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又問妙玉的想法,妙玉哪里還能有什麼想法,如今已是二十多歲的人,青春不在,本以為一世青燈古佛了呢,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便修行吧。」
老太太先勸道︰「糊涂話!你當年修行本就是為了活命,如今在菩薩跟前燻陶這些年,尋常魑魅魍魎哪個敢再來尋你晦氣。後來沒有還俗,也不過是听了師父遺命,等著敏兒來找你罷了。若不然,怎麼你師父就允你一直帶發修行呢?可見你師父也心知你日後必然會還俗,所以才沒要求你剃度。如今既然敏兒找到你,你就該正經為將來打算,再別說修行的話。」
賈敏也說︰「一開始靈慧大師就說了,至少也要修行到十八歲才能魂魄穩固,你如今已過二十,還俗也沒什麼了。」
妙玉答是之後便不再開口,只低頭想事情。其他人遇到這等于己無干之事,也不介意表現出自己善意,都順著勸她還俗。
賈敏見她只听別人說話全然不答,知道妙玉一時不能拿定主意,時間且長不急在一時,道︰「明日我回家,你且先跟著我住些日子。至于以後要如何,盡可以慢慢想。東西行李也不急在一時,這些都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我。」
雖然妙玉沒有明確說要還俗,但既然跟賈敏有舊,自然不能再留在大觀園里做個檻外人,王夫人也表示可以叫幾個丫頭過來幫著妙玉收拾東西。
踫到妙玉的事,賈敏也沒了游園的興致,不外是姑娘們的閨房罷了,也就是那些東西。♀老太太正巧也累了,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之後賈敏借口要去看看黛玉姐弟住的院子,去了頌竹軒。那兩個陪嫁趁著機會偷偷回來稟報,一個說「周姨娘現如今就跟個喘著氣兒的木頭似的,听說是太太叫去看她才有反應,還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後悔,看得我都怪不忍心的。雖然氣她不爭氣,到底是好了一場,她又求著要見太太一面,我就想著好歹報給太太知道,您要見我就偷偷領了她來,若不見我也回她。」
賈敏想起听說過的周姨娘的現狀,也有些可憐她,便道︰「好歹見見吧。只是你先提點一句,既然是做妾就該想到會有今日,別想些什麼歪門邪道,我再不能幫著她做些什麼的。」
那陪嫁明白了賈敏的意思,去回了周姨娘。周姨娘不一會兒就抱著個包袱到了賈敏跟前,見面就跪下哭著求道︰「求姑娘幫幫杏兒,杏兒已經沒人能求了,好幾次都想死了干淨,抱著一線希望活到現在,若是姑娘也不能幫我,杏兒就真的只有死了,可憐我就是死了也不定能瞑目啊。」
賈敏瞬間就後悔了,真不該念著過去的一絲情分見她,杏兒以前也不是這樣的性子啊,安靜溫柔的丫頭怎麼成了這樣了?!「行了,你也別求了。我一個出嫁的女兒,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哥哥房里去,既然當初選了這條路,我是再沒有法子幫你的。」
周姨娘卻哭道︰「不是,杏兒不是求姑娘這個,當年是杏兒自甘下賤貪慕虛榮,誰也不怪,有今日也全是自找的。」說著胡亂打開那個碩大的包袱,里頭是一堆從嬰孩兒到十幾歲少年的衣帽鞋襪。「我是求姑娘幫著我把這些東西燒給我的孩兒,當初孩兒已經快九個月,小手小腳都長成了,是個男孩兒,從肚子出來還細細哭了一聲,我都听見了。都說孩兒是死在娘胎里的,流掉的孩子身上有怨氣入不得正經墳地,太太做主讓人隨手挖坑埋了。我這些年一直惦記著,前幾年就問出埋了孩兒的地方,可惜沒有門路出不得府,找的人又入不得那個地方。是我害了他我知道,可是孩兒畢竟曾經活過,如今在那個地方沒有屋子沒有衣物沒有香火,好好一個公子哥兒的命落得連個乞丐不如,乞丐還有一卷破席裹身呢。生了他一場我沒什麼能做的,扎彩香燭太明顯,只這些衣物還不算太犯忌諱,求姑娘幫我這一回,來世給姑娘做牛做馬報答姑娘。」
周姨娘曾經也孕有一個孩子,是在賈珠之後,現在算起來該是比寶玉還要早上一年。可惜到了八個半月的時候不小心流掉了,都說小孩子七活八不活,那孩子果然沒有活下來,當初的時候說是生下來就是死胎。時下有這種說法︰沒生下來的孩子沒有魂魄身上帶著一股怨氣,入不得正經墳地,也不能裝裹直接挖坑埋掉,不立墳頭不立碑,父母親人連埋到哪里也不能知道;然而若是生下的孩子是出生之後又夭亡的,哪怕就伸了下腿兒哭了一聲,雖然也不能進祖墳,也能得個小棺材有個墳地,算是在這世上走了一遭,重新投胎之前不會挨餓受凍魂無定所。
