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木求魚 第20章 飛短流長話新人

作者 ︰ 綠意生涼

弘昌帝和裴嬿早已經走的看不見蹤影了,裴嫊卻還立在荷風樓三樓的窗子後面,怔怔的望著窗外出神。

這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苦心思量了好幾天,動用了太後安在永安宮的線人,打听到這幾日弘昌帝喜歡到離菡香榭不遠的景行樓去閑坐片刻,這才在今日帶了裴嬿到菡香榭來。

據說弘昌帝還是九皇子時,便最喜歡听曲子,曾經為了一個京城有名的歌女跑到鎮國公府上去要人,惹得先帝大怒。撇開此等風流行徑不談,單論音律,九皇子卻是極有賞鑒力的,對詞、曲皆極為挑剔講究。

不得已,裴嫊只得花了些心思,挑了首清新別致的詩,親自譜了曲子,鎮日在裴嬿耳邊唱給她灌耳音。果然今日裴嬿見了菡香榭荷風送爽的景致,自然而然便將這首小調唱了出來。只有發乎本心,自然流露的歌聲才能打動人,若是她事先存了用歌聲撩撥弘昌帝的心思,多半會和初時自已想用簫聲去吸引弘昌帝注意一樣,無功而返。

今天的一切都很順利,裴嬿的歌聲成功的將弘昌帝吸引過來。因為她事先將妹妹進宮的消息瞞的密不透風,弘昌帝在開始的時候就不會知道她是裴家的女兒,這樣他就不會對眼前的美人生出對自己和堂姐那種莫名的排斥和厭惡。

她的這一番精心安排,再加上完全不知情又一心想要嫁入宮中的裴嬿自自然然的某些反應和動作,終于一雪前恥,出師大捷,順順利利的勾走了弘昌帝。

可是,這一切又似乎有些太順利了。

和弘昌帝打了幾次交道後,裴嫊隱隱覺得弘昌帝骨子里並不是一個很容易被打動的人,表面看起來總是顏若春風,溫柔多情,骨子里可陰狠著呢!

裴嫊此時擔心的倒不是裴嬿最終能不能贏得弘昌帝的青眼,得以留在後宮,而是弘昌帝該不會發現她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吧?

方才,他似乎往這個方向看了兩眼,那只是他的無心之舉,還是說難道他發現了什麼不成?

裴嫊一路糾結著回了幽篁館,坐立不安的等著消息,直到過了晚膳還不見裴嬿回來。

到了酉時,突然傳出一道旨意,說是衛國公之嫡次女裴嬿,明麗天真,甚得朕心,封為四品美人,賜居瓊華軒。

第二天一大早,關于這位裴美人的各種消息便開始在宮中瘋傳。

據說她是剛剛失寵被貶為才人的裴嫊的妹子,衛國公府的嫡次女,排行第五,前一日在御花園不知怎的被聖上看中,不但陪著聖上逛了一下午的御花園,接著就被封為美人,當晚就永安宮甘露殿侍寢了。

當然,在一票女人口沫橫飛說著裴嬿的時候,做為和這位聖上新寵沾親帶故的裴嫊也一樣被嚼了不少舌頭。♀

「這個裴家二房的ど女是什麼時候到宮里來的,怎麼一點風聲都沒听到過?突然就從御花園冒了出來?」

「听說人家早在十幾天前就悄悄進宮了,說是裴才人久病不愈,思念親人,求了太後的恩典接了她妹妹進宮來陪她。」

「哼,全是美其名曰的幌子,什麼陪伴生病的姐姐,怎麼不在幽篁館乖乖呆著,陪著陪著就陪到聖上身邊去了。」

「幽篁館那位還真是忍得下心啊,眼見自個在這宮里是沒指望了,索性把自已的親妹子也獻給了聖上,也不知她能不能就此沾上她妹子的光。」

「你怎知是裴才人獻妹求榮,說不得是她那妹子羨慕宮中榮華,求之不得呢!」

「花樣年華的美人兒,又是衛國公的嫡出女兒,想找個什麼樣兒的好人家找不到,怎麼會偏偏想要進宮里來,何況這宮里原就有了一位裴昭儀,一位裴才人,裴家也真好意思再送第三個女兒進來?」

「這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別瞧她們家有一位太後娘娘在宮里坐鎮,裴家長房的嫡女一送進來就是昭儀。那又怎麼樣,還不是不得寵,先頭被德妃娘娘壓的死死的,再送進來一個二房的庶女,為了邀寵獻媚,使盡了花樣,用盡了手段,結果丟盡了臉面不說,反在聖上跟前落了一堆不是。前面兩個女兒都不中用了,能不趕緊再送一個進來嗎?」

一眾妃嬪宮人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說的人神情各異,听人聚精會神,八卦果真是一個減壓的好法寶啊!

