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雲院里。
「堂祖母,我不能跟我哥哥學,非要去什麼行知書院嗎?」李釗就差沒在地上打滾了,「我不要上學堂!!!」
顧卿剛剛結束了為期三天的「養病」,她一場病給家里添了不少家將,李茂倒是很高興,但一直在管家的顧卿一想到家中又要添那麼多張嘴,真想扯著李茂的領子叫他交錢。
媽蛋啊!你現在月俸還是交給你老婆的,問題你老婆也沒有交給我啊!如今府里府外都是在吃我的誥命銀子,家里還有四個小孩,現在又多出一堆高級保鏢來,總要讓她給李銳留點娶老婆的錢吧!
李釗進門的時候,顧卿正在算著玲瓏閣的賬目,從出圖紙到裝修、打隔斷,還有做櫃子都是錢,府里工坊做了這麼多游戲,工人是要給賞錢的,還有定價的問題,到底成本幾何,能賣多少……
沒做過生意的顧卿開始頭疼為什麼要開店了。
「堂祖母,您不理我……」李釗見堂祖母把他涼在那里,用控訴的語氣埋怨,「您肯定是嫌棄我沒有我哥哥聰明……」
「你不願意上學實在太正常了。哪個小孩愛上學啊。」顧卿嘴里小聲嘀咕著,頭都沒抬。
她都沒把這個當做個事。她看出來了,這李釗就是一個家里溺愛過度的小屁孩,也許還缺乏一點自信,什麼事都以自我為中心。
「可是你兄長現在也在鴻臚寺里學習啊,他哪里有時間陪你?」顧卿撥著算盤珠子,「行知書院雖然不是國子監,但也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書院,今年四十多名進士,有五名都來自于行知書院,你不是要做官麼?做官就得考科舉。」
「府里不是有先生嗎?我和銘堂弟一起學就好了!」李釗撅著嘴。
顧卿抬起頭。
「你會背《論語》麼?讀過《詩經》嗎?」
「呃?不會。」李釗老實地搖了搖頭。
「那你跟不上李銘的進度,先生沒法教。」不是顧卿想打擊他,李銘在讀書上真是天生的學霸,根本不需要大人操心的。
「可是讓我跟一群窮人家的孩子一起讀書,那我不如直接留在老家呢!我們縣里也有私塾哇!」
李釗實在不能理解堂叔家的想法。
若說他們不歡迎他吧,他們給他安排了好的院子,給他送了丫頭小廝,每日好吃好喝和公子一樣的伺候著,可若說歡迎吧,他在家里都見不到正經的幾位親戚。
堂嬸只在他進府的時候出現過一次,然後就一直在養胎,他問別人,別人都是一副「真的是在養胎你別多問」的表情。
李鈞去了鴻臚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讀書,說一些誰也听不懂的鳥語,晚上到很晚才睡下,他去找過幾次,他這位庶兄都是抱歉地說「今日實在沒時間」。
哼!他看他是到了信國公府後變的蠻橫起來了,以前哪里敢這樣說話!
而李銳堂兄去了皇宮里。
皇宮哇,住著皇帝老爺和皇後娘娘的地方!听說一眼看不到頭的全是房子,皇帝老爺每天晚上都摟一個新娘子睡覺,皇子們各個英俊瀟灑,高大威猛……
李釗羨慕的眼楮都綠了。
去給皇子伴讀,出來一定是大官吧?
「窮人怎麼了?」顧卿覺得小孩任性沒關系,三觀絕對不能歪。「你堂祖父就是窮人出身,你自己祖父也是窮人出身。你不過是命好遇見好時候,你難道比窮人家孩子多一個頭,還是多一個胳膊?」
「堂祖母,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這個!」
「李釗。」顧卿嘆了口氣,這日子沒法過了,養大了小的又來個更小的。「我听到的就是這個意思。你要一直是這個態度,我還真不能把你送去行知書院了。」
「咦?可以不用去了嗎?」李釗的眼楮亮了,歡喜地說道︰「謝謝祖母,謝謝祖母!」
「你知道你堂兄為什麼能進宮嗎?你知道你堂弟為什麼讀書那麼好嗎?」顧卿露出一副慈祥的表情。
「不知道。」
「堂祖母有秘訣。你想不想一樣成才?」
李釗到京城來就是為了這個,哪里有不願意的!
