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韓綺,並沒別人發現周瀚對顧嫣然的注視。韓老夫人笑向孟素蓉道︰「听說上元節沔陽城里也要賞花燈?」
這個是顧運則的職責範圍之內。太平盛世,沔陽又是富庶之地,自然上元節要張掛花燈,讓大家樂一樂。
「這兩個丫頭在這莊子里也悶了多半年了。」韓老夫人看一眼韓綺和韓絹,「素蘭是不能出去的,我想著,上元節若是你們也要出去看花燈,能不能把這兩個丫頭帶上?」
韓綺等人為祖父守孝只需一年,韓縝和孟素蘭卻要守二十七個月,別說今年,就是明年上元節,也不能出門去看花燈。孟素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當即道︰「既這樣,到上元那日我就叫車來接,晚上索性在我那里住一晚再回來。」
北麓書院是正月十日開課,韓晉等人早就要去書院,孟素蓉只帶韓綺姐妹兩個,倒也無甚不便。
韓老夫人笑向韓綺道︰「好了,你姨母也答應了,你們也不必在這里坐著了,不是喊著要去賞梅花?快帶著你表妹表弟們去吧,也讓我們自在說說話,耳根子也清靜些。」
韓晉先做個鬼臉道︰「就知道祖母煩我們呢,孫兒這就告退,去看了有那好梅花,先折幾枝送來給祖母。」
韓老太太笑道︰「算你還有幾分孝心,去吧去吧。只是別忘了給你姨母也折一枝好的來,不然到時候你姨母不肯帶兩個丫頭去看花燈,仔細她們找你算賬。」
眾人都笑起來,孟素蘭道︰「那亭子里已經收拾好了,」拉著顧嫣然的手笑道,「都是你表姐安排的,若有什麼不合心的,只管找她。」
顧嫣然其實不怎麼想去,但孟素蘭都這樣說了,也只有笑著說︰「表姐向來蕙質蘭心,哪有不好的。」
韓綺便笑著過來挽了她的手往外走︰「表妹去瞧瞧,也幫我挑挑毛病。」當先出門去了。
韓絹落在後頭,順手也就拉了顧怡然。兩個都是庶出,平日里自然也親近幾分。韓絹看著前頭的人,嗤地笑了一聲,趴在顧怡然耳朵上道︰「瞧見我姐姐了沒有?今兒打扮得這樣鮮亮。雖說是過年,可畢竟我祖父還沒正式除服呢。」正式除服,是在韓縝守孝完之後,去做一場法事,才算結束的。
顧怡然往前瞧了瞧,韓綺今日穿了杏紅色窄裉小襖,下頭是粉藍色散繡銀線祥雲紋的裙子,果然是明艷照眼,兩耳上一對瓖紅寶石的蝴蝶墜子,尤其引人注目︰「總是因著過年,若穿得太素淨也不像……」
韓絹嗤地又笑了一聲︰「什麼因著過年。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喏,是因著前頭那一位呢。」
顧怡然抬頭一瞧,韓綺挽著顧嫣然果然已經走到周瀚旁邊去了,連忙又低下頭︰「表姐可別這麼說,萬一被大表姐听見……」韓綺是孟素蘭的心肝寶貝,她可不敢亂做評價。
韓絹嗤嗤地笑著︰「咱們這兒說話呢,我那姐姐一心都在周公子身上,听不見的。」
顧怡然從來都沒听過這樣的話。別看她也曾發過狠說將來絕不做妾,可是到底年紀小,也不過是個模糊的念頭,如今听韓絹說話這樣肆無忌憚,不由得臉都有些發紅︰「表姐——」
韓絹輕輕擰了她一把︰「你傻呀!這過了年,你也十歲了吧?不小了,難道還什麼事都不懂?」抬頭往前看了一眼,「我姐姐十三了,再過個生日就十四,等太太出了孝期能帶她出去走動,可就差不多要及笄了,可不是著急了呢。♀」
顧怡然不敢听,可是又想听,紅著臉小聲道︰「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韓絹拿帕子掩著嘴笑了起來︰「說你呆,你還真呆呢。你知道這位周三公子是誰?他是平南侯的嫡次子。平南侯那位嫡長子說是前年就過世了,將來這爵位都是他的,你知道不?這樣的女婿,你說我們家老爺太太想不想要?」
顧怡然還真不知道什麼爵位的事,聞言也不由動容︰「那姨父姨母可以去提親……」
韓絹靠在她身上幾乎要笑彎腰︰「提親?那是平南侯!我們家跟平南侯府比起來,那還差得遠呢。提親?做妾還差不多。」
「做妾可不好。」顧怡然月兌口而出。
韓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做妾是不好,可也得看給誰做妾。」她低了頭,拿腳尖蹴著地,臉上沒了笑容,「你我都是庶出的,將來能去個什麼人家,你可想過?」
