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當日定下一年之期,柳哥兒等人在路上耗時頗長,真在西海沿子住的日子也有限,于是等到錦繡用到柳哥兒,再想找人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
錦繡是南安王爺為其外室之女取的名字。自小郡主到了西海沿子之後,錦繡所得的待遇便與之前天差地別,等到□□之後,也許是小郡主被南安王爺打了一巴掌遷怒于她,在府里的處境更是連之前都不如。
南安王爺在時尚可,不在時殘羹冷炙都成了稀罕之物,尋常便有人端了放餿的飯菜來給她吃,要壺熱水也不能夠。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倒是送了不少,可是又抵什麼用,不能吃不能喝的。偏府里的人都心向著小郡主,有時候小郡主收拾首尾沒那麼干淨都有人再幫她掃干淨了不留一絲痕跡,讓她想告狀都不能夠。這時錦繡才知道有個心月復之人的好處,南安王爺當初要將那三人留下來想必也是為了她考慮。可惜那時候她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竟然拒絕了。
錦繡從前在外頭跟著她娘的時候見識過很多事,想到柳哥兒有時候看著她時的眼神,看出他是對她有心的。如此若是柳哥兒幾人留在府里定能全心為她考慮,于是在南安王爺回府的時候,錦繡便尋了個機會提出想去見一見恩人。可惜已人去鏤空,錦繡只能另想他法。
柳哥兒回到揚州時林如海已然進京,托了新上任的巡鹽御史轉告。柳哥兒初听說巡鹽御史換人還嚇了一跳,後來听說林如海成了翰林學士之後才安心下來,與林管家並安康從水路上京。
在渡口臨上船之時,正踫上楊時禮。楊時禮一身學子游歷的打扮,背著個書箱孤身一人,面皮黑得像塊黑炭,比柳哥兒這個風吹日曬一年的看著還要滄桑,猛一看都沒能認得出來。「楊兄?」楊時禮看見柳哥兒很是高興,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林兄弟,好巧!」
本來柳哥兒還能繃得住,後面的安康一笑柳哥兒也忍不住笑了,「楊兄這是做什麼去了?怎麼……」
楊時禮一笑,不在意的說︰「家里小弟調皮,有一日不好好吃飯被我給教訓了,我說‘粒粒皆辛苦,你這樣如何對得起揮汗如雨種出糧食的人’,小弟頂嘴說我又沒種出糧食來過,哪里能知道是不是真的粒粒皆辛苦,不配說他。♀我一想也是這樣,正好這邊有個莊子報上去說收成不好,我便來種上一季糧食,將產的米帶回去給他看。」說著,放下後面背的書箱,掀開蓋子拿了一小袋米出來,「看看,這是我種出來的,從插秧到施肥到收割再到月兌粒舂米,都未假手他人。林兄弟也拿一袋回去嘗嘗。」
柳哥兒連忙擺手拒絕,開玩笑,這箱子里一共沒有幾小袋,也不知道夠不夠他家長輩一人吃一碗的,自家又不缺米,何必拿他這個。「不必了,楊兄一片心意本不該辭,但是楊兄家里長輩才該最先吃到這米。楊兄此舉真是令人佩服。」
楊時禮見他不收也不強塞,又將米裝回書箱里,道︰「為兄是回山東家里,不知林兄弟去往何方?」
「這一年我在外游歷,回來才知道父親調往京城任職,此次便是去京都。楊兄回山東,正好同路,不若同行?」
楊時禮欣然答應。兩人在船上說些游歷時的經歷,再談詩論畫一番,倒也暢快。
船到山東,離楊時禮家還有段距離要坐車回去,楊時禮便也沒邀請柳哥兒回家做客,兩人約定他日到京城再聚。
到了京郊碼頭,柳哥兒其實心里還有些忐忑,當初臨走時與父母姐姐鬧得那樣僵,今日這樣回來也不知道日後該如何相處。
如何相處其實壓根不用為難,他進了大門賈敏才听到消息,到二門的時候賈敏已經迎出來了,見了面就拉著他上看下看,「瘦了,也高了,我兒吃苦了。」壓根不記得當初將他送走時恨得咬牙切齒的就是她本人。
連林如海都沒上來就問改了嗎之類的話,而是問他要回來怎麼沒提前送個信。晨哥兒和暖暖從頭到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以為哥哥出去玩了,如今見他回來,圍著他問外頭好不好玩。只有黛玉靜默著不吱聲,被賈敏說「你弟弟回來也不知道說句話」推了一下後,抬眼看他一眼,輕笑一聲算是打了招呼,柳哥兒立馬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油然而生直沖頭頂,高興的情緒瞬間下去一多半。
柳哥兒出去一趟回來,一家人自然有許多話說。趁著柳哥兒去梳洗時,賈敏悄悄將黛玉拉到一邊說話,「我知道你生氣柳哥兒那樣對你,可是你看你父親已經罰了他了,相信他也知道錯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啊!你們究竟是親姐弟,血脈相連,以後還是得靠著他給你撐腰,如今他剛回來,你就大度點說句話又怎樣,不能真就因著這一件事結下大仇吧,你說呢?若是他以後再犯,咱們就真的不原諒他了,到時候父親母親絕對站在你這邊。」
黛玉知道賈敏說這話也是為了她好,不管到什麼時候,與娘家兄弟交好總是好的。笑一笑道︰「母親放心吧,我是姐姐他是弟弟,總不會真的跟他計較。」只會暗地里坑他一把。
