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裴嫊便被一頂肩與抬到了永壽宮。♀
裴嫊在雲珍和雲香一左一右的攙扶下慢慢走進內殿,見裴昭儀坐在太後的右側下首,神色淡淡的,喜怒不辨。正要行禮,卻見裴太後擺了擺手,」你腳上有傷,免禮坐下罷!」
裴嫊謝過姑母的體恤,在下首坐了,早有宮人奉上茶來。太後道︰」這是今年新進上的金山雀舌茶,便是整個皇宮也只得了六兩,你嘗嘗看!」
裴嫊听這茶葉金貴,淺淺啜了一口,在口中細細品味一番,開口贊道︰」果是罕見的好茶,入口甘香甜美,最難得的是後味略有辛涼之意,炎夏品此茶最是得宜。我今兒真是沾了姑母的光了,方能吃到如此好茶。」
太後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說話,只拿著蓋碗慢慢拔著盞中浮在上面的茶葉,有一下沒一下的,不時發出輕輕的踫撞之聲。
這聲音雖輕,听在裴嫊耳中,卻是仿若拿著面銅鑼在使勁敲打一般。她多少有些猜到太後為何抬也要把她過來,又偷眼看了一下裴昭儀,見她仍是端然不動,不發一言。只是既然太後發作之前有意要多晾一會自己,那自己也只能乖乖等著。
過了良久,裴太後終于開了金口,似笑非笑地道︰」也不曉得你是不是和這宮里犯沖,這才短短幾個月功夫,就已經跌了兩跤了,幸好倒是都並無大礙!」
裴嫊早就知道自己那點假摔的小把戲如何瞞得過在宮里混了幾十年的太後,她這位姑母當年喪了親子,又無法再生育,卻還能從一眾有兒子的妃嬪中摘得後冠,穩做皇後十幾年,再順利升級為太後,那份心思自己如何能趕得上。當下很干脆的就跪地請罪。
裴太後又晾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裴嫊想了想,「嫊兒錯在自做主張,應該先來請教姑母,听姑母示下。」
「你素來是個有自已主意的,哪還用得著再來問我!」
裴嫊只是不停磕頭,「嫊兒知錯了,還請姑母恕罪,嫊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眼見她一氣不停連磕了好幾個頭,裴昭儀才開口替她求情,「嫊妹妹這般請罪,瞧著怪可憐見了,姑母不如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裴太後看了一眼佷女,道︰「罷了,起來吧,瞧在你堂姐的面子,這次便這麼算了,若是再有下次,這宮里你也不用再待下去了。」她是知道裴嫊的軟肋的,見她听了這話後煞白的臉色,心中頓覺快意了不少。♀很好,只要有軟肋,就不怕不能把她拿捏在手里。
裴嫊連道了幾聲再不敢犯下如此蠢事,這才轉首謝她堂姐為她求情。
「咱們都是自家姐妹,自然是要互相幫扶著了,只是,愚姐倒是有些不明白,那鄭氏有什麼好的,倒要你寧願故意傷到自已,也要去幫她?她可是咱們大周朝的第一才女,又長相秀美柔雅,上次在端午節宴上又大出風頭,遲早必會成為聖上的新寵,你倒是好,先前勸著不要動盧妃那賤人的孩子,這會子又幫著這鄭氏,胳膊肘可著勁兒的往外拐!」這會子裴昭儀面上終于失了先前的冷靜,一臉明明白白的恨意。」
裴嫊分辯道︰「若我說我全然是為了裴家呢?便是此次鄭氏之事,更是為了姐姐著想。」
「哼,我倒要听听,好一個為我著想,我守著宮規辦事,難道還能尋我個錯處不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雖說姐姐守著宮規並無錯處,可若是有心人在聖上面前一番花言巧語下來,姐姐覺得可能討得了好兒,何況姐姐初初代掌宮權,便如此不體恤下面的低等宮人,若她是個尋常宮人也就罷了,偏她是滎陽鄭氏家的嫡女,又廣有才名,便是在聖上面前也是掛了號的,你如此待她,聖上心里會怎麼想,說不得便會認為姐姐這是在嫉賢妒能。」
裴婧也不是個蠢的,只是入宮後這三年過的實在是憋屈,始終被盧妃壓在頭上,又整日被太後教訓,好容易大權在手,雖仍動不了盧氏那個賤人。
只要一想到端午節宴上弘昌帝看向那鄭氏時那滿是欣賞的眼光,再對比一下看向自己時的目光,想起來就是一陣心酸,那時她就恨上了鄭氏。這才拿著宮規當令箭,硬抓著不放,想著最好便讓她從此一病不起。