連忙把頭點的和小雞啄米一般。
「那明天早上的卯時,你到歸田園居來。」顧卿笑眯眯地說,「堂祖母讓你知道什麼叫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就是欺負人家孩子听不懂。
「天講價大人魚絲人也?」堂祖母要開酒店嗎?
怎麼和听到的不一樣啊?
「嗯,這可是所有人成才之前都要經歷的。你只要相信堂祖母的話,堂祖母就能讓你先做人,後成才。」顧卿繼續忽悠。
歸田園居的草都長得比菜高了吧?她已經好久沒有去過了。
鴨子們不知道可有以前活潑,若是肥到跑不起來,她就只能把他送到莊子里去見識下窮人的生活了。
顧卿把李釗忽悠走了,決定等李茂回來就和他說一聲,讓他把李釗送去行知書院的時間再放晚一點。
這孩子某些觀念要糾正,否則跑到行知書院這種半義務教育的地方去充大頭,就算陳軼是他們家的人,估計也會頭疼。
還有他剛才的話,若是他去讀書,真的傷到某些寒門子弟的自尊,那就真是缺德了。
這麼想來,生于富貴人家,卻一直春風化雨般對待寒門子弟的齊邵小哥真是朵奇葩,好青年,好青年啊!
「太夫人,張道長來了。」花嬤嬤臉上的笑意什麼人都看的出來,這位張道長每次一來就是各種逗樂子,她有時候都忍不住想去看看龍虎山究竟是什麼地方,養出這麼一個怪人來。
「咦?」怎麼又來了!顧卿都忘了自己的西游記說到哪了!
「怕是您上次說找個不下雨的天氣開業,張道長記在心上,給您報訊來了。」
別人來是為了好意,自然不能怠慢,顧卿連忙讓人請他進來。
張玄進了屋,給顧卿行過禮後,這才說出來意。
「邱老太君,五月二十五宜開張,而且那日應該無雨,所以我來知會一聲。」
「五月二十五?那不就是三日後,會不會太急了點?」
顧卿準備在二十八開業的,提前三天的話,有些準備就要提前。
「我只是建議。」張玄也只能建議。「听說老夫人前幾天遇刺了,不知如今可還好?」
他感覺邱老太君好像沒有需要壓驚的地方。
邱老太君手邊還有賬本和算盤呢,受了驚的人,哪里還有精力去做這個。
話說天君還會打算盤,還真是接地氣!
入鄉隨俗也不容易啊!想來天君在天上的時候,是不用做這個的吧?
真好奇啊,天君在天上的時候,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還好,只是當時受了點驚嚇,休養了幾天就好了。」顧卿因為臥床裝病過幾天,現在倒不能說自己一點事都沒有了。「先謝過張道長關心。」
「哪里哪里,上次我听得邱老太君那個佛道之爭的故事,也覺得受益良多。只是我卻不知道原來在天上,道門已經式微到如此地步,竟然需要佛門幫著懲凶除惡,等我回到山里,一定會勸說我的師父,多派出弟子積極入世,不要讓佛門太過壯大……」
「嘶……咦?」顧卿撓了撓臉,她是不是听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
佛道之爭?他說的是《西游記》嗎?有這麼復雜嗎?
「那只是老身說的一個故事,杜撰而已。」
「我省得。但是以故事可以見未來,如今佛門確實有開始積極擴張的勢頭,若是讓他們再這樣下去,無數男丁出家為僧,拋棄妻子,豈不是有違人倫……」
「呃?這說的似乎有點嚴重?每個人選擇不同,選擇不同的信仰,也是個人的自由……」
「天君,阿不,邱老太君好度量!」張玄忍不住為顧卿的心胸大贊了一聲。
他自然知道天君不想讓他把天界的情況傳揚出去,可是如今地上佛門明明勢力遠不如他們道派,不知天界為什麼連一只猴子都抓不住。
若是他們再努力一把,說不定能扭轉天界的局面。
到時候他們人人都有功德,說不定天君們一高興,又能點化幾人飛升了。
天君你放心,他不會和別人說是你暗示我們這麼做的!
