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木求魚 第74章 一針見血搗黃龍

作者 ︰ 綠意生涼

回宮後的頭幾日,也確如裴嫊所預料的那樣,她仍是每日午後在含章殿的小書房侍奉筆墨,弘昌帝又給了她一本書命她抄寫。♀雖說每晚回到和其他少使同住的廡房時難免會听到些指桑罵槐、冷嘲熱諷的話,但是裴嫊覺得和弘昌帝的毒舌一比,這些女人們的長舌功幾乎完全沒有殺傷力。

其實弘昌帝的言辭也並不如何尖刻,只是每每他說話時低沉的嗓音,那刻意放緩的音調,還有那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的壓迫著你的視線,都讓裴嫊覺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那冬日里的寒風,刮得她從骨頭縫里都覺得哆嗦。

好在這兩日弘昌帝因為忙于處理這些天不在宮中積壓的奏折,沒什麼空閑去找裴嫊的茬兒,倒是讓她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

也或許是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太過舒心,當第四天弘昌帝忽然喊她上前服侍時,裴嫊完全懵在椅子上,沒反應過來。

「裴少使,耳朵聾了不成,沒听到朕讓你過來嗎?」弘昌帝一見她這副呆呆的不知所措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心頭一股無名火起,那語氣簡直不悅到了極點。

裴嫊急忙丟下筆,快步走到弘昌帝身側,「妾魯鈍,答應的遲了,不知聖上有何吩咐?」

「給朕捏捏肩。」弘昌帝說完已經合上雙眼,靠坐在椅子上。

裴嫊心里頓時叫苦不迭,只得硬著頭皮,走到弘昌帝身後輕輕為他捏起肩膀來。

果然才捏了三下不到,就听弘昌帝冷笑道,「夠了,這就是少使這幾日學到的推拿功夫?橘泉就是這樣教你的?」

裴嫊嚇得趕緊跪下,「都是妾愚鈍,沒能好生學會推拿手法,還請聖上恕罪。」

弘昌帝一臉陰沉的看著她,「是當真資質愚鈍沒能學好,還是少使壓根就把朕的諭旨當做耳旁風,根本就沒去學?」

「妾身不敢欺君罔上,妾確是讓橘泉教了一套推拿手法的。♀」甫一回宮,裴嫊就向橘泉請教了一番推拿的基本手法,為的便是萬一弘昌帝想起來這茬兒,她也好能拿出事實來應對。

「少使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而且越發不知悔改。看來陽奉陰違這種伎倆,少使做起來真是駕輕就熟。少使當日在輦車上是如何對朕說的?如果當真有心在推拿上下些功夫,怎麼會只請教了橘泉一次,過後也從不曾練習過一次,這就是少使所謂的不曾欺君罔上?」

只听「砰」的一聲,說到最後,弘昌帝干脆又砸了一個茶碗。「你知道朕最恨你什麼,最恨你從不曾跟朕說實話,總是想著欺瞞于朕。」

裴嫊覺得那最後一句,自己幾乎都听到了弘昌帝的磨牙聲,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妾身知罪,請聖上責罰?」

「責罰,又是要朕責罰于你,你是當真真心悔過,還是,還是故意想要朕對你的責罰?」

雖然弘昌帝此時的語氣听上去似乎已恢復了平靜,一點兒怒意都沒有,但裴嫊卻反倒更覺得膽戰心驚,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再不敢藏著掖著。

「妾身不敢,妾身真的是想真心悔過的,妾身之前膽敢有所隱瞞,也是因為怕聖上知道了實情,知道妾並沒有用心去學推拿責罰于妾,妾身再也不敢了,無論聖上如何責罰于妾,妾都甘願領受,再不敢對聖上有所隱瞞。」

「為何不願用心去學推拿手法,是把朕的話當耳旁風還是你根本就不想侍候朕?記住,朕要的是你的實話,只要你說真話,朕至少會手下留情。」

「因為,因為妾抖膽揣度上意,私以為聖上回宮之後定會由往日專為聖上按摩推拿的內侍侍奉聖上,妾此前從未學過推拿手法,粗質陋行,肯定是侍奉不好聖上的,所以才……」也不知怎麼的,在弘昌帝目光的逼視下,裴嫊再也說不下去了。♀

過了良久,听得弘昌帝輕笑兩聲,「若是朕同樣的一句話,听到劉少使或是王少使耳中,你覺得她們會如你一般作為嗎?」

弘昌帝這一問真是一針見血、直擊要害,讓裴嫊再無可逃避,而她此時也不想再這樣一直逃避下去,繼續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不會,她們會欣然遵從上意,盡心盡力想要侍奉好聖上。」

「很好,那也就是說你既不欣然,也沒有盡心盡力來侍奉朕了?」

裴嫊覺得自己被逼入了絕境,再沒有一絲退路,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置之死地看看可否還有一線生機,弘昌帝不是說只要說了真話就會從輕發落嗎?

