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第54章 猜謎定勝負

作者 ︰ 朱砂

景泰公主忽然又挑了這麼一句話,屋中眾人便停了腳步,都知道這位公主殿下又要生事了。寧泰公主皺了皺眉,溫聲道︰「皇姐不是要去壽昌侯府用午膳麼,沈家兩位姑娘還等著呢。」

景泰公主將手一擺,毫不在意地道︰「急什麼,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

王姝在旁掩口笑道︰「莫非沈家兩位姐姐著急了?」

沈碧瑩忙搖手道︰「並不著急,公主盡管與孟姑娘說話,我們等著便是。」

寧泰公主臉色沉了沉,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孟瑾,表示自己已經無能為力。

孟瑾倒是穩穩站著,淡淡回答︰「不過是閑來愛繪幾筆,當不起公主夸贊。」並不接景泰公主的話茬兒。景泰公主明顯是有備而來,如果可以,孟瑾並不願與她沖突。

可惜景泰公主並不肯善罷干休,自管自地往下說︰「孟老大人在國子監多年,听說是桃李滿天下,想必家中兒孫更是教導得滿月復詩書。本宮這里有個謎語,說出來請孟姑娘猜一猜,若猜中了,本宮有賞;若猜不中——孟家枉稱詩書傳家,孟姑娘就回家去再讀讀書,也不必來閨學了。」

這簡直是自說自話。孟瑾眉間掠過一絲怒色,強壓著道︰「孟家不敢說詩書傳家,只是懂些禮儀罷了。至于說到猜謎,公主若肯惠賜,臣女少不得湊個趣兒,只是閨學之中自有先生,臣女入學之時,可也不是靠猜謎進來的。」

這分明是諷刺景泰公主不懂禮儀,且在閨學里自作主張了。景泰公主眉毛一挑,冷笑道︰「閨學里縱有先生,天地君親師,君也在師之前,孟姑娘這麼懂禮儀,這個道理怎麼不明白?」

她明晃晃拿出公主的身份來壓人,孟瑾一股氣直往上沖,冷笑道︰「公主既然這樣說,臣女不能不奉詔,請公主出題便是。」

景泰公主不是听不出孟瑾拿「奉詔」來提醒她,但她久受皇上寵愛,行事素來張揚,根本不在乎將此事鬧大,見孟瑾答應了,便得意揚揚向王姝點了點頭,王姝便笑道︰「天下謎語千千萬,若說得太遠,只怕孟姑娘也難猜,不如這謎面就在此屋中尋便是。」忽然將手往門口一指,「東門生碧草,此草為何名?」

一時間屋中眾人都愕然轉頭去看門口。閨學是在花園里建起來的,門口的回廊是石板鋪就,但石板縫隙里還叢生著些細草,只是這都是些雜草,誰知道是何名字?

孟瑾皺眉看著那叢細草,一時無語。官家小姐們,縱然有喜愛花木的,也都是那些名種,再不濟也是日常多見的杜鵑山茶之類,誰會注意地上的雜草?且王姝說了這是個謎語,那麼即使她知道這雜草的名字,應該也不是正確的謎底。

顧嫣然也在冥思苦想地盯著那叢細草出神。時近正午,草在石板上投下一個極短的影子,顧嫣然對著那影子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課堂是坐北朝南,這門根本不在東邊,為什麼王姝要說「東」門生碧草呢?

靈光一閃,顧嫣然頓時窺到了一點兒門徑。猜謎這種事,只怕沒猜對方向,只要找到方向,謎面就等于解了一半。

「表姐——」顧嫣然輕輕扯了孟瑾一下,以目光示意方向。如果王姝不是不辨東南西北,那就是這個「東」字乃是謎面中極重要的一個提示,這多半是個字謎。

東門,門中有東,這是個闌字啊。闌字上加草頭,那是——顧嫣然和孟瑾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謎底。

「謎底是蘭字!」景泰公主一直盯著兩人,此刻見兩人神色微動,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枉自說是詩書傳家,居然連這個字謎都解不出來!」