「過獎過獎,你真客氣,呵呵,呵呵呵。」顧卿無力地訕笑著。
她每次和這張玄說上幾句就覺得頭疼。
總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又覺得是她自己多想。
「听說最近張道長又預測出了水災?」顧卿一直覺得這張玄十分神奇,人肉天氣預報機的功能不是蓋的,一個人頂一個天文台加幾顆衛星。
她晚上看破了天也就看到一堆星星,撐死加個銀河,完全不能理解張玄是怎麼在璀璨的星河里看出夏天要連續降雨的。
「也不算預測,只是推測。」張玄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倒希望我的推測是錯的,哪怕世人笑話我妖言惑眾,也比百姓承受災禍要好。」
「這個老身倒是能夠理解,你願意冒著被人唾罵和責罰的局面,指出只是有可能出現的災禍,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顧卿聯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些電影情節,那些能預測災難和未來的人通常都選擇不說,就是這個原因。
「老夫人……」張玄鼻內一酸,心口也沉甸甸的。
欽天監的同僚一半想看他的笑話,一半想求他預測天象的本事,卻沒有一個人想過他承受著什麼。
此時顧卿一句安慰的話,卻引動了張玄心頭一直壓著的酸楚。
張玄自從進了欽天監,就承擔著極大的壓力,遠沒有他在山上的時候快活。他如今的職責是預測天象,但每一個天象的後面都是無數次的測算,無數次的查找資料,有時候得出了結論,還不敢立刻報上去,要再發出公函讓各地的觀測點反饋各地的信息,確定再三後,才敢上報。
可即使是如此,若是預測不準,耗費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怕是他第一個就要被責罰。
在其他衙門,有許多長官們都是拿走下屬的奏疏署上自己的名或干脆以部里的名義上報立功,只有在欽天監和御史台,從來不會遮了上書的屬官之名。
五官靈台郎一直是個尷尬的位置,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就只有一位五官靈台郎在任,直到他來了才補了另一個空缺。
他難道會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個「張烏鴉」的外號了嗎?
但是他還是報了,因為不忍心看到洪水滔天的景象,也不想看到那麼多人家破人亡。
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若是能夠及早做出應對之策,多活一些人,多挽救幾個可能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人家,他就算是無愧于蒼生了。
若是沒有發生災情,那是更好,至多罷官回家。他孑然一身,父兄都未出仕,不怕連累什麼人。罷了官,他就回山上繼續寫他的《玄妙》去。
當然,要是邱老太君能收留他,容他留在她身邊做一童子,那就更好了。
顧卿見張玄一個大小伙子因為她一句話感動成那樣,心里也軟了不少。
她到了這里以後,很少看見這麼單純的人。就算是她的兩個孫子,年紀如此小,心里也藏著無數心事。
齊邵小哥也是一個本性赤誠之人,但他太過聰明,心中又有各種抱負,所以並不純粹。
只有這張玄,心中似乎只有著他的「道」,人在俗世中翻滾,但依舊保持著他的「道心」。雖然他有時候的言語讓人莫名其妙,但他確實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最妙的是,這正一派的道士居然能成親,她實在不能相信這樣一個人戀愛結婚生子是什麼樣子的。
天天和妻子聊些「飛升」、「有無」嗎?
呃……好同情那位。
「我覺得你做的很好。有些事情,並不是以成與不成來決定它有沒有意義的。你的預測若是成了,你自然是做了天大的功德;若是不成,如今加固堤壩、清理河道,依然可以抵御下一次出現的天災,怎麼能說是無用功呢?」
顧卿能想象出來張玄承受的是什麼壓力,所以語氣越發誠懇。「並不是每一次的水災你都能預測出來的,你的提醒已經讓眾生受益了,這難道不是一種‘道’嗎?」
‘眾人都指責的行為,有時候卻可能是對的行為。一件事到底有沒有意義,並不在于它最後有沒有成功,而是在于他到底有沒有去做。成了,自然是好事,可若沒成,能為後來者打下基礎,豈不是另一種成?’
‘能夠在眾人都厭惡的職位中安之若素,已經是接近‘道’的境界了。如果最後能讓眾生受益,只要自己保持著清淨無為之態,那別人的責罵又算得了什麼呢?’