「唉!」忽听一旁一個清柔的嗓聲略帶傷感的輕嘆一聲「說起來還不都是為了家族這才會進到這宮里來嗎!」

眾人扭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一位碧衣麗人正立在離她們圍坐閑話的圓桌旁幾步遠的一株牡丹花畔,想是听到了她們後幾句話,這才有此感嘆。

待得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眾人心中卻有些嘀咕,這位鄭才人一向是兩耳不聞宮里事,躲在她的流光閣,一心只知讀書撫琴,怎麼今兒也跑到這御花園里來听八卦了。

眾妃中有那心思靈秀的,忽又想起這鄭才人雖說性子有些孤傲清高,卻和那位貶居幽篁館的裴才人有些往來,自已方才議論裴家的那些言語該不會被她听了去吧?」

鄭才人一雙妙目,盈盈一掃,將各人面上神色看在眼中,明白她們心中所想,先襝衽行禮道︰「才人鄭氏見過諸位姐姐。」

眾妃有說免禮的,也有給她回禮的,也有品級比她低的給她見禮的,好容易大家都見過禮,鄭才人便輕啟朱唇,輕聲道︰「我在房中讀書讀的倦了,便想出來走走,見這邊牡丹花開的正好,便信步走了過來,不想正遇到諸位姐姐也在這里賞花,也是我這耳朵有些長,听到了方才姐姐們的一言半語,思及自身,便忍不住有感而發,倒是驚擾到了姐姐們,真是對不住。♀」

眾妃平素和她並無什麼來往,不過點頭之交的面子情罷了。此時第一次听到她說出這麼長一段話來,語聲清柔,斯文雅致,如珠落玉盤,甚是好听,又見她面帶淺笑,並不似往常的清高模樣,心下都有些詫異。

便有一個周才人開口道︰「難得見到鄭妹妹出來一趟,我們素日倒是想和鄭妹妹多親近親近,可惜鄭妹妹是個才女,瞧不上我們,到是那位裴才人不知有甚好處倒得了才人的青眼,听說自她被貶居幽篁館後才人去看了她好幾次呢?」

鄭蘊秀淡淡一笑,「不過是先前蒙裴才人厚愛,借了我幾本書,一借一還,這才有了些往來。在這後宮之中,今日眼見她人被貶降位,卻不知自已他日又會如何,我固不能錦上添花,卻也盼能雪中送炭,安慰她一二,只可惜前些天我去看她,她卻不願見我。」

坐在正中的謝美人嗤笑道︰「人家要陪自已的親妹子,好生教導一番,哪有功夫去見你呢!」

另一位孫才人道︰「也說不得人家是怕你看到了她妹子,不然咱們姐妹今兒如何會知道這麼大一個驚喜。」

和鄭才人一同進宮的陳美人捂嘴笑道︰「姐姐們說話可真是口沒遮攔,也不怕這話傳到裴氏姐妹耳中,如今那位新封的美人可是正得聖心呢?」

周才人笑道︰「陳姐姐不必擔心,咱們姐妹素日常在一處閑話,都知道分寸的,必不會去隨處亂說的。」說著,卻拿眼看著鄭蘊秀。

鄭蘊秀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見她們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明白她們的意思,她也不用在這宮里混了。當下微笑道︰「周姐姐說的是,咱們姐妹素日在這深宮之中,也無別的消遣,便也只好閑話一番,原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罷了。在這宮中生活的各種滋味,再沒有比咱們姐妹更清楚的了,我方才也不過是听得一句話,想到自身也是因此才入宮門,便不免有些感嘆。這些話,也不過是咱們姐妹今日在這里偶爾一說,我雖和裴才人有些情誼,難道和諸位姐姐今日一聚便無情份了不成,自然知道分寸,姐姐們還請放心。」

眾人見她如此上道,不由皆在心中點頭,果然是才女,真真是個聰明人兒。便和她又閑話了幾句,看看天色將近午時,才各自散了。

裴嬿連接在甘露殿侍寢了兩個晚上。

按著宮規,侍寢後的第二天一早,裴嬿要先去永壽宮給她的太後姑母請安,再去章華宮給德妃請安,誰知弘昌帝丟下一句,「美人兒昨夜太累了,今兒讓她好生歇息一天,明日再去給太後和德妃請安吧。」

「太累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後宮眾人浮想聯翩,到底要累到什麼程度居然連床都下不來,要歇整整一天才能緩過來。

一時眾人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于是,裴嫊一直等到裴嬿連著侍寢了兩個晚上,被封為美人後的第三天早上才在永壽宮里見著了她。

裴嫊自認為已經起的夠早的了,哪知等她趕到永壽宮一看,里面衣香鬢影,華服美髻,一大半的宮妃們都已到了。因只有皇後、四妃和九嬪才有在太後面前看座的資格,德妃稱病不出,所以除了裴婧端然坐在裴太後右側下首外,其余眾人都立在兩邊。

此時見裴嫊走了進來,立時左右兩邊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的朝她射過來。

裴嫊目不斜視的看著腳下的地面,全當沒看見那些閃閃爍爍的眼光,鎮定自若的走上前,給太後請安行禮,再給昭儀請安行禮,再給方美人見禮,……

裴嫊在心里抱怨,這宮里就是這點不好,見到比自己品級高的就要行禮,先前自已身為三品的婕妤倒還好,這宮里比自已地位高的就那麼幾個人,如今一下子跌到了五品的才人,以前要給自已行禮的美人們如今卻是笑眯眯的看著自已給她們行禮,這種滋味于她們而言想必一定頗為暢快。