孟瑾再好的脾氣也要動怒了︰「公主,臣女等還沒有認輸!」

猜謎也是有規矩的,除非雙方約定限時,否則就要等猜的一方認輸,出題一方才可公布答案。如今景泰公主這分明是看著她們要猜到了,便搶先說出謎底,分明是耍賴。

王姝卻嗤地笑了一聲︰「這半晌都猜不出,難道公主還要等你們用完午膳回來再猜不成?願賭服輸,快些收拾東西回家去吧,以後可別再自稱詩書傳家了。」王尚書雖然如今官做得大,可往上數一輩兒卻是個工匠,士農工商,只排第三等,京城里頗有些人家看不上王家,背後管她家叫暴發戶,反而是孟家這樣的人家,雖然沒出過什麼一品二品的大員,卻是代代都有讀書入仕的,被稱為書香門第,屬于清流一派,頗受尊重。

王姝雖做了公主伴讀,但論詩書委實比不得這樣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沒少私下里被人比較,早就恨得牙癢,如今好容易得了這個機會,可不是要使勁兒出氣,狠踩孟瑾幾腳才算完。

景泰公主笑道︰「就是,快些收拾東西回家去吧。咱們走。」轉身就往外走。

「王姑娘留步。」景泰公主才走兩步,就听見有人發話,詫異地回頭一瞧,卻是站在孟瑾身邊的那女孩兒,記得前日見過,說是姓顧,仿佛是孟瑾的表妹。

「方才公主說要惠賜一個謎面,末了卻是王姑娘出題。禮尚往來,我這里也有個謎面請王姑娘賜教,若是王姑娘也猜不出來,便請王姑娘也照著規矩,退出閨學。」顧嫣然是實在忍不住了,堂堂公主,不但要欺人,還要欺人太甚!還有這個狐假虎威的王姝,公主是君動不得,難道王姝也是君不成?倘若今日就這樣被趕出閨學,以後連著孟家在京城也別想抬頭了。

王姝卻是心里一慌。她本來于謎題上也不擅長,就是這個蘭字的拆字謎也不是她想出來的,而是某日王嫻習字,偶然寫到這個蘭字,隨口拆成「東門草」,拿來給身邊丫鬟逗趣的,被她听了來,才用在今日的。

這會兒顧嫣然要出謎給她猜,她如何敢接下,當即嗤了一聲道︰「公主賜個謎面給你,猜不出來也就罷了,還敢讓公主猜你的謎,你也不怕冒犯了公主?」

「王姑娘怕是听錯了吧。」顧嫣然也是一肚子的氣,冷笑道,「方才出題的是王姑娘你,如今我找的也是你,何談冒犯公主?莫非說王姑娘做了伴讀,就真將自己當成公主了?」

王姝一窒。她確實做了伴讀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也萬萬不敢說自己就是公主,偏偏方才一時不慎被顧嫣然抓住話柄,不敢就著這個方向說下去,只得硬著頭皮耍賴道︰「我為何要猜你的謎?」

這下連旁邊默不作聲的那些女學生們都看不過眼了,錢喻敏最是心直口快,聞言就冷笑道︰「你能出題,旁人為何不能出?公平起見,也該一家猜一個才是。何況孟姐姐和顧妹妹若輸了是退出兩個人,王姑娘你只是一個人,又是有備而來,已經佔了便宜了。」

其余人竊竊私語,雖然不敢如錢喻敏這樣站出來說話,卻也紛紛點頭。錢喻敏嗤笑道︰「王姑娘你能做公主伴讀,想必是飽讀詩書,不會連個謎語都不敢猜吧?可不要只會耍賴,丟了公主的臉才是。」

這就說到景泰公主的臉面了。景泰公主有些下不來台,硬著頭皮道︰「那你就猜猜便是。只是方才姝兒的謎面是在此屋之中,你們若要出謎,謎面也須在此屋中出才是。」

顧嫣然隨手就把今日窗課畫的蘭花展開︰「謎面在此,請王姑娘打一蟲名。」

王姝頓時傻了眼。看那素紙上畫的只是幾朵蘭花,哪里有什麼蟲子?她絞盡腦汁地思索,卻毫無頭緒。顧嫣然等了片刻,抖了抖畫紙︰「王姑娘請快些猜,莫不成還要等用完午膳回來再猜不成?」

這話正是方才王姝拿來諷刺孟瑾的,這會兒顧嫣然原樣奉還,堵得王姝滿臉通紅,只得轉頭去看景泰公主。景泰公主也是全無頭緒,脹紅了臉道︰「謎題可不能亂出,這是什麼蟲?你若講不出道理,本宮要治你的罪!」

顧嫣然不去理她,只盯著王姝︰「王姑娘是承認猜不出了嗎?」不能動景泰公主,難道還不能逮著王姝踩嗎?

