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差一點沒癱軟在地,極度的驚恐中卻仍然有著一線清醒,那就是就算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經被弘昌帝發現,她此時也絕不能承認,哪怕是欺君她也不能承認,否則她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妾不敢,妾絕不敢如此,能夠得到聖上的觸踫乃是妾無上的榮光,幾輩子求都求不來的恩典,妾又怎敢,怎會不願呢,還請聖上明鑒?」
「那為何朕每次一想踫你,你就躲得比兔子還快?」
「那是因為,因為,因為聖上在妾心中實在太過至高無上,所以每次在聖上面前時,妾都覺得無比的惶恐,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會觸怒了聖上。」
「你方才躲開朕的手,就是在觸怒朕。」弘昌帝冷靜的指出剛剛才發生過的事實。
「我,我,方才是因為,因為,」裴嫊惶恐之下,連妾都忘了說,只是著急要如何把這個謊圓過去,「因為我剛剛以首叩地,難免沾了些地上的塵土,不潔之面如何敢仰受聖上龍手的觸踫。」
弘昌帝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笑意,「這麼說,少使並不是不願朕的觸踫的?」
裴嫊急忙點頭,只見弘昌帝眼中笑意更盛,「少使方才似乎還說能得到朕的觸踫是無上的榮光,恩,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裴嫊不信剛剛才說過的話,他就能想不起來,分明就是想讓自己再說一遍,心里再恨,也只得低頭小聲道︰「是妾幾輩子求都求不來的恩典。」
「如此甚好!」弘昌帝舒了舒袍袖,重又踱回榻上,又用那種戲謔的口氣道︰「今日總算得了少使一句實話,也省得朕鎮日里琢磨少使是不是嫌棄朕呢!」
見裴嫊嚇得張口欲言,揮手止住道︰「行了,你也不用再說什麼不敢、惶恐之類的話了,你先去淨面洗漱吧,今日朕忙了一天,只想早些沐浴就寢。」
裴嫊急忙謝恩出去,覺得剛才好比在鬼門關前打了個來回,腿都軟了,好在橘泉就等在外面,扶了她回去。♀剛剛洗漱完畢,正想上床就寢,忽然听見長喜公公的聲音在寢閣外道︰「聖上口諭,宣少使裴氏前去淨房侍奉聖上沐浴更衣。」
裴嫊聞言,一下子便坐倒在床榻上,她這才明白為何方才弘昌帝眼中笑意深深,簡直笑得像個狐狸,原來在這里挖了個坑等著她跳呢。果然,堂堂帝王豈是會被她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而她要想真的打消弘昌帝的疑心,就只能用實際行動去向他證明。
裴嫊強自鎮定心神,一氣服了三粒鎮心安神丸,再用一根碧玉簪匆匆綰了頭發,便跟著長喜來到弘昌帝專用的淨室。撩開層層帳幔,透過氤氳的水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正靠在池邊,周圍卻一個侍候的宮人都沒有。
雖然帝京附近最有名的溫泉是在離城三十里的玉泉山,周朝皇室還專門在山上建了座玉泉宮以便帝王後妃們冬日前去享用溫泉地暖,以避寒氣。但是這北麓行苑處也是有一處溫泉的,因為只有一口泉眼,自然便只引到弘昌帝所居的廣成館,修了個溫泉池子,供他一人獨享。
裴嫊低著頭,目不斜視的挪到池邊,跪坐在白玉砌成的沿子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發顫,「妾裴氏前來侍駕,不知聖上要妾做些什麼?」
「替朕擦擦身子。」弘昌帝說完,便先將一只胳膊伸了過來。
裴嫊忙從旁邊放著巾帕的金盤中取了條軟布巾,在池水中沾濕了,擰干了水,抖抖索索的擦起弘昌帝的龍臂來。
為免和弘昌帝肌膚相觸,裴嫊的兩只手死死的揪住白色的巾帕,在弘昌帝胳膊上來回移動,絕不讓自己的手指頭踫到一丁點弘昌帝的肌膚。至于眼楮,就更是牢牢的釘在手中的巾帕上,絕不敢朝池子里多看一眼,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只是她能控制自已的眼楮非禮勿視,卻不能控制自己的鼻子不去聞那充盈鼻尖的馥郁芳香。裴嫊終于忍不住側目往左邊瞧了瞧,這才發現離池子一尺遠的地方,擺著一只碧瓷碗,碗中的清水中浮著一朵白色的梔子花,沿著池子一圈,共擺了五個這樣的碧瓷碗。♀
許是這熟悉的梔子花香多少緩解了裴嫊內心的擔憂惶恐,她忽然想到自己費了好一番功夫制成的那兩瓶梔子香露和寒梅清露來。當日查封昭陽殿之後,她素日自制的那些和花草相關的胭脂水粉,花醬香露,連同她最喜歡的這兩瓶珍品全都不知所蹤,再沒了下文。
只是弘昌帝為何要在沐浴之時用這梔子花來代替燻香,她在書房當值的這些日子也沒發現他特別偏愛某種香料,整日用的都是龍涎香。
只除了昨日,她的馬受驚,危急關頭為他所救和他共乘一騎時,在他懷中聞到的那似曾相識,這麼多年來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夢里,再也揮之不去,永難忘懷的甘洌清香。
裴嫊搖了搖頭,不願再去想昨日嗅到的那熟悉的舊日香氣,只當是自己當時受驚過度出現的幻覺。因為那幻覺在今早自己醒來後便消失了,而且在弘昌帝身上也再沒有聞到過,弘昌帝甫一回來時她去見他,從他身上嗅到的仍是那淡淡的龍涎香。
好容易才擦完了一只胳膊,弘昌帝又把另一只手臂擱到了池子邊上,裴嫊自然是緊抿雙唇,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弘昌帝也沒再多說什麼。兩個人一個默默地服侍君王,一個默默地享受著被自己的女人服侍,本應多少有些旖旎的氛圍,因了兩人刻意的靜默,倒顯得有些怪異尷尬起來。
