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大人,這個人說他是汾州的參議……」一個官兵攙著一個面色枯黃的官員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問道︰「可是劉鵬劉大人?」
那人無力地點了點頭。「正是下官。慚愧,下官體弱,沒法給大人行禮了。」
李茂正愁著沒地方找人了解情況,見這右參議居然還活著,自己總算還救了一個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圍了馬場,那一點剛剛涌上心頭的安慰也沒有了。
這馬場這般易攻難守,當年到底是誰選的地點!
「大人為何如此虛弱?他們給你用了刑?」李茂見劉鵬連站都站不住,連忙叫左右攙著他就地坐下。
「不,沒有人給我用刑。只是馬場里糧草不夠了,所以他們幾天沒有給我吃飯了。」劉鵬見李茂驚訝,苦笑著說︰「大人你看,此地有這麼多馬,又有那麼多人,光憑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補給怎麼夠?戰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來送物資,養活這麼多的人馬……」
「外面汪縣令一圍就圍了這麼多天,上面又有人來報會有御使巡查,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忍著。這十幾二十天一過去,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他們原本是每月來人送一次,現在已經到了極限,我在這里先吃的是饅頭,然後是米飯,最後是稀粥,現在連粥都沒有了……」
「這麼大的一個牧場,居然不囤積糧草嗎?」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馬是不行的,沒兵沒糧怎麼行?這麼多馬,光豆料就是個嚇死人的數目,他們居然就這樣全憑外人提供糧草,不怕一旦接續不上……
是了,那送糧草的人就是要讓他們接續不上。一旦控制了這麼多人的糧草,就等于控制了這麼多人。
所以說,這外面的軍隊是因為知道馬場的窘境,擔心這些馬被餓死,所以要來控制馬場,轉移戰馬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牧丞為何要毒馬?明明再堅持一會兒,這些人就能救得他們了。到時候里外夾擊,他就是插翅也難飛。
馬場外,撞擊木欄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在這些人都是騎兵,舍不得用馬撞門,又沒帶撞木。可就是這樣,門欄被撞的聲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頭,噗噗作響。
李茂親自登上了牧場中間用以眺望的塔樓,果見四周全是騎兵。
好在馬場木欄堅固,他們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門後,這些騎兵一時也沖不進來。
李茂剛松了口氣,卻發現有人開始往馬上栓長繩,又把另一頭拴在馬場外面的兩人高的木欄之上,大叫了一聲「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樓就往外跑。
這些人想用馬把正門邊的木欄拉開!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馬被毒死了,許多馬還沒有中毒,恐怕是逆賊來不及全部投毒,將毒下在了水里。馬槽是空的,沒有草料,許多馬沒有喝水,後來水又被拿去撲火,現在還有八成的馬活著。」
負責清點戰馬損失數量的屬官匆匆來報,這些馬損失沒有想象的那麼大,總算是讓他松了口氣。只是李茂面如死灰,听到戰馬死傷不大也沒露出喜色來。
「大人,為何你好像不太高興……」
「馬還活著,我們要死了。」李銳听著外面的動靜,「若是不行,在他們沖進來之前,我們一把火把這個馬場燒了,不能把馬留給他們造反。」
那屬官嚇得一**坐在了地上。
「大人你在說什麼,什麼要死了,什麼殺馬?這里有上萬匹馬啊!
一把火燒了,豈不是連人帶馬都沒有了!要是最終都要燒掉的,干嘛還要他們那麼辛苦的救火!
