不對?

孟十二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從沒發現自己的腦補能力是如此的強大。

「不明白?」沈瑄露出一絲疑惑,「可是不滿意?」

「不是。」孟清和擰眉,「無功不受祿,這個卑職不能要。」

「為何?」

「太貴重了。」

「貴重?」沈瑄挑眉,手指擦過孟清和的領口,「不過是座宅院。」

玉都收下了,一棟宅子算什麼?

孟清和︰「……」果然是他還不夠高富帥?

房契給出,沈指揮心情不錯。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歸。」

「恩。」

「還有……」

「啊?」

沈瑄單手搭在孟清和肩上,微一用力,孟清和倒退兩大步。

抬起頭,房門已然合攏,溫熱的呼吸拂過面頰,停在了他的唇角。柔軟的觸感,下唇被輕輕咬住,眼前的眸子黑亮,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下次記得,喚我子玉。」

聲音消失在唇邊,扣在肩上的手移到頸後,輕撫過發尾,孟清和的頭有些暈。

「今日沒用藥?」

「用過,漱了口。」

這樣說很有引申含義,偏偏沒法解釋,更顯得欲蓋彌彰。

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額頭,黑眸染上了笑意,「回來後再請趙大夫診一診。」

孟清和有些愣神,下意識說道︰「卑職遵令。」

「遵令?」沈瑄眼眸微眯,「如此,令出即行,記牢了。」

「卑職……」

「恩?」

「遵令。」

沈指揮很滿意,孟十二郎迎風流淚。

挖坑自己跳,絕對的。

待沈瑄離開,孟清和撓撓下巴,他沒告訴沈瑄今日回家吧?沈指揮是從何處得知的?

展開手中的房契,先是玉,接著是房子,沈指揮貌似很喜歡送東西。

自己是一步一步被套牢了?套牢就套牢,也沒什麼不好。

但也不能只收不送,到底該回送什麼才好?

越想越頭疼。

王府外,孟清江與孟虎等了許久,孟清和才姍姍來遲。

收拾好的包袱由護衛背著,懷里只揣了世子賞下的寶鈔。一身緋色的武官服,腰懸鍍金銀牌,身後跟著四個護衛,身姿挺拔,行動間大氅隨風擺動,氣勢凜然。

習慣了孟十二郎溫和的樣子,孟清江和孟虎一時間都有些愣神。

「四堂兄,五堂兄,可是有事?」孟清和接過護衛遞來的韁繩,躍身上馬,「還是快些出發,早去早回。」

沈瑄讓他早去早回,孟清和就必須加快速度。況且,對朱高熾之前露出的那一抹心虛,孟清和很是掛懷,直覺告訴他,麻煩會很快找上門。

護衛陸續上馬,孟虎和孟清江也沒時間繼續發愣。此行為解決族中事,也是為自己的前程掃清道路,容不得他們雜七雜八的亂想。

經過德州之行,孟清江又變了許多,被砍斷的兩根手指,時刻提醒他孟清海都做了些什麼。如果不是為了他,如果不是為了保住孟氏宗族,他與十二郎何須如此以身犯險?

爹娘總是護著孟清海,自幼,無論孟清海犯下了多大的錯,爹手中的棍子永遠不會落在他的身上。

握緊韁繩,孟清江牙關緊咬,繃緊了臉頰。

如果這一次爹娘還是一心護著他,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為了骨肉親情,他付出的代價足夠多了。

出了城門,一行人馬不停蹄,很快趕到了孟家屯。

孟清和幾人回來得有些突然,孟重九得到消息時,幾人已經進了屯子。

「九叔公。」

孟清和下馬行禮,孟清江和孟虎緊隨其後。跟著孟清和的四個護衛下馬後站在一邊,手按腰刀,一身彪悍之氣。

「十二郎這次回來,可是為了大郎的事?」

孟清和點頭道:「正是為此。還請九叔公幫忙,將族老請來,清和當面分說。」

對孟清海和孟廣孝這樣的人,絕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仁義道德以理服人對他們毫無用處,只有最簡答粗-暴的方法,才最行之有效。

族老們來得很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孟重九家的堂屋中便坐滿了人。除了族老,還有族中被推舉為甲首的叔伯,以及暫代族長之責的孟廣順。