賈敏這才放心,攜著黛玉的手出去,與林如海對視一眼點點頭。
柳哥兒梳洗罷,到花廳來敘話。晨哥兒和暖暖先一邊站著一個仰頭問哥哥要禮物,柳哥兒瞬間尷尬,回他們一句「哥哥在外頭飯都不敢吃飽,哪里還敢買禮物。」這話是真的,當初要離開西海沿子之前,為了避免別人看他們紅光滿面而對他們不利,三個人連著三天未沾油腥只吃了半飽,面容帶了點菜色之後才敢離開。
賈敏眼听見圈兒接著就紅了,柳哥兒見狀趕緊將遇到楊時禮的事說出來,「時禮兄的臉可真是黑啊,笑的時候跟牙一對比,看著就讓人發笑。還有那幾小袋米,跟寶貝一樣,說是一定要摔到他家弟弟面前讓他看看做哥哥的到底有沒有資格教訓他。」
賈敏笑得前仰後合,「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啊這是,做事也太不循規蹈矩了,不過倒是個好孩子。」
林如海也笑,捋捋胡子道︰「一說山東楊家我就知道了,必是常跟衍聖公家結親的那家,是個講規矩的人家,家風正的很。就是家里的孩子教養的比較隨意,除了該守的規矩要守再無要求,出仕與否全看孩子興趣。趕巧了一代能有好些出來為官的,趕巧了一代可能一個都沒有,太上皇的姑姑長寧大長公主就是楊家的媳婦,一輩子跟著夫婿游山玩水逍遙快活,連孩子都沒有也沒听說楊家有說過什麼。」
柳哥兒道︰「是呢,上回在京里遇見他,就听人說他母親就是衍聖公家的女兒。」
黛玉听見楊家媳婦可以跟著夫婿出門游山玩水眼楮一亮,這不就是她重生以來最向往的生活嗎。本以為此生無望,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人家呢,若是有可能嫁進楊家倒是件好事。
後來柳哥兒又說了些在路上的見聞,黛玉見他沒再露出靠著女兒家掙前程的意思便只听著不再多說。至于後來林如海是如何與柳哥兒說的,黛玉更沒興趣知道。
後來尋了個空當,黛玉直接找到柳哥兒,「給我說說楊家吧。」
柳哥兒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你想做什麼?」
黛玉接著就笑了,「我想做什麼你不是知道嗎?至于這麼驚訝?我本來就不是能在內宅相夫教子的人,真要過那樣的生活,要麼變傻要麼變瘋。做了十幾年的大家閨秀早就膩了,我本來想著若是真的必須要當個內宅婦人,就勉強再忍忍,如今知道還有楊家這樣的人家可以選,為什麼不讓自己過的舒服點。」
柳哥兒都要暴躁了,「不是,你明明是……」
「明明是什麼?你的王妃?你莫非忘了我叫林黛玉你叫林昭了吧!還是說你還想著要用我換前程?!」
柳哥兒直頭疼,抱著腦袋擺擺手,「不是,你讓我緩緩……」搖搖晃晃的走了,臨出門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黛玉眼看著他走遠,甩甩手帕打算去跟賈敏探討一下女子過什麼樣的生活才是幸福的這一話題,想必她會很樂意。
黛玉到了說親的年紀,賈敏雖不舍也不願老是拖著,上次還被柳哥兒給嚇了一回,想著先定下來才好。賈敏一生順遂,總想著也給女兒找個哪哪都好的夫婿,門當戶對的那些人家的兒郎都快被扒拉了個遍,還總會叫黛玉過去也參考一下提些意見。
听到黛玉對楊家媳婦的生活很是推崇,賈敏想了一下也覺得楊家這樣的確實不錯,至少他們家一沒有侍妾通房在眼前礙眼,二不用苦心孤詣為了夫婿的前程削減了腦袋鑽營。只是……
「玉兒,你不是看上誰了吧?」有主見是一回事,私定終身是另一回事,若是後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黛玉笑道︰「母親說什麼呢!我就是想著尋常人家太太女乃女乃們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頂了天去串個門子到郊外莊子上玩玩,大好的河山全都見不著,若是也能見見游記上的高山碧波才算不枉此生。整日里在內宅的一畝三分地上,看婆子們奪利、丫頭們爭風、妾室通房耍嘴皮子,有什麼趣兒?便是如母親這般沒這些糟心事,一輩子困在內宅也非我所願。」
賈敏這回沒話了,其實她心里何嘗不是也渴望著這樣的生活呢。
吃過晚飯,賈敏跟林海一邊一個坐在燈下看書說話,兩個人說起黛玉的婚事,賈敏將黛玉的話說給林海听,又說︰「她這樣想倒也不算離譜,咱們家跟楊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除了兩家離得遠了些,倒也沒什麼不好。我的意思,不若老爺去打听打听楊家有無合適的孩子,再找人到山東看看楊家是否真如傳聞中所說。若好,不如就試探一下。老爺該記得,黛玉從小心思就重,一丁點的時候都能郁結于心,我算是怕了,可不敢將她嫁到個麻煩多的人家。」
林海想到黛玉小時候的那些事,也是心有戚戚焉,也答應將黛玉嫁到楊家這樣的人家。便是楊家不合適,也要按著楊家的標準找其他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黛玉的cp就是黑炭頭……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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