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子被帶走兩個人,也將班主嚇得不輕,待呂良和謝宛娘回來將編造的話說了,一班子的人才都透過氣來。♀班主倒有些可惜,呂良幼時跟縣里的衙役學過些拳腳,又是農家少年做慣了活計,身子結實靈活,且他內秀,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透,雖說才來班子里兩年多,武生的戲卻是學會了好幾出,若是再調-教幾年,怕不是個台柱子?就是謝宛娘,雖說嬌嬌的不下苦功,但勝在扮相討巧,嗓子也好听,一樣能招攬客人。
只是再怎麼說,如今人家想要回鄉過安穩日子總是好事,班主也不好攔著,反而拿了兩串錢給兩人,彼此說了幾句道別的話,便各自分開。
楊媽媽早快手快腳將屋子收拾了出來,看看安置妥當,便跟錦眉二人悄悄退了出去。謝宛娘這才抬起頭看著呂良︰「良哥哥,你真要去從軍?」
呂良堅定地點了點頭︰「顧夫人說得對,我們現在無憑無證,別說告國舅爺了,就是告個縣太爺也不會有人信的。可要是我做了將軍,再來告狀就不一樣了。」
謝宛娘眼圈頓時紅起來︰「做將軍哪里那麼容易?那邊關上的兵丁千千萬萬,有幾個都能做將軍的?」
呂良斬釘截鐵地說︰「只要能替鄉親們報仇,我什麼都不怕!」
謝宛娘不由得落下淚來︰「這事兒,哪里是不怕就能成的?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你家里也就斷了香火……」
呂良閉緊了嘴唇不說話,謝宛娘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良哥哥,咱們報不了這仇的,連顧大人這樣的官都沒辦法,咱們還有什麼辦法呢?」
呂良睜大了眼楮︰「不然怎麼辦?難道這仇就不報了?」
謝宛娘哭道︰「我不知道……只是你若出了事,斷了呂家的香火,如何對得起呂伯伯?」
呂良默然片刻,還是**地道︰「爹地下有知,一定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看謝宛娘哭得眼楮紅紅的,忍不住放軟了聲音道,「宛娘,你別怕,我看顧大人和顧夫人都是好人,我去從軍,他們定然會照顧你的。將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謝宛娘低了頭,喃喃道︰「顧大人與我們非親非故的,又怎會願意照顧我……」
呂良見她收了淚,也就松了口氣︰「顧夫人是好人,我听說他們有錢人家都在外頭置莊子置地,你到顧家的莊子上去做些活計,過日子總是不愁的。」
謝宛娘握緊了手。從前她在家中,因為父親做了衙役,家里比村里尋常人家都過得好些,且因只有她這一個女兒,養得也嬌,雖不是什麼富戶,粗活卻也是不做的。待得村子被屠,她跟著呂良在外漂流,從前那些嬌生慣養也就說不得了,在戲班子里學戲,雖則呂良護著,也少不得要吃些苦。若是能得顧家庇護,不必再過那四海飄零陪笑賣唱的日子,那真是喜出望外了。只是顧夫人真的肯收留她嗎?
呂良和謝宛娘在屋子里商議之時,孟素蓉和顧運則也在商議。
「去從軍倒是好事,這年輕人頗有些志氣與風骨,只是若想立軍功,就得去西北那等苦寒多兵之地,戰場上刀槍無眼,一將功成萬骨枯,哪里有那麼容易呢。」顧運則搖了搖頭,「我原想,就讓他到莊子上去種種地,趕趕馬車,能平安過一輩子也就罷了,畢竟他若真要告狀,只怕……」若是皇上一直寵信著茂鄉侯府,只怕呂良這個狀一輩子也告不贏。
「人各有志,莫不如就答應了他,若是當真有造化,也是老天有眼。」孟素蓉卻另有想法,「若是我們不應,強將他圈在莊子上,只怕他鬧到別處去,反而不好。」呂良樸實忠厚,孟素蓉倒頗喜歡他,這事若鬧出去,只怕呂良二人保不住性命;再則若被人知道這二人向顧運則告發陸鎮,無論顧運則接不接這狀子,都是麻煩。
顧運則皺起眉頭︰「若是將他薦到西北軍中去,只怕還要托岳父那邊……」他畢竟為官日淺,與武將處全搭不上關系,若是不薦,叫呂良自己去投軍,恐怕籍貫被人一翻查,就要先露了餡兒。
「此事若被舅兄知曉,恐怕他……」孟節梗直,若是知道陸鎮竟殺民冒功,恐怕無論有無證據,都非要參一本不可,尤其他剛進了都察院,御史又有風聞奏事之權。
孟素蓉也有些舉棋不定,最終還是道︰「只告訴爹爹罷,大哥那里,且壓著莫說。倒是呂良走後,謝宛娘要好生安置了才是,免得小姑娘年輕不知事,一個不慎走漏了消息反為不美。」
顧運則嘆道︰「這女人家的事,你瞧著安置就好。也莫要太過憂心,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切切顧著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兒。」
說到月復中胎兒,孟素蓉就忍不住微微帶上了笑意,低頭輕撫自己小月復︰「這孩子鬧人,都出了三個月了,還是時時的想吐,比懷嫣兒的時候難過多了。」
顧運則笑道︰「這樣說來,多半是個男孩兒才這樣頑皮呢。」他也是盼著孟素蓉能生個兒子的,兒子麼,哪里有嫌多的呢?何況顧浩然畢竟是庶出,家里沒個嫡子,在外頭也不好看相。
夫妻兩人歪在榻上說了幾句話,就听外頭有些亂,似乎是看門的小丫鬟在攔著誰,接著便听白姨娘軟綿綿的聲音道︰「太太,外頭戲唱完了,老太太去歇著了,戲班子那邊,老太太問太太怎麼安排?」一徑說著話,一徑居然自己打簾子就進來了。
錦眉去小院里替呂良二人收拾,錦心去廚房瞧著準備晚宴,只叫小丫鬟守了門。白姨娘打著顧老太太的旗號過來,不等小丫鬟通報就往里走,小丫鬟年紀小,攔都攔不住,又顧慮著老爺在屋里,不敢放開高聲,竟就讓白姨娘這麼直通通地闖了進來。
做姨娘的,到了主母屋里不等丫鬟通報就往里硬闖,這哪里是把主母放在眼中的樣子?孟素蓉心里著惱,臉上雖不顯,卻坐直了身體。
白姨娘一頭扎進來,見顧運則果然在房里,頓時心里就酸溜溜的,面上卻堆起笑容,盈盈地福身下去︰「老爺,老太太正問著您呢,原當您還在書房,原來是在太太這里。」
顧運則微微皺了皺眉︰「太太房里,你怎麼也不等丫鬟通報一聲就進來?」
白姨娘心想若是通報了,只怕孟素蓉一句歇下了就將她打發了出去,哪里還得進來呢?她是瞅著顧運則進了孟素蓉房里才忙忙過來的,自打孟素蓉有了身孕,顧運則到她房里倒更勤了,這可算什麼呢?