孟清和沒急著開口,借著喝茶的時間,觀察著眾人的表情。

孟清海做的事引起了眾怒,即使之前不清楚始末,他們一家被關在祠堂這麼久,也能打听出一二。

攸關性命,孟廣孝的族長,孟清海的秀才全都不再管用。

「秀才?朝廷的秀才,這里可是燕王治下!」

話糙理不糙,沒讀過書,不代表沒有智慧。

孟清和一直沒說話,眾人也不敢隨意出聲。

等孟清和放下茶盞,孟重九才開口說道︰「十二郎,大郎的事情你可有了章程?」

「是。」孟清和回答得爽快,臉上也隱去了笑容,嚴肅的樣子有別于以往任何時候。

他站起身,環視堂中諸人,說道︰「諸位都是清和的長輩,吃過的鹽比清和吃過的米都多,心中自然也不會糊涂。孟清海此事,往小了說是自私妄為,愚蠢透頂。往大了說,是不顧族人安危,為孟氏一族招禍!」

一番話擲地有聲,堂屋內靜得落葉可聞。

「一旦北平城破,孟清海有功,我等卻會是何種下場?若燕王一意追究,孟清海逃不月兌,我等又會如何?」刻意頓了頓,見眾人神色變得凝重,才繼續說道,「清和不才,忝為王爺麾下四品僉事,對燕王殿下行事有幾分了解,在此,清和不打誑語,如若事發,之前的杜奇就是咱們一族的下場!」

「十二郎,這……」

「九叔公,絕不是清和危言聳听。諸位長輩還能坐在這里,孟家屯至今安然無恙,是清和與兩位堂兄搏命換來的!」

孟清和不會做了好人好事不出聲,事情做了就要讓族人知道,免得日後有人說嘴。以為他空口白話,打壓族人。

人心易變,他不願用這樣的角度揣測族人,但防患于未然總比事後補救要好得多。

「諸位長輩可能不知,清和與四堂兄不久前去了一趟德州,做了什麼,不能說于長輩們知曉,但是,清和與四堂兄都是腦袋系在腰帶上,五堂兄亦是隨大軍出征拼殺,幾次死里逃生,為的就是戴罪立功,為咱們一族求條生路!」

