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木求魚 第36章 太後細說當年事

作者 ︰ 綠意生涼

裴嬿見一向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太後姑母如今也站在裴嫊那一邊,心中更是氣憤,「我素來是心直口快,心中想到什麼口里便要說出來的,難道我便說錯了嗎?如今這宮里誰不知道姐姐成了聖上的新寵,現在就連姑母你也護著她。♀」

太後見她說到後來,眼圈都紅了,便緩聲道,「我便是再護著你姐姐,難道還能不疼你了不成?更何況,我希望你姐妹二人和睦友愛,可全都是為了你們著想!」

太後一邊說著,一邊招手把她喚到跟前來,拉著她的手道,「嬿兒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氣兒太高,醋性兒太大,凡事都要爭個第一。你若是吃別人的醋倒也罷了,可怎麼連你親姐姐的醋也要吃呢?要知道你們身上流著的可都是我河東裴氏的血脈,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如今既入了天家,就更要親近友愛,咱們自家人不抱成團兒,不幫著自已人,如何能在這宮里長久立足。」

「你姐姐得了聖寵,嬿兒你更該覺得高興才是,這對你來說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總比別人分了你的寵要好吧?」

裴嬿仍是有些不樂意,「我看是對裴家才有百利而無一害吧,和嬿兒又有什麼相干?」

太後沉聲道,「怎麼沒有關系,難道你不是裴家的女兒?如果你不是我河東裴氏的女兒,你以為你入得了這皇宮,當得了這個九嬪順媛?你放眼看看,這宮里品級高些的,哪個不是出身名門世家,範陽盧家的盧德妃,陳郡謝家的謝婕妤,還有滎陽鄭家的鄭美人。世家們固然需要有個女兒在宮里,但是宮里的女人更需要倚仗娘家的家世地位才能在這宮里站穩腳跟。」

裴嬿也知太後說的句句在理,可是听了這話,心里就是不舒服的厲害,忍不住反駁道︰「嬿兒曾問過聖上,說若我不是裴家的女兒,聖上可還會喜歡于我,聖上說他是喜歡我這個人的,才不管我姓什麼呢?」

太後見她一臉陷于情愛之中的痴迷,嘆道︰「你現在還小,才會迷失于情愛之中,等你年紀再大些,你就明白了,別說這深宮之中,就是尋常人家,這男人也都是靠不住的。男人的性子最是朝三暮四,吃了五谷想六味,何況這世上又多的是百媚千紅,別看他今時今日對你甜言蜜語,寵愛有加,可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男子的情愛譬如朝露,轉瞬即逝,最終不過是水中之月,鏡中之花,讓人空歡喜一場罷了。」

「說句不怕你們笑話我老婆子的話,想當年中宗皇帝也是寵了我好幾年的,那時中宗皇帝對我的寵愛,比起九郎對嬿兒你的寵愛不知多了多少?可是那又如何?便是我最得寵的時候,中宗皇帝還是有其他好幾位寵妃。後來還不等我紅顏色衰,便已經失了寵。」

裴嫊她們三姐妹再想不到今日太後竟會跟她們提及這些陳年往事,因為這位太後姑母並不像有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家往往喜歡回憶往事。裴婧入宮已有五年多了,這還是第一回听到裴太後撫今追昔,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要說這裴太後,那可真是河東裴氏的一個傳奇。當年河東裴氏在在六大望族里已然式微,她又是裴氏族中旁枝所出的女兒,因此雖被采選入宮,卻並未得到什麼品級,只被分到東宮去做一個小小的女官。

便是到了東宮,初時太子,也就是後來的中宗皇帝,也沒有注意到她。哪知她竟得了太子妃的眼緣,成了太子妃的貼身女官,這才慢慢得了太子的歡心。她運氣又好,不過三年,便得了兩子,被太子封為了良娣,這已是極好的福分了。

不承想,沒過幾年,京中忽然爆發了一場時疫,當時那場時疫來勢洶洶,席卷整個京城,諾大的京城中近半數的人都染上了。

顯宗皇帝嚇得趕緊躲到城外的行宮里去住著,留太子鎮守京城,哪知後來就連太子府也不能幸免,竟也染了時疫進去。太子妃所出的兩位嫡皇孫都因染了疫癥而歿,裴良娣只顧盡心竭力的幫著太子妃照料兩位嫡出的皇孫,反倒無暇顧及自己所出的兩個皇孫,結果那兩個孩子也染了疫癥跟在兩個哥哥的後面去了。♀

裴良娣當時自是痛哭了一場,傷痛不已,本想著年紀還輕,總還能再有孩子的,哪知此後竟是一無所出。幸而因和太子妃同遭了喪子之痛,同病相憐之下,兩人情份更是非比尋常,簡直比一母同胞的姐妹還要親上幾分。

太子因時疫之事全因自己鎮守京城,為防人心惶惶之故不許家人離京,才會連累四個孩兒丟了性命,對她二人更是深懷愧疚,因此登基為帝之後,太子妃正位中宮,裴良娣雖再無所出也被封為四妃之首的貴妃。

沒過幾年,皇後到底失子之痛難解,郁郁而終,臨終前只有一個遺言,便是請立裴貴妃為繼後。此時她娘家裴氏得裴貴妃之助在朝中已頗有幾分根基,中宗皇帝本就對她心懷愧疚,又念及發妻相托之情,最後便依了發妻之請立了她為繼後。

自她登上後位後,中宗皇帝對她的寵愛便日漸稀少,漸漸寵愛新進的妃子們。她也不妒不惱,對中宗皇帝,越發謙恭溫順,殷勤侍奉,對各宮嬪妃,賞罰分明,寬厚仁和,關切體恤,每逢宮人染病,必親送藥食探問。對中宗皇帝寵愛的那些妃子們更是和顏悅色,禮待有加。