「妾方才來了一回,大姑娘說太太歇下了。」白姨娘眼楮若有所指地往孟素蓉身上一轉,臉上微微露出點委屈的神色,「妾也是怕戲班子的人放在那里有什麼不規矩的事,所以急著來問問太太,太太早示下了,妾也好早些回去跟老太太回話。」
她把顧老太太搬出來,顧運則也不好再說什麼,看了一眼孟素蓉道︰「老太太若還想再听戲,就讓他們多留一日,若不想听了,讓管家給了銀子送出去就是。老太太听了半日戲也累了,你回去好生伺候著,晚上還要賞月呢。」
白姨娘拿帕子掩了嘴,軟綿綿地笑著道︰「老爺說的是,老太太方才也說累呢,又說老爺孝順,還特地叫了戲班子來,正在翻箱倒櫃,要找點好東西出來賞給老爺呢。」
孟素蓉听她的意思,無非是要借著話頭把顧運則拉到顧老太太處去,便淡淡一笑︰「白姨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爺為的是孝順,哪里是為了老太太的東西?老太太看了半日戲也累了,你該勸著歇一會兒晚上好賞月,怎麼還看著老太太翻箱倒櫃的勞累呢?」
顧運則也覺得不該讓顧老太太這麼折騰,何況顧老太太能有什麼東西,白姨娘這樣的嚷嚷,到時候顧老太太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沒的叫家里下人們偷笑,當下便微微沉了臉道︰「太太說的是,你多勸著老太太些,別讓她勞累了。」
白姨娘不防顧運則也這麼說,不由得怔了一怔。錦心恰好從前頭回來,進門就听見白姨娘在里頭,忙借著顧運則的話頭上來道︰「太太,廚房都備好了,一掌燈就能開席。」
孟素蓉順勢瞄了一眼沙漏︰「也不早了,白姨娘回去伺候老太太歇一會兒罷。」
錦心忙接口道︰「奴婢送姨娘出去。」
白姨娘看顧運則坐得穩穩的,手下不由得把條帕子扭了又扭,只得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向錦心道︰「怎麼敢勞煩錦心姑娘,如今太太身子貴重,錦心姑娘也該好生守著太太才是。還有錦眉,都去了哪里,怎麼屋里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老爺太太在那里,若是要茶要水的,難道還讓老爺自己勞動不成?」
錦心也回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多謝姨娘教誨,奴婢們都是遵照老爺太太的吩咐做事,就不勞姨娘操心了。」
白姨娘撇了撇嘴︰「有什麼事還大過太太的身孕了?錦眉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難道不知道這個理兒?」她打發小丫鬟去問了班主,才知道呂良和謝宛娘已經離了戲班,要在顧府里先落下腳來,頓時就覺得心里仿佛有貓抓一般不自在。
她倒不是柳姨娘,只會往那風花雪月的地方去想,卻是覺得這事兒並不像班主說的那般簡單。若說是來喊冤遞狀子的,為何不到衙門里去?顧運則不是那等「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昏官,治下不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算得上清明,何至于要兩個戲子混到家里來喊冤?只可恨顧運則外頭的事兒從來不與她和顧老太太說,倒是總會與孟素蓉商議。
「姨娘——」跟著她的丫鬟藤黃窺著她的神色,「太太如今有身孕,老爺也要格外看重些,姨娘何必去踫釘子呢?」她雖是孟素蓉買來的,但畢竟是分在顧浩然名下的丫鬟,將來前程也少不了在白姨娘這一支上,若是白姨娘跟孟素蓉真鬧得水火不容,只苦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
「你懂什麼。」白姨娘呵斥了一句,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孟素蓉論容貌身段遠不如她,又不得顧老太太歡心,可仍能在這院子里坐得穩穩的,若是將來再生了兒子,哪里還有她的位置?若是她也能多知道些顧運則在外頭的事,也能像孟素蓉一般與他商議這些事兒,出出主意,那該多好?只是這些話可不能與藤黃說,畢竟這些丫頭們的身契都捏在孟素蓉手上,哪里會真心向著她呢?什麼時候,她手里也能捏幾個丫頭的身契,那時才算是自己的心月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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