另一頭,劉鵬隨便找了點東西吃了,又喝了點水,總算恢復了點力氣。他親自去審問那些投降的馬曹,總算知道了一些端倪。
原來這牧場里的牧丞幾次派人出去給那些提供糧草的人,催他們快來援手,卻都沒有得到回應。大半個月過去,這牧丞以為那幕後之人已經放棄了這處馬場,所以萬念俱灰,根本生不出斗志來。
私藏戰馬,這麼多年來又向外提供了許多戰馬,他們本來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糧食也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他們想殺戰馬為食,那幕後之人派來的兵丁卻禁止他們動這些戰馬。
他們本來就只是養馬之人,不是這些精兵強將的對手,眼見著他們遲早都要餓死,便對著這些人有了一股怨氣,生出了恨意來。
後來李茂帶著官兵來打馬場,他們還是沒有等到人來援救,這牧丞又氣又恨,覺得他們都是些被利用完後當黑鍋頂出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揮所有馬曹先給馬下毒,然後再燒馬場,以作報復,那牧丞也帶著許多馬曹服毒自盡了。
有些馬曹畢竟膽小,不願意和他們一起死,又見馬場那些兵丁連自己人都殺,心中實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萬算,沒想到李茂沖進來的這麼快,而原本應該燒起來的火只燒了後面,那些馬有許多也沒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萬匹馬的毒藥該有多少?這牧丞自然是沒有這麼多,只能融在水里投毒,結果倒有絕大多數的馬活下來了。
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馬場又一直是和哪邊聯系的,這些馬曹一概不知。他們只知道養馬,馬場每多一匹馬他們就會多得一些錢,是以馬場的馬越來越多,他們的錢也越來越多。
也有心里害怕,想出去報訊的,都給那些兵丁一股腦殺了。他們平日里連出去都難,更別說反抗了。
劉鵬在里面審著馬曹,那外面的騎兵正在把繩子的另一頭拴在木頭上。
李茂絞盡腦汁的在想著,該如何讓眾人在這些騎兵手下逃過性命。
他思索著,是不是干脆敞開大門,驅趕所有的戰馬向外跑。
羯人不是說過了嗎?牧場里的人為了搶佔草場,經常放馬奔跑,踩壞牧人的帳篷,踩死人的時候都是有的。這里至少有萬匹戰馬,如果要沖營,他們隨著這些戰馬一起往外狂奔,說不定能夠逃掉。
這些騎兵從遠處而來,人困馬乏,說不定跑不過他們。
只是這些戰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趕回來就難了。而且這些騎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就這麼跑。若是再被他們得了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這麼匆忙的過來處理馬場之事,就成了笑話。
到底該如何權衡,是拼上一把,還是燒了馬場同歸于盡,李茂心里也猶豫不定。
也許是上天真的在庇護著他,正在他準備下令牽出所有的戰馬沖出去的時候,瞭望塔樓里一個小兵突然對著下面喊道︰
「國公大人,靈原縣方向來了一支軍隊,約有一千來人,打著中軍的旗幟!」
中軍?京城里來人了?
來的好快!居然比涼州來兵還要早一步!
這些人是用飛的嗎?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樓就往遠處看。大楚紫色的龍旗果然飄揚在那支隊伍的前方,龍旗中間書著一個大大的「中」字,正在風中獵獵飛舞。
確是中軍!
「清點所有官兵!有人來援了!準備沖出去接應!」這里有現成的戰馬,騎著馬沖出去自是不難。就算不能殺敵,能跑幾個是幾個,總比在這里等死強!