邱老太君的每一次箴言都能讓他生出無限感慨來。
也許只有這樣的高人,才能在平平淡淡的解釋中說明「道」的含義吧。
他可真是幸運啊。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張玄在口中念了「老子」的一句,又開始了頓悟。
顧卿看著張玄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閉上了眼,一臉驚恐地指了指張玄,回頭去看花嬤嬤。
花嬤嬤捂著嘴笑了一聲,示意她帶著下人們出院子走走。
一屋子丫頭,這俊道士若是引得哪個春心動了,那才叫不好呢。
就連她這個六十歲的老婆子,看到這張玄安靜地合上眼簾悟道的時候,都有一種被震撼到的感覺,何況這些平日里見不到幾個齊整男人的丫頭們!
顧卿無奈地帶著一堆丫頭悄悄的出門。臨跨出房門之前,她回頭看了張玄一眼。
這般禁欲系的修真好青年,怎麼就沒來個妖女勾1引一番呢?
那才叫有趣嘛!
鴻臚寺。
「李鈞,我覺得你努力的有些太過了。」金義看著一個勁在抄書的李鈞,「我們不知道在這里還要呆上多久,你這架勢活似馬上就要離京去赴任似的……」
「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這些胡人的話很有意思,其實挺好學的。」
李鈞某次在家中受到堂祖母的點撥,發現了一些胡文的規律。
像羯人,就屬于匈奴語的一種分支,而且許多塞外民族的語言也都受到匈奴語的影響,所以他就先自學匈奴語,平日里多去傳法院找譯官討教,如今再來看羯語,已經能听懂一些簡單的詞了。
涼州那邊西域各族的語言也是如此,他發現涼州地區的胡人說的話結構一致,彼此十分相似,而且沒有什麼獨立的句式,都是在一個詞的後面綴上後綴,用以區分不同的用法,他只要記住常用的那些詞,多背誦就好了。
對他來說,背誦沒有什麼太難的。而且只要找到某種規律,學起來也快。
只是譯官畢竟不是胡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學的程度到底算不算好。他只能自己埋頭苦學,等被放了出去,自然就知道有沒有學進歧途了。
「不愧是二甲傳臚啊,听听他的話……」盧森學的是吐蕃語,自然知道學習一門番語有多麼困難,「其實挺好學的……」
李鈞臉一紅,他似乎又說錯什麼話了。
「人比人氣死人啊,可憐我到現在連寫全這些蝌蚪字都不行,我們的李行人已經無師自通到看涼州那邊西胡的經卷了!」
「你別說風涼話,你模書的時間還沒人家十分之一的時間多。我看除非周公夢中給你開竅,不然你就只能有羨慕的份兒了!」也在低頭看著書的是另外一位譯官範斯微,他精通好幾門胡語,但身體不太好,經常告假。
「只可惜讀的再好也沒有用武之地,我們這都亭驛就是一個被上官遺忘的角落……」
「李行人,寺卿大人叫你回家準備行李。」一名鴻臚寺的屬官推門走了進來,「左少卿大人那邊需要人,寺卿大人點你明日出發,前往汾州協助左少卿大人。」
「咦?明日就走嗎?」李鈞驚訝地合上書。「我這幾位同僚不用去?」
「你這趟是出去辦差,事完了你還要回來。京里有一批東西要押運往汾州,交由左少卿大人,你正好隨著押運的隊伍一起走。」那位屬官解釋著,「寺卿大人听說你和汾州那些羯人有交情,所以臨時點了你去。隊伍里還有其他譯官,你不必太過擔心。」
李鈞點了點頭。
「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盧森和金義二人面面相覷,想不到這李鈞居然還和羯人有交情。
只是他真命苦,去跟著左少卿大人辦差,等回來,怕是皮都要掉一層。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當然,要是邱老太君能收留他,容他留在她身邊做一童子,那就更好了。
顧卿︰我擦,哪里有這麼大的童子!
張玄︰我元陽未泄,自然還是童子。莫非您要收我為徒?
顧卿︰我還沒你大呢!
張玄︰豈敢豈敢,真人能成就天君,想來歲已過千,我這小小凡人……
顧卿︰啊啊啊啊啊,快來人把這個蛇精病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