孟清海蒼白的臉色和孟清江少了兩根手指的左手擺在眼前,根本不用多說。

「十二郎,不用再說了。」孟重九說道,「要怎麼做,你說,咱們都照做。」

「對,十二郎,咱們都听你的。」

孟清和沒有馬上點頭,而是要見孟清海一面,看他是否有悔過之意。

孟清江也出言為孟廣孝和孟劉氏求情,無論孟廣孝和孟劉氏對他如何,作為兒子,這個情他必須求。

族人們互相看看,紛紛稱贊「十二郎仁義」,「四郎孝順」。

提及孟清海,卻是臉色難看。眾人對孟清和三人有多大的感激,對孟清海就有多大的怨氣。若非顧念著孟清江的立場,怕是連孟廣孝都要一起罵進去。

去祠堂的路上,孟清和得知了之前族老們商量出的章程,也了解了他們的為難。

「將大郎一家從族譜中劃去會帶累四郎。若是單留下四郎,對他也未必是好事。」

父有過,兄無德,作為兒子和兄弟,卻不能不孝不悌。

孝道成就了孟清和,偏成了孟清江跟前的一頭攔路虎。站得越高,「不孝不悌」的帽子壓下來,背負的壓力便越大。

現在燕王未登九五,待打到南京,遇上朝中的言官,別說孟清江,孟清和都要被扣上帽子。

只要抓住把柄,不罵死你也會煩死你。

孟清和苦笑,幸好他沒想按照族老的方法去做。

不久前,孟廣孝一家被移到了祠堂後的一間屋子里,由族中壯丁輪番看守。每日的飯菜都是族人送去,衣物也不缺,卻限制他們的出入,也沒人同他們說話。

孟虎在房門前止步,族中的壯丁也被暫時打發走,護衛代孟清和推開房門,一股污濁的味道迎面撲來。幸好是冬天,若是天氣熱些,味道會更加難聞。

孟清江率先走進屋內,孟清和深吸兩口氣才跟了上去。

室內光線有些昏暗,卻並不冷。族老們商定把孟廣孝一家從族譜中劃去,卻沒想要他們的命。

「四郎?」

「娘。」

孟清江扶住孟劉氏,花白的頭發,蒼老的面容,心中有再多的怨氣也難免鼻子發酸。

「兒啊。」孟劉氏扣住孟清江的手,發現他左手少了兩根手指,神情一下變了,「四郎,你這是?」

「兒沒事。」

孟劉氏捧著孟清江的手,眼淚流個不停。孟廣孝顫顫巍巍的走過來,問道︰「四郎,你可是來救咱們出去的?」

「爹。」

「爹求你,和九叔說個情,放咱們出去吧。」孟廣孝猶豫了一下,看到孟清江的斷指,眼中閃過一抹心疼,卻還是說道,「你莫不是又立了戰功?你去說,九叔肯定會答應。」

孟清江的心開始一點一點發冷,冷得他再流不出一滴眼淚。

「爹,你想同兒子說的只有這些?」

「四郎,」孟劉氏也說道,「你爹和你大哥的身子都不好,再關著會要了他們的命啊!」

孟清江放開孟劉氏,表情變得冰冷,從戰場上拼殺出的煞氣,令孟廣孝和孟劉氏齊齊打了個哆嗦,再說不出話來。

「十二郎,我先出去。」

孟清江轉身就走,這里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相信孟清和不會對爹娘如何,至于孟清海,只要留下一條命,足夠了。

「小佷見過大堂伯,堂伯母。」

目送孟清江離開,房門灌上,孟清和上前一步,向孟廣孝和孟劉氏行禮,看兩人的神情,分明將他當成了洪水猛獸。

「小佷同四堂兄前來,是想同大堂兄說幾句話。話說完了,自然會放大堂伯一家出去。」孟清和笑笑,「見大堂伯和堂伯母如此,小佷也是于心不忍。」

「你說的都是真的?」

「自然。」孟清和臉上笑意更深,「大堂兄可是在隔壁?不必麻煩大堂伯和堂伯母,小佷自去。」

小劉氏已被娘家接走,里長出面,族老總要給幾分薄面。小劉氏不想走,被娘家人架著,除了哭兩聲也沒其他辦法。

孟清海躺在木床上,氣色算不上好,神情也有些木然。見到孟清和,眼中閃過一抹怨毒。

「大堂兄,好久不見。」

孟清海沒應答,孟廣孝和孟劉氏幾乎是防賊一樣的盯著他。

他現在成了反面角色?

既然如此,不做點什麼,豈不是太對不起觀眾了?

勾起嘴角,手一抬,立刻有護衛從背在身後的包袱里取出一本大部頭,封面上赫然寫著《御制大誥》四個大字。

「動手。」

「遵令。」

兩名護衛擋住孟廣孝和孟劉氏,一名護衛制住孟清海,另一人將大誥墊在孟清海的胸前,拳頭一握,關節 吧作響。

孟廣孝和孟劉氏駭然,孟清海也瞬間不麻木了。

「你要作什麼?!」

護衛猙獰一笑,拳頭猛地落在大誥之上,孟清海頓時五官扭曲,想叫都叫不出來。

「畜生!」孟廣孝指著孟清和,大罵出聲,「你這個畜生!你不得好死!」

有護衛擋著,他和孟劉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孟清海挨揍,一點辦法都沒有。

孟清和掏掏耳朵,冷笑一聲,「大堂伯,論起不得好死,小佷還要排在後頭。」

「你說什麼?!」

「小佷曾問過大堂伯,我爹是怎麼死的?我的兩個哥哥又是怎麼沒的?」孟清和轉過頭,目光森然,「當初小佷病得快死了,大堂伯可想著給條活路?」

「你……」孟廣孝駭然,「你怎麼知道?不對,你血口噴人!」

「小佷說什麼了?」孟清和面露一絲不解,「又那里血口噴人了?」

砰!

話音落下,護衛又是一拳。

孟清海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意識卻仍十分清醒。

「大堂伯放心,這兩位都是原錦衣衛北鎮撫司出來的,下手絕對有分寸。小佷只是想讓大堂兄長長記性,性命絕對無礙。」

「十二郎,堂伯母求你,求求你,放過大郎吧。」

孟劉氏說著就要跪下,孟清和連忙讓開,同時示意護衛先停手。

走到孟清海跟前,微低下頭,「大堂兄,你覺得這個辦法如何?太——祖高皇帝的《大誥》教化萬民,對你可有幫助?」

「你、你這畜……」

砰!