靈原縣方向來的中軍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帶來的隊伍。他們急行軍了數天,終于趕到了靈原縣,只是他們來的時候李茂已經帶著人先去馬場了,這周青率先帶人進城了解情況,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況都和這周御使一一說明,又求周御史能夠去汾州馬場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麼閃失,都沒讓中軍進城,和這支中軍的郎將一起指揮兵馬調轉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馬場進發,這才在這些騎兵摧毀木欄之前趕到。
馬場外的騎兵隊伍也是急奔而來,騎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換馬,才能保持速度。他們從北方隱蔽之處急急出發,每個人只帶了兩馬,現在一匹馬拉了那木欄,一匹馬正在騎乘,現在再去解繩子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放棄那些戰馬,紛紛上馬準備迎戰。
這支中軍雖然也是疲軍,帶的器械和弓箭等軍備卻很充足。他們和李茂所帶的善于馬戰的「驍騎營」不同,這支隊伍雖然人人都會騎馬,但並不是馬上作戰的騎兵,馬匹只是用來趕路的,他們大部分還是步兵,但是卻人人都會使用弓箭弩機。
這支中軍一半人用弓箭向對方的騎兵射擊,一半人迅速組裝起隨軍帶著的蹶張弩,準備利用腳蹬的勁弩給予這些騎兵壓制。
這支逆軍都是楚軍出身,中軍是大楚兵馬里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一見中軍的旗幟已經開始顧慮,再看這支中軍居然帶了勁弩,而且身後馬場里還有一千左右的官兵,兩邊夾擊,實在是不佔優勢。
那首領本來是接到命令,殺了馬場外的官兵,解了馬場的圍,帶著馬場的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這馬場燒的干干淨淨,此處就不要了。
誰料他到了這里的時候,馬場已經被官兵攻佔了,馬場四門緊閉,里面又沒有了內應,現在又來了中軍,他哪里還敢把寶貴的人馬陷在這里。
這支叛軍的首領立刻鳴金收隊,下了撤退的命令。這些騎兵連拴在木欄上的馬都不要了,馬上調頭就往來時的方向撤退。靈原縣方向在馬車的西邊,草原卻在北面,這些騎兵御馬狂奔,中軍一時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較短,幾百中軍將士奮力追趕,只留下了幾十匹馬來。
周青和中軍的郎將帶著中軍前來就是為了接應李茂,此時馬場之圍已解,自然是不會追趕這支不明身份的部隊,只是帶著中軍往馬場而去。
李茂此時剛集結完人手,見中軍來人到了馬場門外,便派人對著門外呼喝,問清來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為臣,互相都熟悉對方的聲音,李茂一听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賑災的,立刻就知道了為什麼這支中軍來的這麼快。
蒼天果然佑他!
李茂趕忙叫人打開大門,迎接這支中軍入了馬場。
「見到李大人無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見只有李茂頭上纏著紗布,看起來只是輕傷,心中松了一口氣。他帶著這麼多人趕到汾州,若李茂還是出了事,就該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謝過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這里不是久留之地,還不知道這支逆軍到底有多少人,何時還會再來,還要先辛苦中軍在此看守馬場數日,我要帶人回靈原縣,將這些馬場謀逆的兵丁及證物送回靈原。這支逆軍的身份我已經有了些頭緒,怕是落在了定北軍的身上……」
「北軍?」周青大驚失色。
「正是北軍。我們在這草原邊沿,隨時有可能受到來自北面的部隊襲擊。現在還不知道定北軍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謀反之事,我必須要盡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來接管這馬場哭的馬。這上萬匹馬現在成了燙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又沒有足夠的補給,先不說有多少人會養這些馬,就是草料都是個問題。」
「這些馬不能轉移嗎?」
「周大人難道想憑我們這點人轉移這萬匹戰馬?靈原縣只是小縣,裝不下這麼多馬。」
周青才來不久,對此地局勢自然是沒有李茂清楚,當下也不多言,听憑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讓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馬曹把戰馬按照馬群分編,已經毒死的馬移出去,馬廄里只留身體健壯的戰馬。他們都不懂養馬,此時這些投降的馬曹留著還有用,便沒有押回靈原縣,而是留在馬場,由中軍人馬看著照顧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騎兵走的匆忙,丟下了不少戰馬,這些馬他們拉了回來,倒讓馬場又佔了點便宜。