一時裴皇後賢德之名,傳遍內宮朝野。不但中宗皇帝對她越發敬重,便是得寵的那幾個妃嬪也都對她敬服不已。裴皇後在失去中宗皇帝的寵愛後,便硬是靠著自己的賢德和娘家的助力,穩穩的坐了近十幾年的後位。

中宗皇帝晚年極寵穆貴妃,甚至一度謠傳穆貴妃將取皇後而代之,六宮妃嬪多有為皇後著惱的。哪知裴皇後听了既不惱怒,也不惶惶不安,只是道自己一切皆為聖上所賜,卻無以為報,只求能順遂聖意,略作報答。自此之後,便將六宮主事之權皆交由穆貴妃代掌,自已整日居于永寧宮中誦經禮佛,每日抄寫佛經為大周朝和中宗皇帝祈福。

及至穆貴妃為淑、德、賢三妃所害,早產一子,血崩而亡。中宗皇帝心傷愛妃之死,六宮亂成一團之際,又是裴皇後出來主持大局。不但主動撫養了穆貴妃拼死產下的十皇子,並勸中宗皇帝追封穆貴妃為懷懿皇後。

後來中宗皇帝傳位于十皇子,裴皇後順理成章的被奉為皇太後,達到了一個女人這一生所能企及的最高地位。若不是後來少帝年少駕崩,裴太後只怕就是這大周朝最尊貴最有權勢又過得最舒心的女人了。

裴太後想起這麼些年一步一步的苦心經營,幽幽長嘆道,「這世間,到最後女人能靠得住的一是兒子,二便是娘家了。有了兒子,夫家的一切最後才能落到自己手里,而娘家門第顯赫有人撐腰,在婆家才不會受人欺辱。」

「老身如今已過了天命之年,能在這宮里一路走到現在,最幸運的便是生下了兩位皇子。只可惜我的三郎、四郎都不到五歲便去了,若不然——」

太後說到這里,語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然而那話里的未盡之意在座的三人卻是都明白的。

太後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接著道,「而哀家做過的最明智的事,便是在哀家最得中宗皇帝寵愛時為整個裴氏家族,不獨大哥和二哥,在中宗皇帝面前求了不少上佳的職缺和機會,讓河東裴氏能在短短數年崛起于朝堂之間,令人不敢小覷,這才會在沒了皇子之後依然穩坐後位,直至成為太後。」

「所以,你們一定要記住,咱們女人在這宮里趁著得寵時的頭等大事除了生兒子,便是要一力扶持自已的娘家,只有娘家久握權柄,我們在宮里才能永享尊榮。甚至有時候即使沒有兒子,只要娘家勢大,再抱養個低等宮人生的兒子,也一樣能保得了我們在這宮中的平安長久。」

話聲剛落,卻听太後又嘆道︰「只可惜,不是自已肚子爬出來的,和自己無血脈親緣,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裴嫊心中一凜,怎的太後竟會發出此等感嘆,不是一直听說太後與少帝母子情深,如同親生一般嗎?難道這其中還有別的隱情不成?

忽然想起少帝剛駕崩那會子,京里曾有流言傳出說少帝是因為和太後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憤而騎馬外出驅馳,哪知被一只野兔驚了馬,從馬上摔下後傷重不治而亡。

太後閉了閉眼,像是要把那些如煙的往事都重新壓到心底一般,再睜開眼時,目中已沒有了之前追憶往事時的一絲悵然,重又果決剛毅起來。

她先看了裴婧一眼,目光從她三姐妹身上依次掃過,肅然道,「是以不管是誰得寵,是長房也罷,還是二房也罷,是嫊兒也罷,還是嬿兒也罷,只要她是我河東裴家的女兒,我們都要全力助她。這可不是為了她,而是為我整個裴家計,要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日後定要姐妹友愛,互相幫扶,萬不可自家人先內斗了起來,既讓旁人看了笑話,又撿了便宜,明白了嗎?」

裴太後久居深宮多年,見多了很多達官顯貴之敗亡,不少都是起于兄弟倪牆之禍,可不願自家也生出這樣的事端。因此便早早將話全都說開,諄諄告誡,生怕這姐妹三人生了嫌隙,自已先窩里斗將起來。

三姐妹見太後一臉鄭重,非同尋常,忙齊聲答應。太後又留她們共進了午膳,才放她們回去。

裴嫊一路上便想盡了心思,說盡了好話去哄裴嬿。裴嬿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過,雖然有時有些霸道蠻橫,言語無忌。但因其心直口快,所怒、所欲、所思、所想,無不露在臉上,宣之于口,倒覺得比之那些藏了一肚子心思,口上卻一字不顯的更為坦白直率的可愛。

而且她雖極易使小性兒,但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過嘴巴上厲害些,說幾句刺人的話,也就過去了。只消好言好語的哄她一哄,過不多時,她便又和你喜笑顏開的說鬧笑談。

裴嫊又是從小到大哄慣了她的,眼見裴嬿已經快要對她露出笑臉來了,不妨春櫻迎面過來,道︰「奴婢給昭儀娘娘、順媛娘娘請安。周太醫已經到春華軒了,奴婢是來迎美人回去的。」

裴嫊還不及說話,裴嬿一張俏臉已經重新拉了下來,板著臉道︰「姐姐不用送我們了,還是快些回去罷,周太醫可是專為聖上請脈的太醫院第一人,讓他久等了可不大好。」說完,拉了裴婧轉身就走。

裴嫊怔怔瞧著她們兩個的背影,想到還等在春華軒的那位周太醫,嘴邊浮起一抹苦笑。

不過,等她回了春華軒,她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因為在周太醫上首,弘昌帝正坐在那兒悠閑的喝著茶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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