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閣發生的血案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在李銳被放出來的第三天,玲瓏閣就又重新開張了,但因為那場案件的緣故,還是很少有人光顧。
張玄去玲瓏閣拿自己的「飛升棋」的時候,得到了玲瓏閣掌櫃的熱情接待,甚至主動多送了一盒乙等的「飛升棋」,給他拿去玩。
張玄這一個月都處在各種內疚不安中,那天是他挑選的吉日,結果開業不但一整天都不見天日,還鬧出了人命來。
他每次一想到邱老太君所說的「若是天不成我,就算選什麼黃道吉日也沒有用」,總覺得這句話是意有所指。
難道說天君早已經猜測到此事並不會順利,可還是這麼做了?
一個小小的游戲店,能有什麼樣的原因讓天君即使知道會開倒會惹禍還要開呢?
難道她開那玲瓏閣,等的就是這個楚應元?
……
莫非這楚應元以後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還是會坑害大楚百姓的凶神惡煞,天君不得不在這里設下一劫,把他劫殺?
張玄帶著各種想法,肉疼的從荷包里掏出了剩下的銀子,一次性把銀子給付清了。看著玲瓏閣門可羅雀的樣子,想來它這個月都沒什麼進項,他如果還要分幾期付款,委實是做不出這麼厚臉皮的事。
只是下月到發月俸還有半個月,不知道怎麼熬了。
張玄抱著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回了自己在欽天監的郎舍。他住在欽天監里,吃飯是在外面解決,這個月囊中羞澀,看樣子要啃啃干糧了。
張玄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下飛升棋,發現規則十分簡單。但這個游戲一個人是玩不了的,他抱著玲瓏閣贈送的那盒飛升棋就往署里走。
他還有不少同僚今日閑著,正好可以一起打發時間。
張玄抱著飛行棋走到了私署的門口,正準備進去,卻發現里面幾個人正在議論他。這下他就有些尷尬了,只好往後避了避,待在了門後,準備等他們說到另一節的時候再進。
「張烏鴉的嘴又應驗了,看到邸報沒有?長江兩岸和淮水區域連日降雨,江河水流暴漲,眼見真的要發洪水了。」
「你說預測不預測有什麼用?就算朝廷派出人手去修堤壩,整河道,難道人能和天斗嗎?這麼多年沒水災的時候不修,現在修能修出什麼名堂?」
「就是,張玄這一上報,他是不知道要多出我們多少事來。」
說話這人是負責記錄天象變化的五官保章正,正是張玄的助手。「你不知道,上官要我們把尹朝時期發過大水前後的天象記錄翻出來。當年的東西都束之高閣了,我光找就找了七八天,別說還要從那些殘章斷文里找以前的記錄……」
「不是說張玄是天師道的嫡傳嗎?他到底什麼時候回山去做他的道士?他這麼一天到晚預測災情,若陛下對我們欽天監有了過高的期望,以後後面的人還怎麼做?」
「哎,像張玄這樣的人才我們欽天監是出不了幾個的,聖上能找到一個還會放他走?等水災之事一過,我看張玄就要升任六品的五官正了,以後當上監正也不是難事。我們都對他客氣點,說不定這年輕人以後就是我們的頂頭上司。」
「他若高升,五官靈台郎就是趙兄的了,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還是發生天災比較好啊?」欽天監里的五官司歷帶著笑意打趣那位保章正,「你熬了五六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一個是八品,一個是七品,可是在欽天監里,這中間差的一品可不是那麼好爬的。
「熬出頭又有何用,我一沒辦法如他那樣預測天象,二不會溜須拍馬結交京城里各位大人,就算當了五官靈台郎,也無非就是月俸多上一兩罷了。」
「這就是命,誰叫你不得邱老太君青眼呢?女人啊,從小到老都喜歡俊俏相公,張玄雖是道士,那臉皮長得比京城大多數公子哥還英俊,邱老太君樂意听他談談玄也是正常……」
「嘿嘿,你們說……」
張玄听到這里,臉皮已是漆黑,抱著棋盒躡手躡腳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把棋盒放在桌子正中,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入了神。
他受朝廷征召入京為官的時候,師父告訴他去京城為官就是去經受磨難的。當時他還不能理解,為官是人人都羨慕的事,怎麼能說是磨難。
欽天監是一清閑的衙門,平日里若不遇到祭祀和大朝,極少忙碌。他們欽天監里人手也少,只有寥寥十幾人。因監官不得改遷他官,子孫世業,所以欽天監里幾乎都是家學淵源,子承父業,互相認識的,他一個新人來的時候,自然是頗為生疏。
但他心性本就平和,維持著面上的交情,慢慢也就和他們熟識了,偶爾還能一次出去吃個飯,喝個酒什麼的。
若說磨難,他是真的沒有感受到。
可自從他推測出天將大寒,又預測出雹災之後,欽天監里同僚對他的態度就有些微妙。就連一直十分照顧愛護他的監正大人也對他有些冷遇了起來。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提前預報災情,讓百姓得以準備,與天奪命,難道是錯誤嗎?