「是啊,是不是猜不出了?」錢喻敏在一邊幸災樂禍地幫腔。

景泰公主惱羞成怒︰「猜不出又怎樣?你這謎面分明是亂出的,講不出道理,本官就掌你的嘴!」

顧嫣然昂頭道︰「這謎底是螢。」

「胡說!」景泰公主想了想也不明白,索性發起狠來,「蘭花與螢有什麼關系?分明是來糊弄本宮的。來人——」

「姐姐。」寧泰公主忽然出了聲,「這謎面無誤。紙上是花,花者,草頭下一個化字,《禮記月令》中說,腐草為螢,螢可不就是草化的。」

景泰公主啞口無言,錢喻敏已經笑起來︰「顧妹妹這謎出得好,公主殿下猜得更好。」順手拍了拍寧泰公主的馬屁。

王姝臉上陣青陣紅。孟瑾和顧嫣然都沒催促,只是靜靜看著她,但那意思十分清楚——既然你也猜不出,就一起收拾東西退出閨學。可她是景泰公主的伴讀,伴讀退了,正主兒怎麼辦?縱然孟瑾和顧嫣然不敢直接沖著公主來,景泰公主的臉面也丟定了。

「姐姐——」寧泰公主又開口了,「既然大家都沒猜出謎語,也算是扯平了,依我看,不如都留在閨學讀書就是了,姐姐覺得如何?」

景泰公主心里實在不願意看見孟瑾,可自己的伴讀若是退出閨學,自己一個堂堂公主是獨自來上課呢,還是再選個伴讀?何況這些事若傳到父皇耳朵里,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也怕會被教訓幾句的;若是再傳到太後耳朵里,那就更少不了挨幾句訓斥了,太後可並不怎麼喜歡德妃。

「那就罷了。」景泰公主權衡利害,終于還是拉著臉說了一句,轉身走了。王姝連忙跟上去,一路都在陪著小心,完全將王嫻忘到了腦後。

錢喻敏樂得拉著顧嫣然直笑︰「你這個謎語出得真好!」

顧嫣然笑了笑,跟孟瑾一起走到寧泰公主面前,齊齊福身下去︰「多謝公主。」要是沒有寧泰公主打圓場,景泰公主真不講理起來,她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寧泰公主笑得溫和︰「這謎題果然出得精致,顧姑娘不說出謎底,也極難猜到。」

陳雲珊卻沒她那麼含蓄,直接對顧嫣然又挑了挑拇指︰「你膽子不小,這謎題出得好!走,一起用飯去。」

寧泰公主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她︰「表姐——」顯然是習慣了陳雲珊這樣大大咧咧的自來熟脾氣,「走吧,我還不知這閨學里的飯堂在哪里呢,還要勞孟姑娘引路。」

王嫻獨自站在課堂後面。她也是第一次來閨學,王姝又自管走了,一時不知所措,眼圈也微微紅了。顧嫣然走到門口,回頭看見她還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憐憫,稍稍提高聲音道︰「王姑娘,你大約也不認得路,一起來吧?」

王嫻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左右看了看,才低著頭走了過來,小聲叫了一聲︰「顧姑娘——」聲音比蚊蚋也大不了多少。

顧嫣然看她這樣子也怪可憐的,王姝是景泰公主的陪讀,她就連寧泰公主身邊也不敢靠近,也真是左右為難,便笑道︰「听說閨學的飯食不錯,我們快些走,免得去晚了沒有好菜吃。」

王嫻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跟在她身邊一起往飯堂走去。

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寧泰公主平易近人,陳雲珊又是個豪爽性子,錢喻敏也是活潑愛說話,一頓午食吃完,幾人已經親近了許多。陳雲珊對孟瑾尤其引為知己,向她詢問了許多閨學的事兒,待到听說閨學里還有女紅課,便苦了臉︰「怎麼閨學還教針線的嗎?」