「聖上目光如炬,見微知著,想來早就看出妾身身上的不妥之處,卻一直不曾降罪于妾,給妾身一個自行坦白的機會,妾身再魯鈍無知,也不敢再辜負聖恩。妾並非不願侍奉聖上,而是,而是妾自從落水受驚患上心悸之癥後便得了一種怪病,再也無法忍受男子的觸踫,是以,即使是聖上的的天恩加身,妾身也無法承受。」裴嫊簡直是懷抱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勇氣說出她的隱疾的。

淚水從她緊閉的雙眼中奔涌而出,她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無論怎樣都好,只求再不要像這樣懷著不可告人的隱秘在夾縫中生存。

然而她等來並不是弘昌帝的雷霆之怒,而是一個輕緩的近似呢喃的反問,「這世上真的有女子不能踫觸男子這種怪病嗎?」

那語氣,那聲調完全沒有裴嫊听慣了的弘昌帝常用的那種冷酷嘲諷,不像是在問裴嫊,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那你又何要進宮呢?」

「因為,因為……」這一回,即使裴嫊已經打定了主意將能說的全部實言以告,但關于她為何入宮的動機她還是說不出口。因為實在是太羞恥了,只是為了不願男人觸踫所以才不願嫁為人妻。

因為若是做了正妻,她就無法再逃避身為正妻與夫君行敦倫之樂的責任,家族又絕對不會將一個未嫁的女兒送入寺廟。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做皇帝的小妾,做一個獨守深宮不得恩寵的宮嬪,這樣她才能既活下去,又可以躲開男人的觸踫。

即使這個理由能完全打消弘昌帝對她這個怪病的質疑,她還是說不出口,不是為說出真相後,弘昌帝的怒火,而是她實在是羞于啟齒。

自已已經是累死生母的不潔之人,上天也懲罰自已得了這樣的怪病,卻還要想盡辦法,不惜與人做妾,費盡心機搶了妹妹入宮機會也要拼命活下來的自己,實在是應該當日就在那池子里淹死才好,才能洗去自己一身的污穢,或者即使後來被救活了,自己也應該自我了斷,以贖這一身的罪孽。

明明是自已想要苟且偷生,卻偏要給自已找借口,拿生母的遺願來欺騙自己,自已這樣的一個騙子,罪孽深重的不潔之人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裴嫊越想越痛悔難言,渾身如墜冰窟,心口疼得如同撕裂一般,再也支持不住,軟倒在地。恍惚間,卻又好像被攬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里,還有一個有些焦灼擔心的聲音不停在耳邊道︰「我懂,我都明白,不用再說了,我懂的,我全明白。」

這人是誰,他的懷抱可真舒服,可是你真的全都懂嗎?你真明白我所犯下的罪孽嗎?帶著這一絲悲涼的疑問,裴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醒來時,只見帳外隱約有燭光晃動,卻不見一個人影。果然弘昌帝龍顏大怒了是嗎?自己現在應該已經被下了廷獄,是個待罪之人了,又哪里還會再看到橘泉和瑞草的影子呢?

也是她此時神志還有些迷糊,這才沒有注意到若她當真是待罪之身被打入廷獄,如何還會躺在這樣舒適的床榻上,蓋著錦繡織成的被子。

喉中實在干渴難言,裴嫊只好掙扎著自己坐起,想下床去找一碗水喝,哪知方掀開床帳,便見到一雙眼楮在昏暗的燭光中如星辰般望著她。

她嚇得手一松,裹著被子縮到了床角,听著帳外的輕微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臨近,青色的床帳再次被掀開,一只修長如竹的手將一只玉碗遞到她面前。

「這是橘泉特意為你熬制的冰糖雪梨汁,喝了便會覺得喉中舒服很多。」

裴嫊不敢置信的看著立在她身前的男人,自己現在難道還應該是待罪之身嗎?為何堂堂帝王之尊還肯屈尊降貴的現身在她面前。

見縮在床角的女人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弘昌帝雖然心中有些不耐,但仍是坐在榻上,一言不發的將那碗冰糖雪梨汁送到裴嫊的唇邊,「張嘴。」

裴嫊順從的張開櫻唇,溫熱甘甜的汁水滑入喉中,頓時覺得喉中疼痛舒爽了不少。

見她一氣喝完了碗中的汁水,弘昌帝默默的收回手,另一只手卻遞給她一塊帕子。

裴嫊有些茫然的接過來,拭了拭唇角,才忽然反應過來從弘昌帝揭開帳子給她喂水到現在,她還沒有參見聖上。

然而不等她面露惶恐,想要有所動作,已被弘昌帝虛按了一下,「你昏睡了一日一夜,身子還沒全好,不用行禮了。」

一日一夜?自己這一回居然暈過去這麼久!

「周太醫已經來給你看過了,說還是心悸舊癥,只要心境平和,再好生休養幾日,便無大礙。」

雖然弘昌帝免了她的參見大禮,裴嫊還是跪在床榻上垂首道,「聖上為何還要宣周太醫來給妾身診治著,妾屢次欺瞞于上,身犯大罪,如何還配延醫診治,妾身之罪應該被下入廷獄,重重責罰。」

「你當真想去廷獄認罪服刑嗎?」

「妾只是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下到廷獄後要受到的種種刑罰,可是妾也深知自己實在罪孽深重,如果聖上伏允,妾願一死以謝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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