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賈敏帶著晨哥兒和暖暖回京倒是一個好辦法,但林海另有一層顧慮,看榮國公府如今的形勢沒落近在眼前。賈敏到底是賈氏女,離得遠看不見尚能理智對待,離得近了老太太一哭指不定會怎樣,林家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之上,若再跟賈府親密無間,就真的沒得救了。可是,在京里都知道林家賈家是姻親,遠卻又不能太遠,這個度應該怎樣把握是個大問題。
回到內宅,賈敏不在正房,林海問清楚賈敏正在哄小兒女睡覺,徑直找過去。房里只見賈敏正輕聲哼哼著什麼,一手一個輕輕怕打著兩小兒。見到林海過來,無聲擺擺手,又招呼了旁邊女乃娘過去看護,才輕手輕腳走出來,低聲道︰「睡著了,老爺過後再看吧。」
林海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心里的擔憂少了一層,有這幾個兒女在,賈敏又從不是不識大體的人,也應該對她多些信任才對。遂將事情一一對她說,「我的意思也是叫你帶著晨哥兒和暖暖上京,就說是兩個孩子進京好幾年尚沒見過弟弟妹妹,如今帶去親近親近。躲了這兒的明槍暗箭,也能跟以往舊交多來往知道些消息。」
「可就留老爺一人在這里我也不放心啊!雖然我在這里不能做什麼大事,可還能留意後頭的變化。衣食住行不用老爺另操心,蘇州調來的人也能管著照應著,也算是有點用處。幕僚雖好,可誰知道哪條河溝里有魚呢,總不能什麼都擺到明面上。」賈敏知道夫人外交的重要,理解林海的做法,可是還是擔心林海一個人在這里。揚州不比京里,在京里天子腳下大家雖然陰謀詭計不斷,可終究不敢明刀明槍動手,揚州可不是,膽子都大的不行,對外是綠林好漢賊匪水寇不斷,官場上誰不知道有一大半都是有主的,可真出了事也沒人管哪是真的哪是裝的,全是刁民的錯。♀還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稍微有些小地方疏忽了就是生死攸關的大事。還有蘇州老宅那些保底的人,除了自家人誰也不能讓知道,若賈敏走了只能林海自己擔著。
林海長嘆口氣,「也是沒辦法,柳哥兒雖好年紀在那里擺著,咱們在京里的人脈平時還行,到現在單憑柳哥兒是不管用的,必得有坐鎮的,唯有你去。」
賈敏也只能答應了。兩人又商量帶多少人去,到京里誰能用得上。最後,林海說了一句︰「史侯家與咱們守望相助,倒是可以一用。」史家雖是四大家族之一,但自從史鼎兩兄弟接手以來逐漸疏遠了其他三家,過得也不比另三家奢華以儉省為要,奴僕裁掉不少,太太女乃女乃姑娘們都做著針線。後來又與林家接上頭,兩家互相有意,漸漸就親近起來。
賈敏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問︰「就真的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了嗎?」
林海自然知道賈敏說的什麼,無非就是榮國府。沉聲道︰「能保幾個算幾個吧。咱們尚且自顧不暇,哪有那麼大能耐再去考慮別人。以前的錯處就有不少,寧國府那邊暗地里那些事也沒能瞞得住,況且我又接到消息說府里還收了甄家送去藏著的東西。甄家送東西府里收東西,都必然是秘密進行的,現如今咱們都能听到消息,說明了什麼你還不清楚?」
賈敏眼淚嘩嘩就下來了,咬著手絹抽泣,「我知道,我都知道,就是……到底是我的娘家。老太太疼我一場……」
林海最受不了賈敏哭,趕緊好生安慰。♀到最後說︰「我有些話想囑咐璉兒,可到底是個姑父,有些話不好說,不若你來說。親姑佷也不用藏著掖著,怎樣?你定要告訴他,頂好就留在揚州,近幾年不要想著回京,再守好金陵的祖宅和祭田,留條後路。就是你做姑媽的一片心了,也算對得起岳父岳母的養育之恩。」
賈敏雖傷心,依舊是那個心思敏捷的賈敏,擦擦眼淚問︰「老爺這話里有蹊蹺,莫非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林海苦笑,賈家在金陵的鋪子莊子地契陸續流出來好些,這話要怎麼說?可是不好說也得說啊,這都什麼時候了,有些事就顧不得了。于是,將見到的听說的都說給賈敏。寧國府先不說,單榮國府留在金陵看宅子的金彩一家就實在不像話,幫著王夫人竟連祭田也偷偷賣了好幾頃。
當初賈家出了兩位國公,寧國府一房身為長房居族長之位,榮國府一房雖不是族長,因其功勛權勢也有祭田祖宅等。可以說寧榮兩府是並列的,榮國府唯一少的只是一個族長之位,其余一應平齊。