寧泰公主笑得掩了嘴︰「這才好呢,省得二舅母天天逮不住你學針線,這兒有先生呢。」

陳雲珊哼了一聲︰「學針線有什麼用,我要學兵法,學騎馬打仗!」

「得了得了。」寧泰公主對自己這個伴讀表姐倒是毫無隔閡,笑著揭她的底,「上次是誰騎馬險些摔下來的?你膝上那塊疤消了沒有?二舅母都被你嚇哭了。」

陳雲珊滿不在乎地伸手模了模膝頭︰「不過是一塊疤痕罷了,總共也沒有指甲大,偏偏我娘大驚小怪的,居然還要大伯母去宮里求玉顏膏。」

寧泰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什麼話,二舅母是心疼你。再說了,姑娘家身上留了疤總歸是不好。」

「這怕什麼。」陳雲珊擺了擺手,「真要是上了戰場的人,滿身疤痕都是有的。」

「越說越不成話了。」寧泰公主一臉無奈,「總之你是上不了戰場的。」

陳雲珊頓時沮喪起來︰「是啊,娘看我像看囚犯似的。我也就罷了,連雲鴻都被她管得像個小呆子了。你瞧我大哥,八歲就跟著大伯父習武了,鴻哥兒倒好,今年都十二了,連個馬步都扎不住。」

寧泰公主輕輕咳嗽了一聲︰「二舅母也是疼愛你們……」

「她是膽小怕事!」陳雲珊不怎麼客氣地揭穿自己的母親,「恨不得把我和鴻哥兒都攏在她眼皮底下,就連我大哥也被她管頭管腳的。我但勸她一句,她就說什麼若是大哥出了事,她這個嬸嬸不好做人。」

這些話,別說顧嫣然是頭一回听見,就連錢喻敏和孟瑾等人久居京城,也不知道潞國公府里的事,現在乍一听見人家的家事,都是既有些尷尬,又十分好奇。

寧泰公主無奈地看著口無遮攔的陳雲珊,搖搖頭道︰「二舅母說的也沒錯,畢竟大舅舅不在了,又只留下大表哥一個,二舅母做為嬸娘是有些難做。」

陳雲珊撇撇嘴︰「那也沒有把兒子圈起來養的。」她忽然笑起來,小聲道,「我跟你說,前些日子,我大哥自己跑出去了。」

「什麼?」寧泰公主大吃一驚,「跑到哪里去了?」

陳雲珊掩著嘴笑道︰「這事兒沒人知道,我大哥听說以前祖父麾下的一位蔡將軍到京城來,死活要跟著人家去邊關,瞅著我爹娘眼錯不見的,就留下封信跑了。」

「你還笑得出來?」寧泰公主急了,「怎麼不去找!」

「放心放心,他回來了。」陳雲珊連忙安慰寧泰公主,「人家蔡將軍是為了糧草的事回京來的,哪里能讓他跟去邊關,硬是派了兩個人把他送了回來。」

寧泰公主松了口氣︰「可磕踫著了沒有?」

一問這個,陳雲珊更笑得前仰後合︰「別說,磕踫倒沒有,卻被人把身上的銀子都偷了,還買了個賣身葬父的丫鬟,帶著這丫鬟追去蔡將軍隊伍里的。要不是人家蔡將軍派人送回來,還不知他要餓幾頓呢。」

「真是胡鬧。」寧泰公主也好笑,「就是要去軍中,哪里有帶著丫鬟的……」

「哎,你可別說。」陳雲珊小聲道,「那位蔡將軍就帶了個女子。我大哥看見的,扮成小廝模樣,但還看得出來是個姑娘。據說是去邊關尋哥哥的。」

寧泰公主對什麼蔡將軍不感興趣,只問陳雲珊︰「他被人偷了銀子,可不要吃苦了?」

陳雲珊一擺手︰「沒有。他說遇到了善心人,贈了他十兩銀子呢。真是走了狗屎運。」

「又說這樣粗話。」寧泰公主意意思思地責備了一句,便關心起別的事來,「什麼樣的善心人會贈他銀子?該不會被人騙了身上的飾物吧?」

「他什麼貴重東西也沒帶。」陳雲珊肯定地說,「大伯母檢查過,他隨身的東西,什麼玉佩長命鎖扇墜兒的,一樣都沒帶出門。還真是人家心善贈了他銀子,什麼都沒要。他回來還說呢,一定得找到人家好好道謝。」

顧嫣然開始听見贈了十兩銀子的話,心里就起了疑惑,待听到陳雲珊說她的大哥身無長物,那份疑惑又沒了——京城這樣大,哪里就這麼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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