裴嫊繼續開動腦筋,逼著自己沿著方才的思路往下想,為什麼弘昌帝要在沐浴的時候用這梔子花來燻香?這真是極其無聊的一個問題,可是裴嫊如今就需要這些無聊的小問題來佔著自已的思緒,省得自己在這種難堪的境況下再去想起某些更為糟糕的回憶來。
另一只胳膊也擦完了,裴嫊也得出了她的結論,想是此時正是梔子花盛放的時候,宮人便拿這時新的鮮花來為聖上燻香。她正在擔心接下來弘昌帝會讓她擦哪兒,卻見弘昌帝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手上沒一點勁兒,退下吧。」
裴嫊如蒙大赦,雖然恨不能立刻拔腿就跑,卻還是穩住身形道︰「妾該死,沒能好生侍奉聖上,還請聖上恕罪,不知聖上可要妾傳其他人進來服侍?」
回答她的是弘昌帝更不耐煩的一揮手,裴嫊不敢再裝樣子擺賢惠,趕緊退了出來。等她喝完橘泉送上的安神湯,躺在榻上,徹底放松時,忽然想起來一事,她今晚去給一個泡在澡池子里luo著上身的男人擦身子,居然沒有犯病。
雖然一顆心也是撲通撲通跳的又快又響,可是既沒有覺得心口憋痛,也沒有喘不上氣來,她的心悸之癥完全就沒有發作。這與她而言簡直就是奇跡,要知道她在家之時,便是和她父親、兄長們偶爾多呆一會兒都會犯病,在弘昌帝面前更是不知道犯了多少次了,今晚居然並沒有發作,裴嫊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裴嫊只當是藥效發揮了作用,或者在弘昌帝的yin威下,為了她的小命著想,她不敢再心悸發作,免得徹底惹怒了這位天子,治她個大不敬的死罪。
不知是不是因為出了妃嬪騎馬受驚一事,多少掃了弘昌帝的心情,裴嫊出事之後的第三天,他就提前帶著宮妃們返回皇宮了。
裴嫊對于能提前回宮自然是求之不得,此處縱然山野風光再好,但發生了驚馬事件之後,對這個地方她心里總是有些心有余悸,並不願在這里多呆。
更何況,這兩日,每晚侍候弘昌帝沐浴更衣後他都令她睡在緊挨在他所居寢室的偏殿,多虧了周太醫的安神湯藥,讓她不至于夜難成眠,但是白日里一想到這一茬,還是覺得心中隱隱不安。
住在行苑,宮中的規矩便多少有些松懈,等回到皇宮,應該會按著宮規讓她仍是和其他少使一起住在永安宮北側的廡房,再不會像如今這般逾矩。
許是看到了這樣一線曙光,就連弘昌帝又點了她在御輦中侍奉茶水,她都覺得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這一路上弘昌帝也極好侍候,大半時間都在看書,只除了快到皇宮時,說是坐得久了,有些腿酸,合目倚在榻上,讓裴嫊給他捏捏腿。
裴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美人錘,才輕輕敲了一下,就被弘昌帝一個眼刀丟過來,這第二下便再也沒敢敲下去。
「裴少使是耳朵不好使,還是故意陽奉陰違,朕是怎麼說的,讓你給你捏捏腿,可不是讓你用這種女人才用的東西來敲朕的腿,或者少使還有什麼別的隱情?」
裴嫊看著弘昌帝微微眯起的雙眼,瞬間就讀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自已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生怕他再給自已扣一頂大帽子下來,只得丟下美人錘,毅然決然的伸出手去,在弘昌帝腿上一下又一下的捏著。心里安慰自己道,這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大丈夫都能屈能伸,還能忍胯下之辱,何況她一個小女子呢,不過就是捏兩下皇帝陛下的龍腿,好歹還隔了層衣服不是。
「看來少使真是養尊處優慣了,想來之前從不曾做過這等侍候人的活兒吧?」又是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裴嫊自己心虛,因此這幾日弘昌帝跟她說話時無論再怎麼冷嘲熱諷,她都是一副虛心認罪、虔誠悔過的表情。
「妾惶恐,妾之前確是不曾做過這些,妾今後定會在這上面多下些功夫,還求聖上恕罪。」
「你這破手藝,確是需要好生跟橘泉學一學。」弘昌帝說完,擺了擺手讓裴嫊退開,翻了個身向內而臥,似是想要小寐片刻。
因為弘昌帝說這句話多少有些漫不經心,裴嫊只當他是隨便說說,也沒放在心上,橫豎回宮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如常。自己只是在他書房中侍候筆墨,至于為他按摩推拿之事,一向都是由另一個內侍專門侍奉他的,這次來北麓行苑,那個內侍不知何故並未跟著前來,等回宮後這活兒自然是再落不到自己身上的。
弘昌帝這幾日總要自己去觸踫他的龍體想必也只是試探于她,一旦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應該就不會再執著于此,總不會就為了要看看自己的一個嬪御是不是真的不喜自己觸踫,就改了自己素日起居的習慣,一直放自己在身邊試探吧?
無論從哪方面想,裴嫊都覺得只要自己一回了宮,一切就都會和去北麓行苑之前一樣了。自己只要每日去書房當值半日,伺候伺候筆墨,運氣好的話,弘昌帝再讓她抄抄書,然後自己再想想法子怎生安然無恙地搬出永安宮,再不用過這種伴君如伴虎提心吊膽的日子。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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