劉鵬和官兵押著那些被抓的馬場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帶上,這些都是汾州馬場參與謀反的人證物證,他差不多死在這里,就是為了追查這些證據。
這些人之前死里逃生,現在又擔心遲則生變,動作自然十分迅速。不過是下午時分,他們就已經開始出發,返回靈原。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更大的危險正在靈原等著他們。
襲擊汾州馬場的三千騎兵,有在汾州草場里平日練兵的風雨雷電四部,也有在據點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騎兵。他們的首領也是個足智多謀之人,而且膽子極大,幾近瘋狂。
他見此行沒有殺掉李茂,又沒有救下馬場,還丟了許多換乘的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干脆奪了那靈原縣,先在靈原縣里等著,以逸待勞,等著那些人送上門來。
只要靈原縣一得手,在滅了李茂的人馬,他們就立刻去奪汾州馬場里的馬,趕著戰馬從草原穿過,帶回北面。若帶不回去,就把馬場燒了,或是把馬場里的馬殺個干淨,怎麼也不能留給朝廷。
三千騎兵徑直穿過繞過汾州馬場,從另一邊急奔靈原縣的北門方向。
他們先前在呂梁得了李茂的御使儀仗,這支人馬從兵衣到戰馬都是大楚正規軍的裝備,也不需要再多做什麼,這首領打了李茂的御使儀仗,佯裝是從馬場回來報訊的中軍,直接帶著人控制了北門。
靈原縣本是小縣,平日里白天從來不關閉城門,這些逆軍怎麼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們也沒有防範。靈原縣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給李茂一行人帶走了,所以這支只有三千人的隊伍,居然輕而易舉的奪下了靈原縣。
他們一路沖進靈原縣的衙門,打著御令的名義殺了汪志明,又取了縣衙的大印,四處張榜公告,說是靈原縣的縣令汪志明伙同汾州馬場里的逆賊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們接管靈原縣,封閉四門,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則視作共犯。
這些人凶神惡煞,老百姓們都被嚇得不敢出門,門窗緊閉。
涉入到謀反之事,那是要被族誅的!
雖然這些百姓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的汪縣令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可是早上確實有御使帶著軍隊來過,這儀仗和軍隊也確實是大楚的無誤,這些百姓也不敢與軍隊相爭,只得避讓。
可憐汪志明以為呆在靈原縣絕對安全,甚至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這支軍隊的人沖進衙門給殺了
這些人控制了北門,就等著李茂一行人從城外的汾州馬場返回,他們拼著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軍。
只要這些人都死了,奪了馬場里的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軍過來,也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老百姓最多知道是有一支軍隊接管了靈原縣,也不會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們卻沒想到,有一個人在他們沖進縣衙之前見勢不好,偷偷溜了出去,甚至還趕在他們控制住四門之前,先逃出了靈原縣。
李茂帶著官兵、羯人和押解回來的馬場叛軍,在傍晚時分趕到了靈原縣境內。
他們一行人今日經過了各種危險,真是歸心似箭,一路疾奔,就為了趕在晚上關閉城門之前回到靈原。
盧默等在汾州馬場通往靈原縣的必經之路,終于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況與李茂一說,再說道那支「御使」的樣子,李茂便知道了是早上試圖攻打馬場的那群騎兵。
靈原縣已經被奪,他們自然是不能再繼續往前,李茂當即決定返回汾州馬場。
靈原縣的道路被截,他們無法回返汾州境內。但汾州馬場在靈原以西,若他們守在汾州馬場,西軍到達之時必定要和他們踫頭。
有西軍在,再有他們這一千的中軍和數百府兵,只要能想辦法讓城中百姓內應,就能奪下靈原縣,剿滅這群逆軍。
只是他們想的雖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涼州的軍隊也沒有到。靈原縣還不知道情況如何,若是這些逆軍等得不耐煩,真的動亂起來,那就成了大禍了!
李茂心里急躁,這汾州馬場補給不足,現在他們還可以用中軍帶來的糧草,可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怕是耗不了幾天。
他派出信使的時候算過時間,此時西軍應該要來了,卻還沒一點消息,他一邊擔心是不是信使出了問題,一邊擔心靈原縣里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軍終于到達,中軍派出去的哨兵帶著西軍來汾州馬場匯合。
周青和李茂听見西軍終于到了,連忙帶著人前往馬場門口相迎。
待那西軍的郎將帶著一個少年到了馬場前下馬,走進馬場之時,李茂原本帶著笑容的臉色突然大變,指著那少年訝然道︰
「李銳,你不在家好好呆著,怎麼來了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