賈敏又一次目瞪口呆,對王夫人的所作所為再一次有了新的認識,祭田都敢動,這是徹底瘋魔了吧?皇帝抄家都不抄祭田的,這是全族人的後路。
受了打擊的賈敏第二天就將賈璉叫來說話,因王熙鳳正有身孕便不打算告訴她,只等孩子出生再說。
「鳳丫頭怎麼樣了,腿上是不是還夜夜抽筋?你呀,也別整日里就混在姨娘通房那里,鳳丫頭懷的就不是你的孩子?正經該好好謝謝人家才對!」
賈璉心想我可做不來林姑父的樣子,又不是養不起多幾個伺候的人才自在,整日守著一個哪還有男人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懼內呢。賠笑臉道︰「姑媽說的有理,是該正經謝謝鳳姐兒。自從上回姑媽和姑丈教訓之後,我再不敢了。後院里不听話的也都打發出去,省得鳳姐兒累心。不過鳳姐兒如今也不怎麼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計較,整日里帶著巧姐兒不知道多快活。今兒我來,她還囑咐我說代她向姑媽問好呢。前些日子指使我去給巧姐兒買玩意兒,順便多買了些,也給弟弟妹妹帶來了,交給外頭迎客的媽媽們了,小東西不值什麼,就圖個新鮮。」
「等我叫晨哥兒和暖暖謝你。正該這樣,兩口子過日子就該遷就著來,都不是不知好歹的性子,做什麼非得賭氣。」
「我今日叫你來,卻不是為說這些。原是你姑父有幾句話囑咐你,怕你多心,想著咱們才是骨肉至親,便托付了我來說。」
賈璉趕忙站起來作揖謝罪,「賈璉深受姑父恩惠,豈會不知好歹,不管什麼,賈璉但凡對姑父有一絲不愉,連畜生也不如了。」
賈敏道︰「快坐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至于與你姑父生分了。可是依我看,這話也是該我對你說。」
「你姑父在外頭听見幾句閑話,貌似是金陵祖宅那邊祭田流出來幾頃,還有些鋪子莊子什麼的。其他的都是小事,祭田可是闔族的根本,萬萬動不得。我生怕你姑父听錯了,你過陣子抽個時間去查查才好。」
賈璉冷汗都要下來了,就沒听說過哪家有賣祭田的。姑丈說是听來的閑話,可照林姑父的為人,十有*是事實了。沒想到二太太如此能耐,祭田都敢動。只是,祭田的地契不是老太太親自收著麼?還記得大老爺說過,當初老太爺過世後老太太說怕大老爺糟蹋便親自收起來,怎麼會被賣出去?!
賈敏接著道︰「過幾日我要帶著你弟弟妹妹去京里,孩子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哥哥姐姐,我也好些年沒見黛玉和柳哥兒,怪想的。听說京里最近不太平,揚州也不安穩,我走了你好好做你自己的差事,下衙就回自己家里陪陪鳳丫頭,不要再眠花宿柳的,更不要呼朋引伴喝酒,惹出事來你姑父也救不了你!也告訴鳳丫頭,有了身孕就不要再勞累,外頭的買賣先收一收,以後日子長著呢。在我回來之前先不要隨便出門了,也不要隨意進人,府里不知根知底的都清除了,你們年輕沒見過那些事,不若清清淨淨躲在一邊。再有,也別算計著要回京,老老實實呆在揚州,我總不會害你,也不要多嘴多舌亂打听,閉緊了嘴知不知道!」
賈璉深知出了大事,顫抖著聲問︰「我們府里可有事?」
賈敏嘆道︰「我也說不好,不到最後誰又能說得準呢。甄家是一定要完了,最好的結果是罷官免職罰銀,抄家流放也有可能。太上皇的人,皇上的人,站岸上瞧熱鬧等著撈一把的人,交織的密密麻麻,輸贏誰也不能料定。只是,據說府上二嫂曾收了甄家的東西,也不知真假。別管真假最起碼跟你和鳳丫頭是沒有關系的,你得立住了,听見沒有?!」
賈璉額頭上冷汗都要冒出來,發誓這段時間一定老老實實的,恨不能跟烏龜似的頂個殼鑽里頭,等塵埃落定再出來。也更加堅定了要守住祭田的心思,說不準等以後兒孫還要靠著這個過活。
將賈璉嚇唬一頓,賈敏收拾收拾東西,攜兒女坐船進京。臨上船前對林海說︰「老爺放心,如今我是林賈氏,林在前賈在後,時刻記著。」
林海握了握她的手,「咱們都好好的」。
看著岸上越來越遠的人影,賈敏摘了帷帽迎風而立。此去京城是一場硬仗,絕對不能輸!
林管家帶著新增的人手憂心忡忡,夫人此次上京甚是危險,有心人一看就有蹊蹺,也不知這一路能否平安,得時刻警醒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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