眾人現在再看那些做工精致的衣物都覺得有些寒意,有經年的老嬤嬤趕緊過去收拾起來放到一邊,罵道︰「要死了,這些東西哪里是能拿到太太跟前來的,我看你是瘋魔了!」
周姨娘又像呆愣了一樣,跪在那里眼楮直勾勾看著那個包袱流淚。
賈敏真是頭疼。事到如今也不指望她給王夫人添堵了,可是這事情到底要怎麼辦?周杏兒非擰著說孩子當初活過,要不答應她就要去死,雖然就算她死了也與自己無關,可是不知就算了已經知道了,到底是一條人命,哪能真的眼睜睜看著她死呢。可要是管呢,有什麼立場去管,這事又牽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鬼神之說,萬一以後二哥遇到什麼事,翻出這事來說是因此壞了前程,誰來擔這個風險。
這一個惹出了一堆麻煩,賈敏對另一個也不抱什麼希望了,哪知道倒另她刮目相看。另一個陪嫁道︰「我去找趙姨娘敘舊,還沒提到太太,趙姨娘就說知道太太跟賈二太太不對付,當初太太有大姑娘和大爺的時候,賈二太太還從中間使絆子了。大姑娘和大爺在京里這些年,賈二太太也沒少使壞心眼兒,她都知道。說是若是太太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想做的,盡可以找她,只求太太能在老太太跟前提一句三姑娘,三姑娘大了也該找婆家了。」
賈敏听到這里,對趙姨娘的觀感反而好了不少。據她所知,探春丫頭可是一直奉承著王夫人,多少次給趙姨娘沒臉的,哪想到最惦記探春的終究還是親娘,女孩的後半輩子可不是在夫家麼。然而,就听她說的這些話,賈敏也不敢用她了。這人也忒大膽,本身什麼把柄沒有竟然就敢算計正頭太太,雖說也是一片慈母心腸,還是太過了。本來是想用她給王夫人使點絆子讓她騰不出手來折騰,看她的樣子還怕她一使勁鬧大發了不好收場呢,還是不用的好。
「你去說她,三丫頭是正經的姑娘小姐,以後自有前程,老太太不會不管親孫女兒,二太太也不會讓姑娘老在家里讓人戳脊梁骨。讓她老老實實教導好環哥兒就行了,其他不用她多操心,環哥兒才是她正經靠山呢。別整日里調三窩四淨想些沒用的,好好一個爺們兒你看都讓她教成了什麼樣兒?小家子氣不說還畏畏縮縮,見了三丫頭連個姐姐不敢叫,只會拿著一雙眼看著,有什麼用!就是親近了她,她還能吃了他?全是跟她這個姨娘學的,沒有底氣偏還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其實心虛得很,越發叫人看不起。」
那陪嫁小心賠笑道︰「太太還不知道她啊,年紀小的時候在老太太跟前,就那麼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要我說,她也是的,當初環三爺出生就該抱到二太太那里去養著才是正理,至少讓三爺有個出身。」
賈敏冷哼一聲,「那是她做的最正確的事。可惜留下環兒養活,偏養廢了,也沒甚差別。行了,你下去吧,你們都好好敘敘舊,再以後就不要來往太多了。」
那陪嫁彎腰退下去,出了門長舒一口氣。可不是留下賈環是趙姨娘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麼,剛才听說了周姨娘的事,若是環三爺沒留下來,現如今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賈敏想著趙珍珠也是長嘆一口氣,只听說趙珍珠現如今粗鄙能鬧騰,還不知道她竟然這麼大膽子。就不信這其中沒有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幫襯她敢這樣,老太太雖然偏心二房,可那是偏心二哥和寶玉,對王夫人那是非常不待見的,若能在不損二房利益的前提下給王夫人添堵,肯定是十分樂意。實話實說,如果這樣,還真不能怪王夫人處處針對老太太。縱然老太太是自己親娘,憑良心說,也是跟自家婆婆沒得比,就不提當年處處整蠱大嫂子,哪里還有主動提拔兒子房里姨娘的娘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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