好容易一圈拜見完畢,裴嫊掃了一眼四周,對上鄭才人看過來的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鄭蘊秀也回了她一個笑容,可惜她身邊都已站滿了人,倒是她對面的周才人旁邊正好空了個位置,裴嫊便走過去立在周才人下首。

周才人見她過來了,便笑道︰「倒是要給裴才人道喜了,你嫡親的妹子如今得了聖寵,听說你們姐妹在家里時最是要好,說不得,過幾日,才人便又復了婕妤的品級呢?」

裴嫊一早料到自已少不得會面對這些諷言諷語,也不往心里去,淡淡笑道︰「若真能如此,那便承周姐姐吉言了。」

周才人見她四平八穩的擋了回來,話鋒一轉,「雖說才人這位妹妹一進宮就深得聖心,不過聖上到底也只封了她個四品的美人,還是越不過才人剛進宮時的品級啊!」

裴嫊仍是言笑淡淡,「難道周姐姐沒發現我們裴家進宮的三位姐妹的品級是依著長幼之序來的嗎?」

周才人被她一句話又給噎了回來,還想再挑撥兩句,忽听宮外通報道︰「裴美人到!」

周才人自是撇了裴嫊,只把一雙眼楮緊盯著花廳門口,畢竟她們這些宮妃今兒不約而同的都來給太後請安,便是想要一睹這位弘昌帝新寵的風采。

只見一個梳著雙螺髻的紅衣少女快步而入,撲到太後面前,跪下來脆生生地道︰「給太後姑母請安,姑母,嬿兒可想你得緊呢!」後半句就有些撒嬌的味兒了。

太後對她自然是愛的不行,忙親手把她扶起來,拉到自已榻邊,好生端詳了一回,摩挲著她的手道︰「好孩子,難為你記掛著我,可見我素日沒有白疼你。以後咱們姑佷倆都住在這宮里頭,你既是我佷女兒,又是我媳婦,有的親近呢!這兩天可還住得慣?九郎待你可好?」

裴嬿羞紅了臉,揉捏著衣帶,低聲道︰「聖上待我極好,這宮里又大又漂亮,比我在家里住著還舒服。」

太後笑的更是開心,「只要你住得慣就好,若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跟你婧姐姐開口,她如今管著六宮事務,必不會怠慢你的,還不快去跟你姐姐見禮。」

裴嬿笑嘻嘻地應了一聲,便走到裴婧面前,屈膝福了一福,口中道︰「見過昭儀姐姐,給昭儀姐姐見禮,嬿兒年紀小,不懂事,姐姐日後可要多疼著我些?」

不懂事?一個真心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哼,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心思,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管裴婧心中如何月復誹,面上卻是笑得溫和親切,「都是自家姐妹,我不疼你卻疼哪個去,若真敢不疼你,只怕太後姑母便第一個不饒過我。」

姑佷三人在上首言笑晏晏,歡聲笑語的骨肉一家親,全落在底下一眾宮妃的眼里,數月前眼前這一幕也曾上演過,只不過那時的主角卻是裴嫊。不過數月的功夫,就將自已曾經的位置拱手讓人,被自已的親妹妹取代,也不知她心里是何滋味。

有人便朝裴嫊看去,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來。

鄭蘊秀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靜好容顏,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解,方才她細細看過裴嬿的容貌,確也是個極艷麗豐美的美人,只是若和裴嫊相比,雖然二人各有其美,但終究還是裴嫊更耐看一些,何以美貌更勝一籌的姐姐不得弘昌帝青眼,反倒瞧上了在美色上略遜半分的妹妹?

是當真有所謂的眼緣,還是這個丫頭並不若她年紀那般稚女敕,除了美貌還有些別的手段。

裴嫊見這些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的嘲諷,有的憐憫,更多的是幸災樂禍,獨獨鄭蘊秀的一雙眼楮里卻透著對她的關切與安慰。

她朝鄭蘊秀回以一笑,示意她放心,自已並沒將這些放在心上。她也確實沒將這些放在心上,呆在那上面動腦子費心思的做戲,哪里及得上此時立在下首靜靜看戲的感覺好。雖說會被人憐憫嘲諷,但是總比被人嫉恨好吧!

想到此處,裴嫊忽然對自已這位妹妹生出幾分愧疚之心,也許旁人覺得是妹妹取代了姐姐的榮寵,但是在裴嫊心里卻覺得妹妹這是替她承擔了本該著落在她身上的妒恨和風險。

雖然這本就是裴嬿一心求來的,裴嫊還是覺得她利用了妹妹,先是搶了她進宮的機會,然後又為著自己能退步抽身,再把她接進宮來,設計讓她勾搭上弘昌帝。

自已,其實可真不算是個良善的人呢?

裴嫊正沉浸在自已的愧疚中,卻听到一聲極響亮的通傳聲︰「德妃娘娘駕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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