張玄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棋盒,頓時覺得刺眼起來。
這世上最遺憾的事不是你買不起甲等的飛升棋,而是花費了積蓄買了飛升棋後,卻發現無人可與你對下。
他有些想龍虎山了。
第二天一早,張玄去部里點卯,遇見了自己的助手,那位五官保章正。這位趙監官還是那麼熱情友好,對著他沒有半點不豫的樣子。
那為何還要在人後說自己慣于溜須拍馬,又以色博取天君的好感呢?
若是他的色相真能博取天君的好感,那他第一次要謝謝老天給了他一副好皮相。
「張郎官,我臉上有髒東西嗎?」保章正模了模自己的臉。
這位靈台郎老看自己的臉干什麼?
「不,沒什麼。是我自己想其他東西想出神了。」張玄歉意的拱拱手。「最近你翻找舊日典籍辛苦了,好好休息,不要太勞累吧。」
那保章正受寵若驚的點頭稱是,跟著張玄點完卯去了天文科。
張玄翻看保章正找出來的尹朝洪澇前的天象記錄。隨著江南傳來的消息入了京,工部、欽天監、戶部都已經緊張了起來,就怕出現災事。
太常寺的寺卿項城王楚濂上了奏折,希望皇帝能在京城郊外舉行祭天。無奈欽天監給出的推測是近日都有陰雨,不適合祭祀,這才按下。
「張郎官,信國公府邱老太君來了帖子。」一位欽天監的雜吏捧著帖子給張玄送來。張玄住在欽天監里,平日很少出部門,是以請帖直接進了欽天監。
听到邱老太君下帖,同處一室的諸多監官都看了過來。張玄面無表情的拿過請帖,見是天君有要事相請,也不管其他人是何目光,便問那雜吏道︰「信國公府的人還在外面嗎?」
「是,還在呢。」那雜吏恭敬地回他,「說是等郎官的回話。」
「不必回話了,我去向監正請一日假,跟他走一趟。」張玄收起請帖,整整衣衫出了屋。
他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走後屋子里的人怎麼議論他。
那又怎麼樣呢,等他得了正道,白日飛升,這世間榮華富貴于他如浮雲。
張玄跟著信國公府的家人一起到了信國公府,由那下人引著直接去了北園。
北園門口,得到了消息的顧卿和花嬤嬤等人已經在前廳等著了。
張玄看到一身正式打扮的邱老太君就知道她確實是有要事相商,前幾次他來信國公府,邱老太君雖然穿的也都是會客的衣服,卻絕沒有這麼正式。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是需要天君請托的,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順便開了天眼掃了一下。
這一下,把他嚇得不輕,直接驚得倒退了幾步。
「張道長,沒事吧?頭暈?」顧卿連忙叫婆子去扶他。
怎麼跟見了鬼似的?
張玄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了起來。
天君乃是神人,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功德已經掉了一半?想來這種結果她已經預見,所以才如此坦然。
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天君如此深厚的功德消失一半之多?還是說那死在玲瓏閣里的項城王世子其實攸關國運,他的殞命會造成更多的死亡?
雖然說這一切並非他造成的,可他也開業那日也去了玲瓏閣,卻什麼都沒看出來,情緒更加低落了。
若不是在那個「良辰吉日」開業,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這邱老太君的身子全靠天君的功德在支撐著,這一下少了一半功德,天君在人間呆的時間也會少上一半。他還希望長長久久的聆听天君的教誨,不想看著她就這麼回歸天庭。
想到這里,張玄忍不住淚眼盈眶道︰「邱老太君,是小道本事不濟,選了一個沒有什麼用的良辰吉日,累得玲瓏閣還出了血案……」
顧卿一看到張玄紅了眼眶,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什麼事很難受,剛听到他開口就習慣性地安撫︰
「沒什麼,玲瓏閣生意不好也是正常,做生意嘛……神馬!血案?!」
听清楚了張玄到底說的是什麼的顧卿,最後兩個字的音調升了幾個八度。
「……出了血案,還讓貴府大公子受了牢獄之災……咦?」張玄看著顧卿眼珠子都要凸出來的表情,擦了擦眼淚。「老夫人……是……」
他覺得有點懵。
「老夫人不知嗎?」
竟然沒有人和天君說這件事嗎?