顧怡然臉更紅了,就是柳姨娘都沒這樣直白地與她說過這樣的話題,下意識地她月兌口而出︰「反正,反正我不做妾。」
「不做妾,那你能嫁給個什麼人家?」韓絹嗤之以鼻,「不是我說,以顧家的家世,你又是庶出的,姨母能給你許個什麼人家?要麼,也是嫁哪家的庶子,你薄薄一份嫁妝,他薄薄一份家產,凍不著餓不死過一輩子。要麼,就是那小戶人家的嫡子,或者干脆就是哪個窮舉子窮進士——」
「表姐——」顧怡然覺得臉上都要燒起來了,把自己的手從韓絹手里抽出來,「這種事有父親和太太做主,不是我能听的。我去尋我姐姐——」三步並做兩步往前走了。
韓絹在背後啐了一口︰「呆子!讓嫡母給你作主?那你就等著跳火坑吧。」看了一眼有意無意向周瀚身邊靠近的韓綺,抿抿唇角,也快步趕了上去。
孟素蘭說的亭子建在園中北邊,旁邊有幾株五六十年的老梅,這會兒已然開出花朵,遠遠就能聞到清香。亭子四面皆有長窗,夏日里推開便有穿堂風過,冬日里關閉長窗再攏上炭爐,正好圍爐暖酒,絲毫不覺寒意。此刻亭子里擺了些精致小菜,還備下了要烤肉的細鐵絲架子和炭火。
「表妹瞧瞧,這里可還合表妹的心意?今兒有新鮮鹿肉,所以我就設了這個,我們自己烤著吃。挺有意思的,從前在京里的時候也常常如此,表妹今日也試試。」韓綺笑著拉了顧嫣然在亭子里轉了一圈兒。
顧嫣然掃了一眼,亭子里陳設精致,看得出來很用了一番心思。不過,韓綺這番心思究竟是用在誰身上,她現在已經明白了,當然不會給韓綺拆台︰「表姐果然手巧,這樣安排真是精致。」
韓綺嫣然一笑,目光往周瀚身上瞥了一眼,迅速又收了回來︰「對了,表妹年前回去得早,朱先生還問起過表妹,上回教的那支‘漢宮秋’,表妹練習得如何了?」
顧嫣然笑了笑︰「還沒練熟呢,都快忘記了,表姐一會兒奏一遍讓我記記指法可好?」
韓綺笑得眉眼彎彎︰「就知道你會偷懶。等我彈完了,你也彈給我听听,若有什麼不對的,早些改過來,免得過幾日開課朱先生要責罰的。」
顧嫣然的眉毛就微微皺了起來。韓綺要出風頭,她已經夠捧場了,怎麼韓綺還非要踩她一腳才甘心?若真是如此,那她可就不奉陪了。
「好了好了。」韓晉出來打個圓場,「總得先吃東西吧。你們還好,我和周兄弟可是一早就跑去湖邊捉魚,這會兒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他是善于體察女孩兒們的心思的,看出來顧嫣然已經有些不悅了,若是鬧得過了份,可就不好收場。這個表妹敢把自己送的帶鉤直接送到母親那里去,這性子恐怕不是個軟和的。
都是年輕人,坐下之後說說笑笑也就又將氣氛活泛了起來。顧嫣然替顧怡然拿了一串烤好的肉,卻滴了一滴油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連忙用帕子抹了一下。周瀚一直心里憋著話,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笑道︰「顧姑娘帕子上繡的這朵花倒別致,我還從不曾見過有人用這種花樣的。」
顧嫣然既然看出來韓綺意在周瀚,哪還會往里攙,笑了一笑便道︰「這是南邊的花,京城里想必是不用的。」
「難怪呢。」周瀚又笑了一聲,「只不知叫什麼花呢?梅蘭菊竹牡丹芍藥多的是,顧姑娘怎麼就用了這個花樣?」
「這個花氣味馥郁,我頗喜歡,所以就用了。」顧嫣然眼角瞥見韓綺目光有些不善,懶得再跟周瀚搭話,看看顧怡然和顧浩然,「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件事不曾跟母親說,我先過去一下,你們仔細些,別讓炭火燙著了。」說罷,起身向韓晉等人福了一福,帶著寫意便出了亭子。
「表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啊?」寫意雖是個穩重好性的,也不由得有些埋怨了。這是自家表姐妹,何必非要踩著別人把自己抬上去呢。
「隨她去吧。」顧嫣然沉著臉,「我看,過了年還是不要來念書了,這個話,等我回去悄悄跟母親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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