此時雖覺得裴嫊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只是到底面子上下不去,冷笑道,「照妹妹這麼說,妹妹自做主張,私自請了太醫去瞧她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嫊兒也只是歪打正著,不成想皇上會宣旨去召鄭才人為德妃撫琴。」
太後一直在一旁靜靜地听著,此時j□j來一句,「你是當真想不到呢,還是早有預料?」
「嫊兒是有些猜測,只是沒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你倒是會猜,也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麼生出這些猜測來的?」太後似是有些興味的樣子。
「姑母覺不覺得上次端午節宴,盧妃對鄭才人似是有些不一般,倒像是一力抬舉她似的。♀據聞盧家和鄭家也不見得有多交好,所以嫊兒想多半盧妃是想利用她來和我裴家分寵。」裴嫊知道她二人都極不喜德妃這個名號,便也隨了她二人改口稱盧妃,反正也是在太後宮中,給人听到了也不打緊。
裴嫊只說到一半,便被裴婧截了話頭,「這個誰看不出來,便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松口給她去請太醫的。」
「既然盧妃有意拿她當棋子使,那麼橫豎都是能尋到用處的。盧妃既對她上了心,便不會不知她臥病在床有一段日子了,只怕也是她跟聖上提起想听鄭才人的琴藝,又特特安排了她宮里的小太監來宣口諭,便是想來抓我們一個小辮子。說不定還想著借此揪著姐姐的錯處,好趁機收回掌宮之權。」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把裴昭儀給嚇到了。她如今已是不再奢望弘昌帝能夠寵幸于她,只是這掌宮之權,卻是希望能在自已手里多握那麼幾天的。她才嘗到執掌權柄的那種快感,如何甘心才這麼幾天功夫就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
「更何況,便是沒有這些事,咱們此時也不宜打壓滎陽鄭家的女兒。」裴嫊又道,她的太後姑母可不比她堂姐,若要讓太後以後不再為難鄭才人,她還得再列出別的更有份量的理由才成。
「這又是為何?」太後問道。
「我朝開國時的八大望族,如今只剩下陳郡謝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太原溫氏和我們河東裴氏這六大世家了。少帝在位時,想我裴氏一族何等一枝獨秀,無限風光。可是自從三年前,盧氏、謝氏、崔氏三家聯合,借著擁立聖上之機,咸魚翻身,如今在朝堂上正和我裴家相持不下。滎陽鄭氏和太原溫氏雖說目前保持中立,兩不相幫,但若是我們能得其相助,對付起那三家來,也便多了些助力,那盧妃如此抬舉鄭才人,只怕也是存著想要交好滎陽鄭氏的意思在內。是以,在這個當口,我們怎能再去打壓鄭才人,把她推到盧氏那邊呢?
裴太後神色一凜,隨即眼中帶上贊許的笑意,「你慮的甚是。」又看向裴婧,語重心長道︰「一切都要以我裴家大局為重,不要看重那些一兵一卒的小小得失。你妹妹此次雖做的不妥,不過也是為了我裴家,以後你二人一定要同心協力,切不可因此就生分了。」
裴婧只得道︰「謹遵姑母教誨,日後婧兒一定小心從事,凡事多听听妹妹的主意,妹妹暗中幫了我這一次,我怎會反倒與妹妹生分,只會與妹妹越來越好,我二人一起好生孝敬您老人家。」
裴嫊也趕緊再次深刻檢討不該自做主張,自行其事,又表了一番決心、孝心以及姐妹情深。一時室內一片和樂,暖意融融。
姑佷三人又說了會子閑話,裴婧便起身告退,裴嫊也跟著站起來,正要接口也說告退,裴太後卻道︰「婧兒你忙著處理宮務,便先回去吧,我再提點嫊兒幾句。」
一時等裴婧出去了,裴太後又盯著裴樣看了半晌,問道︰「方才有一句話,當著婧兒的面我不便問出口,這件事便是你不來說與我听,當時也該勸著你堂姐才是。」
「嫊兒是看堂姐當時一心不肯壞了規矩,又怕萬一我勸說不動她,反倒,反倒也不便再去暗中出手了。」
太後冷笑一聲,「怎地入了宮反倒比從前氣短了幾分,你不是慣會伶牙俐齒的嗎,不然又怎麼能說服了你嫡母同意先送你入宮?」這話說的諷意十足。