那天君坐在家里功德無緣無故少了一半居然一點都不奇怪?也不掐指算算?
天君真是好境界!寵辱不驚啊!
「什麼血案!什麼牢獄之災!什麼情況!」顧卿拍著桌子,「家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和我說!李茂不是說以後所有事都要有商有量嘛!怎麼這麼大的事全部都瞞著我!」
顧卿怒氣一上頭,頓時覺得頭暈眼花,視物都在旋轉,頓時心中大叫一聲不好,不停的深呼吸控制情緒。
以前都沒有這樣啊,就算生氣,也不會站不穩的……
「老夫人!」
「太夫人!」
「快去叫胡家醫來!」
張玄見天君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便知以前有功德支撐,這腐朽之軀還能一直支撐,如今功德泄了一半,往日積壓的問題立刻就涌現了出來。
他連忙一個竄步上去,按壓小指與無名指指根間下一寸位置的中渚穴,又連點其他幾處穴道,顧卿的頭暈目眩才終于終止。
只是手背和虎頭都被按得有些發脹,顧卿連自己的手居然被一年輕帥哥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都顧不得了。
嗚嗚嗚嗚,瞧這蠟黃的粗糙手掌和白皙修長的手指造成的強力反差!如此鮮明的對比簡直都要讓她再暈一次了好嗎?
「老太君,你如今身體不比往日,最好還是不要動怒或大悲大喜為好。」張玄暗暗地提醒了她一下,「安心休養,不要勞神才是啊。」
花嬤嬤也被嚇了一大跳,見邱老太君沒什麼事了,連忙叫下人去煎安神茶來。
「太夫人,您這一听就倒的樣子,我若是國公爺,我也不敢把事情告訴您。如今銳少爺已經無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您都尚且會驚怒成這樣,若是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告訴您,天怕都要塌了。到時候老的小的都有事,你讓國公爺怎麼辦?」
花嬤嬤皺著眉頭給顧卿揉著太陽穴,「您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養好自己的身子,國公夫人下個月就要臨盆,您還要照顧更小的呢!」
顧卿根本就沒有驚嚇成那樣,只是稍微有些氣憤,也不知怎麼的頭就暈的很。
她一想自己這身子得個中風也不知道有幾年了,雖然她平日里注意飲食也經常鍛煉,但老年人血管硬化的快,恐怕是病情又在加劇,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為了不然家里人擔心,顧卿只好乖乖地受了花嬤嬤的訓,連辯駁的話都不敢說一句。
張玄見邱老太君被花嬤嬤說了兩句立刻就安靜下來的樣子,滿臉滿眼都是崇拜的不行。
他掃了一眼花嬤嬤,發現這位老婦人身上的功德之光也不淺,想來也救過不少人命,頓時肅然起敬。
唔,這一定就是和天君一起下凡來的仙官了!
顧卿知道這事已經揭過了,再提也無濟于事,只有等李茂回來再細細問他。
也怪她完全沒看出異樣來,前一陣子嘉雲他爹愁眉苦臉成那樣,想來還得每天造假賬本糊弄她,過的也是十分煎熬。
她一時後悔自己拍大腿一定就搞出這麼個生意來,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只好強忍著心頭的震動,把這次請張玄來的用意說明。
張玄起先還是坐在椅子上傾听的,待听到後來,已經忍不住站了起身,神色激動的在房間里踱起步子來。
張玄若不是在踱著步子,肯定已經是狂奔到屋外了。
天君開始點撥天師道了!他就知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這麼一項天大的功德,天君居然把它全部分給了天師道的道眾!這是一種多麼無私高尚的品德,這是多麼讓人感恩戴德的饋贈!
他一定要勸師父在天師宮蓋一座天君閣!
張玄听到顧卿說完,立刻找花嬤嬤討了紙筆,跪坐在顧卿腳下詳詳細細的記錄了起來她吩咐的事項。
顧卿也沒想到她的請求會這麼容易讓張玄同意,畢竟這是要花費無數人力物力的事情。
還是如李茂說的,道派早就希望能弘揚道法,吸納信徒,听到這種事,一定會答應?