孟清海剛要口出惡言,護衛隨手就是一拳。

孟清和轉頭,不是暫停嗎?

護衛咧嘴,很長時間沒這樣揍人了,手癢得很。再說,這小子欠揍。

「僉事放心,卑下有分寸。骨頭絕對沒事,就是皮肉疼。」

錦衣衛果真是名不虛傳!

疼得說不出話來,孟清海只能以眼殺人。比起高巍,他還差了許多火候,孟清和渾不在意。就算孟清海眼楮瞪月兌窗,該說的話也得說清楚。

「大堂兄,小弟其實是個講理的人。如非必要,並不願意使用暴-力。」

孟清海︰「……」

「但是,遇到道理講不通的時候,小弟也不介意動手。」

孟清海嗤笑一聲,面帶譏嘲,不出意外,又換來一拳。

孟清和搖頭,明知道會挨揍,何苦來哉?

「古人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堂兄如果做個真小人,偽君子,小弟也會高看你一眼,可你什麼都不是。」孟清和的語氣很平和,卻字字都扎進了孟清海的心里,「你連個小人都算不上,說白了,你就是塊狗皮膏藥,以為自己了不得,做出來的事卻損人不利己,十足的令人厭惡!」

「你,你胡說!」

「我胡說?」孟清和冷笑,「為杜平通風報信的時候,你沒想過事情的後果?沒想過會帶累家人?還是說,你打著事情敗露出賣杜家人的主意?」

「我沒有!」

「不用急著否認,說出個四書五經來,在我這里也沒用。」孟清和不打算繼續同孟清海廢話,「我沒興趣同你爭辯,也不打算以理服人,因為用不著。」

孟清海臉色煞白,表情中滿是憤怒。

「我會放你出去,也不會讓族老將你的名字從族譜中劃掉,但是,」孟清和話鋒一轉,「我會派人看著你,每隔兩天為你宣講一次《大誥》,講不通就改成一天,再不行就一天三遍,直到你大徹大悟,痛改前非為止。」

「宣講」大誥?

如何宣講?用拳頭?

「另外,我也會同族老商量,設立族學,講授人倫五經仁義道德,大堂兄正可以獻身說法,給族人一個警醒。」

「你……」

孟清和轉向孟廣孝和孟劉氏,「此事還請大堂伯和堂伯母斟酌,若是想大堂兄少修習幾次《大誥》,自然清楚該怎麼辦。」

拿著《大誥》的護衛配合著握了一下拳頭,又是 吧幾聲,孟廣孝和孟劉氏立刻點頭如搗蒜。

「還有,」孟清和話音拉長,「許多事小佷現在不追究,不代表一直不會。大堂伯可明白小佷的意思?」

別惹他,否則後果自負。

孟廣孝嘴唇哆嗦著,心中有鬼,再不敢多言

離開祠堂,孟清和同族老道出了自己的打算,若想孟清海活命,孟廣孝和孟劉氏自會看著他,兩天一次的宣講大誥,同時為他打響名聲,足以困死他。

為孟清海宣講大誥的人選早已經選好。在北平保衛戰中斷了左手的巡檢和兩名受過刀傷的壯丁,肯定樂于幫助孟大郎重塑三觀,重新做人。

想繼續興風作浪?行,只要能舍得性命。

到時不需孟清和出聲,族人自會動手,哪怕將他們父子從族譜上除去,孟清江也能摘出來。

仁至義盡,只需四個字,足夠了。

孟重九和族老們商議過,同意了孟清和的處理辦法。當天,孟廣孝一家就被放了出來,安置回家。

又見過孟王氏,孟清和便啟程返回。

燕王府內,朱高熾拿起筆又放下,心中一直搖擺不定。

孟清和之前幫了他不少忙,去德州也立下了大功,把這件事推給他,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草原正亂成一鍋粥,去了未必能平安歸來。

正舉棋不定,門外響起了王安的聲音。

「世子,王爺召見。」

朱高熾一狠心一咬牙,大不了多為他派些護衛,為了父王的大業,犧牲一兩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只要能成功招攬一兩個部落,絕對是份不小的功勞。

孟清和之前也同朵顏三衛打過交道,提出弱化北元的也是他,這件事交給他最合適!

朱高熾做了決定,起身去見燕王。

正返回城內的孟十二郎突然背後一陣發寒,心中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是有人在算計他?還是打算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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