裴嫊听了也不惱,「能說動嫡母不是嫊兒口舌便給,而是嫡母*知機,權衡利弊之後自然覺得嫊兒所言實是為了裴家的上上之選。也是嫊兒與嫡母這十幾年的情份,嫡母深知我的為人,方能不生疑我之心。只是婧姐姐,我與她不過幼時的幾面之交,雖也是血親,終究隔著一層,只怕說多錯多。
只是此事,畢竟是嫊兒慮事不周,只顧著擔心萬一被盧妃拿了錯處,借機發難,這才違了婧姐姐的意思。卻不想此舉不但自作主張,大是不該,而且一個不慎,更會誤了我與婧姐姐的姐妹之情。」
太後听了這一番話,大是滿意,她雖然不樂意見這兩姐妹不和,但更不願見她倆真的毫無芥蒂,姐妹情深地抱成一團。
「那次在永壽宮家宴,姑母便覺得在一眾裴家女兒里,你倒是個聰明的,現下看來,姑母果然沒有看走眼。你堂姐,唉,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雖也有些小心計,卻還是目光短淺了些,你日後哪怕受些委屈,也還是要幫襯著她一些,你的好,姑母心里都給你記著呢,不會忘了你的。」
裴嫊自然點頭稱是,卻听太後又道︰「你方才覺得這金山雀舌甚好,不如姑母便送些與你?」裴嫊忙道這樣金貴的東西自己如何消受得起,自然是只有身份尊貴如太後才能有福得享。
裴太後冷笑道︰「姑母也是與你說笑,便是姑母要想送與你,姑母這里也沒有多的,這宮里可不是只有姑母一個有福氣消受這茶的。六兩的金山雀舌,姑母這里只送來了二兩,承平大長公主得了一兩,余下的三兩全送到了章華宮,給了盧氏那個賤人,明面上說什麼她懷了龍子,在這苦夏里其余茶飲是一概不能用的,只有這金山雀舌方可。真正的緣由便是我不說,你也知道。」
裴嫊想了想,做出一臉黯然道︰「想來不過是因為聖上的寵愛罷了。」
太後嘆道︰「在這宮里,想要長久的位居人上,享旁人不能享之福,那就只有去爭得皇寵才行。都是那盧姓賤人可惡,你頭一次侍寢她便壞你好事,接下來這段時日,除了端午那晚,但凡九郎只要在宮里,必被她借著身孕尋了個由頭拉到章華宮去。所以也不怪你的法子沒用,都是這賤人太過可恨。咱們越是恨她,便越要再想出個法子來把皇上從她那里給籠過來。你也歇了這幾日,可有什麼好的主意沒有?」
這幾日,裴嫊確實為了此事動了不少腦筋,「嫊兒日思夜想,覺得待腳傷一好,便還是親手做了湯水點心送去永安宮。」
頓了一下,見太後以目示意她繼續說,才道︰「畢竟這乃是太後娘娘身為嫡母對聖上的關切之情。若是送了一段日子就不送了,反倒讓那起子小人嚼舌說佷女是借此去邀寵的,見聖上不理會便就不來獻殷勤了。便是佷女不在乎被人說是獻媚邀寵,也不能讓姑母因此背了壞名聲。所以這茶點還是要送,只不過不是天天去送,而是逐漸增多間隔的天數,隔三岔五的送過去。」
「這又是為何?」
裴嫊一撇嘴,「反正送過去人家又不稀罕,還不如佷女省下些時間好去做些正經事。」
「什麼正經事,說來听听。」
「再過兩個月,便是中秋佳節,佷女想若是能練出一支舞來到時也能出來獻獻丑。」
裴太後目光一閃,「怎麼想到這個主意了。」
裴嫊一臉討好,「佷女听說以前姑母的舞跳的最是精彩絕倫,當年先帝就是因為無意中見了姑母在花間起舞,這才起了求娶之心,只可惜當時先帝已有妻子,不然,又怎會委屈姑母做了側妃。」
裴太後想起往事,一時有些悵然,「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九郎的生母韋昭儀也是個善舞的,自從她進宮後,姑母就再也沒有在先帝面前翩翩起舞過了。」
裴嫊听她話語之中竟是微有妒意,也不便接話,便道︰「只是還求姑母能幫我請個舞藝大家來指點佷女一二,」咬了咬牙道︰「佷女這次再也不想失敗了。」
裴太後點頭應下了,等她走後,裴太後收起笑容,淡淡地對一旁立著的余姑姑道,「這孩子是個有成算的,倒還真是個可造之材,就憑她這份玲瓏剔透的心思,便是她不能討得九郎的歡心,便留在我身邊做做我的智囊,倒也不錯。唉,畢竟年歲不饒人,這幾年,我是越發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余姑姑忙道︰「娘娘可不老,想是近日天氣炎熱,晚間有些睡不好,這才會覺得有些乏了。既然娘娘覺得婕妤是個好的,能幫到您,便讓她經常來陪您說說話,這也是她的造化。」
裴太後搖了搖頭,喃喃道︰「是個好的,倒也未必,我總覺得在這件事里頭,她還瞞了些東西沒說與我听。」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