她卻不知道在古代,若是一方教派想要做些賑災傳道的事情是有多難。她自己在西城賑濟個災民都怕引起別人非議,更別說一個教宗有成千上萬的教眾了。若是形成了極大的優勢,哪任皇帝都不能安心。
想想當年的張角。
李茂會叫顧卿約了張玄來說此事,就是與把握會說服皇帝支持此事,只不過這件事不能對外宣布是信國公府牽的頭,一切功勞都要歸功于皇帝罷了。
只要聖上支持,天師道還擔心什麼?
他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蠱惑民眾,啊不,傳道救世也有技術,災前能動員,災後能治病,更有眾多世族顯貴信徒做後盾,享有許多便宜。
這些世族可能會在朝堂上爭什麼派別、出身,可是在信仰上,那都是虔誠的,若是張天師親自去勸說,做什麼都容易。
在這一點上,俗世的皇帝有時候還達不到道宗的高度。
顧卿見張玄記的認真,說的也就更詳細了點。她自己在現代是醫生,對災後的疾病蔓延和防止當然是重點提出,包括生水要煮沸,看見蟲鼠要滅絕以防傳播疫病,災前囤積糧草草藥在高處防止霉變等等等等。
其他她能記得的信息,她全部都跟張玄說了出來。
前廳里此刻只有顧卿、花嬤嬤和張玄三個人,廳堂里只听得顧卿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花嬤嬤沉思不語,張玄埋頭苦記,說不出的安靜。
這一間小小的前廳,承載著千萬天師道道眾的未來。若此次未雨綢繆和災後救助做的好了,天師道被封為「國教」也不是難事。
先皇並不信神佛,這麼多年來無論是佛門還是道庭都不是十分興盛,如今的皇後還是禮佛之人,建了一座如是庵,更是讓道家擔憂。
得了這天大的機會,張玄作為龍虎山天師嫡系,怎麼能不雀躍?
他當了十幾年道士,才當幾年官!
張玄記完所有要點,仔細地查看了一遍,這才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給顧卿磕了個頭。
「小道先替南方無數百姓謝過您的恩情。這番老太夫人一定功德無量,福壽延年,再也不用擔心身體不適的問題。」
他看著顧卿身體有些病弱之癥出現也是擔憂,心想著一定要辦好此事,把天君缺掉的功德給彌補回來。
顧卿看著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張玄,半天說不出話來。
話說宗教狂熱份子還真是可怕,她差使他們做事,這張玄還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還是說道教的人現在已經閑的不行了,找到一件事做做就這麼興奮?
「功德無量什麼的,我倒沒想這麼多,只希望你們能多救一些人。我兒子會在明日朝後和陛下商議此事,若陛下應允,應該就會下諭令去委派你聯系龍虎山的道庭。你身系百姓安危,萬事務必慎重謹慎,否則天大的善事也會變成壞事,請你謹記。」
「小道一定銘記于心。」
張玄被花嬤嬤送出了北園,一路上那輕快的腳步看起來像是隨時會飛起來一般。
回到欽天監的住處,他把一切都寫進了信里,用了天師道急件才會用的信函。
他換□上的綠色官衣,頭戴偃月冠,身穿沖虛袍,外罩混元鶴麾,腳蹬雲霞朱履,帶上自己的職牒和正一派嫡系印信,連忙快馬跑去城外的「青雲觀」。
他是天師道道統職牒,加過三次的三品道官,在天師道的級別里屬于高級法職,可以差遣各地道觀的掌觀。青雲觀的小道士一看他的職牒就連忙跑進去找掌觀去了。
掌管京城的道觀之人自然是天師道正一派一宗的,和張玄也是忘年之交。張玄將信件交予他手,委托他快馬加鞭送往龍虎山,他又給他蓋了一方小印,他去送信之人在各地道觀都可以歇宿換馬,就為了快點趕去龍虎山。
只要到了龍虎山送了信,他的師父就會知道怎麼做。說不定師兄師姐也會下山來。
青雲觀的觀主收了信函,當即派出兩位道士去送信。張玄目送著兩人出了城,這才松了一口氣來。
天君,在下一定會把失了的功德補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碩︰喂喂喂,快放開我老婆身體的手!
邱冰︰(不好意思)人家那是治病呢!
李碩︰治病用不用把手放在懷里啊!太過分啦!等他下來看我不揍扁他!
齊邵︰……還好還好。
張玄︰不好意思,我是要飛升的!